第30章 镖局
长风镖局。
一面容粗犷的大汉接过底下小厮递过来的凭据，只扫了一眼后便皱起了眉头。他本生的凶神恶煞，脸上还有一道极其骇人的刀疤，眼下一皱眉，怕是比那豺狼虎豹看起来还要狠戾几分。
宋声顿时便有些怯怯的，不禁生了退意。可这凭据到底是容兰交给她的，说是当年提前与这镖局定下了一趟镖，护送其往江州去。她原想从宫里逃出来之后，便去江州投奔她的兄长。据说她这番谋划，有一半是他兄长的功劳。
也就是说，容兰当年想要从宫里跑路的事儿，并未瞒着她这位兄长。这事儿便是宋声听了也不由得称奇，毕竟寻常女子逃回娘家窝着都当属令举家蒙羞的事儿，更何况是宫中妃嫔出逃这种犯忌讳的事儿？容兰这位兄长竟然能够容忍其妹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从中包庇，真真是奇人一位也。
这镖局据说便是其兄长当年物色的，能叫一位做兄长的放心托付其妹，想来应是十分稳妥的才是。
宋声能够成功从那四方天儿逃出来，全仰仗着容兰帮忙，她对容兰自然是信任的。因此，眼下虽心中生了怯意，却也还强撑着没脚下抹油。再者说，她这会子也别无它法可寻。
她到底只是个弱女子，还是从禁中潜逃出来的，一应身份户籍此时都在宫中随着假死而身死道消了。说到底，她现在连个身份都拿不出来，这若是遇上哪个官兵巡查一番，怕是会被当做是可疑之人收监关押也未可知。
容兰告诉宋声，这些镖局自由带她出城的本事与门路。兹要不是违反律法的事，长风镖局大抵都有涉及。且走镖自由走镖的规矩，再加上其兄长同镖局大当家有些许交情在，自不会为难于她，多问些不该问的事情。
宋声心中思绪万千百转千回，一旁带他进来的小斯见自家当家的此般神情，也是心头一凛。
他来长风镖局的时日不长，宋声拿着的票据他更是从未见过。那是早些年容兰的兄长同镖局立下的字据，唯恐留下半点儿实据，故而走的并非明账。若不是上头确实盖着长风镖局的印儿，他断然不会将人领进去。
如今想来倒觉得是自个儿大意了，尚未核实印章真伪便这般草率的将人领进来。就当家的那脾气，若是发起火来，轻则是骂他个狗血淋头，重则，赶出镖局永不再用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小厮当即便慌了，弥补般的开口：“小的瞧着那小子形似恳切便斗胆将人带了进来，您瞧着这字据若是伪造的，小的这就将人给轰出去！我就说嘛，这般白净面皮的小子能和我们长风镖局有什么买卖生意？招摇撞骗居然骗到咱们长风镖局来了！”
那小厮说着话便要上前推搡，却见方才一直未有动作的大汉忽然动了——抬手便将那小厮的动作给挡了回去。
“这里没你的事了，别在这里挨老子的眼！”
宋声显然没想到这大汉居然会护自己，有些意外。但奈何那大汉实在长得太过凶狠，她心头始终还是怯怯的，下意识便向后退避了一步。那小厮比宋声还要意外些，忙不迭应是离去，离去前还要悄悄打量宋声一眼，在心头暗暗感慨：“这小子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站姿也娘们兮兮的。”
也不怪那小厮这般感想，只因此时的宋声正穿着一身素净的男装。概因这世道对女子实在严苛，再加上她这副尊容若是女装招摇过市，实在不便，这才如此打扮。不过那小厮却也实在是个眼拙的，宋声的身段虽叫这宽大的衣袍盖去，但她这张惊世骇俗的脸，便是穿了男装也实在作用不大。
那长相凶狠的大汉是长风镖局的镖头，名叫郑风。在这行当做了许多年，自不会连这点儿看人的眼力都没有，郑风一眼便看出来眼前人是个姑娘，却并不声张。只是将那凭据重新折了，递还到宋声手中，复才开口。
“这事儿可过了有些年头了，近年来我都很少走镖了，几乎都是犬子代劳。正巧过几日有趟镖往南方去，是犬子亲自押镖。主雇若是愿意，便同这着一块儿南下。”
宋声听了这番话，自然也没有不允的道理。她到底弄不清这个里的规矩，想着，左右只要到了江州了了户籍这一桩大事，便就是天爷保佑了。
离出发还有几日，宋声便找了间客栈安顿了下来。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宋声到没有这般讲究。为了省钱，她只寻了处普通客栈。可饶是如此，一日也要一二百文，只是住上五六日，便能花上一两银子。毕竟是京城寸土寸金的地界，便是三五百文，乃至一两银子住一夜的地儿也尽是有的。
郑风告知宋声，江州距汴京少说有上千里路，便是寻常骑快马日夜兼程的赶路，少说也要三五日。且那需得是官府的好马，寻常民间用的马大抵会差些慢上些许。但此行还有押运的货物，且宋声不会骑马，便是没有货物，也须得坐马车。马车的速度比起骑行可就要差的多了，一日能走上二三十里便是顶了天了。
便是一路无风无雨，莫约都要一个半月。若是运道差些遇上阴雨天气多些的时候，走上两三个月也是有的。
