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陈鹿听见护士和魏哲说话的声音,他还没有睡着,只是想着装作熟睡来让魏哲安心些。但可能是病中精力不济,闭着眼睛没过多久意识就真的慢慢模糊了。
半梦半醒间,他又回到十五岁那年,那个夏休期里。
他和魏哲两个人在沙滩上玩闹到夕阳落入地平线,才恋恋不舍地勾肩搭背打闹着回到酒店。
魏哲把沙滩裤和t恤随手扔在酒店的脏衣篓里:“走洗澡去,海水都在我身上结晶了,绷得难受死。”
“你先去吧,我等你洗完再去。”陈鹿隐隐预感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低头不去看魏哲健硕的身体,扣弄着指甲缝里的沙砾。
“我们俩还计较这个?都是兄弟怕什么。”魏哲扯着他的手腕就往浴室里走。
陈鹿平时明明比魏哲的力气大很多,但这次魏哲的手劲却出奇地大,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浴室里光滑的淡色瓷砖被灯光映衬得泛出贝壳的光泽,椭圆全身镜里恰好照出两个纠缠的身影,浴缸里荡漾的水面反射出奇妙的光泽,气氛旖旎得像是陈鹿某天晚上的梦境。
“好了你别闹了,干嘛啊?你先去呗。”
陈鹿觉得自己哭笑不得地抵抗着,但却看不清镜子里自己的表情,只能看到魏哲背部肌肉的纹理,是记忆中十七岁魏哲的样子。
魏哲忽然停下动作,眼神认真得不像话:“你知道吧,我真的偷吻你了,叶祁没有撒谎。”
“啊?”陈鹿有点迷茫地看着他,“不是洗澡……唔……”
魏哲侧头吻住陈鹿的嘴唇,用力把陈鹿摁在自己怀里,强硬得仿佛不像是魏哲本人。陈鹿瞬间失去重心站立不稳,带着魏哲噗通砸进波光粼粼的浴缸里。
陈鹿惊慌得想要游出水面,但魏哲却紧紧抱着他沉浸在接吻中,两人嘴边浮出咕噜噜的泡泡。
浴缸瞬间变得如同海洋般宽阔,陈鹿发现自己和魏哲居然能自由地飘在水里,连换气都不需要,就像是天然生长在海域里的美人鱼。
“啊,呼呼呼。”魏哲终于松开了陈鹿,两个人在水底吐出更多的泡泡,乌黑的头发顺着气泡来回飘荡,外面的灯光延伸到水里,散射出潋滟的色彩。
“你,为什么啊?”陈鹿呆呆地问他,心里又隐隐约约有个答案。
“这是你的梦境,你问我干什么?”魏哲笑着回答后,转身游了上去。
瞬间水底神奇的浮力消失了,陈鹿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漆黑的水面,着急地想要跟上魏哲,但却像是忘记如何游泳般,越沉越远。
“魏哥,魏哥!”陈鹿挣扎着想要呼救,却觉得周围人全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病人血氧偏低,注意调整通氧量,下肢浮肿比较严重,每半小时按摩活动踝关节和膝关节,避免下肢血栓……”
医生冷静专业的声音传过来,陈鹿从睡梦里迷蒙地惊醒,周围已然又寂静下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腿被动地屈伸,胸廓的痛觉也仿佛从睡梦中觉醒,内心深处泛出浓重的疲惫,让他没力气睁开眼睛。
他心里不由得苦笑,这个梦算是什么?重症监护室里的春|梦?听起来讽刺又奇怪。
魏哲也好,其他人也罢,既然自己只能沉在水底,就不要再拉别人下水的好。
过了不知多久,陈鹿感觉自己沉沉地睡着了,但或许只是发呆了几分钟。
寂静的重症监护室里响起脚步声,防护服的布料摩擦着,然后在床边停滞。
一开始陈鹿以为是魏哲或是苏淮,但那人停滞得太久,不像是进门就观测监护器和点滴的苏淮,也不像是会忙着给暖手擦汗的魏哲。
原来是叶祁啊。
陈鹿还以为昨晚叶祁会和他绝交呢,或者是再找机会和他大吵一架,但看现在的反应,应该是有了和好的打算,正踌躇着等他睁开眼服软。
陈鹿识时务地睁开眼睛,静静等眼前的黑雾散去,却惊讶地看见叶祁鼻青脸肿地站在床边,吧嗒吧嗒地不停地掉眼泪。
“你,咳咳……”咳