眼下正是寒冬腊月，最冷的时候。城中的雪直到临行的那日才堪堪化干净，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下。不过，出发那日的天儿倒是难得见了个晴光，冬日里能见到太阳属实不是件容易事。
宋声到长风镖局跟前的时候，郑风正在门前候着，门外的队伍已然集结，一旁的镖客正负责清点。郑风身旁还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穿着一身利落轻便的冬装，瞧着也没比宋声大上几岁，莫约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许是常年在外跑生活，皮肤显得自不如那些公子哥儿白净。
“这便是你此行须捎带上的主雇。”郑风向那青年引荐宋声，又告知宋声这青年的身份，正是他的长子郑清河。他粗声粗气的嘱咐郑清河一路不得怠慢，要好生照料着才是。
郑清河将宋声上下打量，目光颇有些直白，直瞧得宋声不大自在。
万事俱备，宋声在郑清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正在押镖队伍的中段，车内布置也十分朴素，横竖坐着都膈应的慌，比起宫中的步撵软轿之流自然是差远了。此行山高水远，怕是要受不少罪。
外头传来了几声吆喝声，听起来颇具气势。宋声自是没见过这般架势，好奇的挑开了帘子，悄悄往外探去。岂料一抬眼，瞧见的却是郑清河骑着高头大马正在马车一旁。见宋声掀帘子，似笑非笑的回望着她。
宋声不大喜欢这人的眼神，她总觉得这人的目光中隐隐约约都透露着轻浮。她当即便重新放下帘子，缩回车内，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外头的吆喝声落下，队伍便缓缓超前行去。宋声心想着，接下来的时日，还是少跟这位少镖头打交道的好。
岂料，这世间总是事不如人意。
队伍成功出了城，而后向南行去。那些随行的镖师多有些跑江湖的混不吝，且都是男子，宋声虽也扮作男装，到底还是知道要避嫌的好。队伍偶有休整的时候，让马儿休息休息，人也可以四处走动松泛松泛。郑清河喊过宋声几次，宋声都没下马车。
“少镖头，这主雇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
有人看不下去率先开了口，便也就有人接住话茬继续往下说：“就是，咱们只要将人带到江州也就了了，不算怠慢。”
郑清河环顾一周，笑着直摇头：“你们懂什么？”
这些人与这位主雇没打过正面的交道，多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只当是个眉清目秀的白面少年。有的甚至压根儿没见着人，只从旁人口中听说。都说这车里坐着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娘娘腔，大老爷们儿骑不得马，吹不的风，一天到晚窝在个马车里，娘们兮兮的。
他们哪里会晓得，宋声本就是女儿家？
但是，郑清河不一样。
此前父亲向他引荐的时候，他到底是正儿八经和这位主雇打过照面的。这位主雇生的实在貌美，于扮男装一方面当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太子。郑清河一眼便瞧出了这是个女子，且是个极貌美的女子。哪怕不施粉黛甚至于可以扮丑，却亦然是十成十的仙姿玉貌。
这日，队伍整顿歇息时，刚好途经一条有鱼儿的小河。郑清河运道好抓住几条极肥美的，献宝似的拿给宋声。郑清河从小给郑风打到大的，他到底还是记得自家爹叮嘱的那些话，因此此时还稍稍有些忌讳。
彼时，他只是在马车窗旁同宋声说话，问她吃不吃刚烤的鲜鱼。
宋声对天发誓，她是真不想搭理郑清河的。这人总叫人觉着心思不正，生怕一个不小心便生出事端来。
可宋声嘴馋这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啃了足足两日的干粮，早已经食不知味了。如今光是听到鲜鱼二字，肚里的馋虫便直闹腾。宋声做了几番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嘴馋胜过了理智，掀开窗帘伸出手去。
“多谢。”
……
这是郑清河第二回见到宋声的正面，二人只一窗之隔，比之前在镖局外还要近些。宋声的动作很是匆忙，接了鱼草草道了声谢，那帘子便又重新盖上了。只是那只纤弱娇嫩的柔荑向自个儿伸来的时候，私有一股子女儿家独有的香味儿向他袭来，勾的他心头燥热悸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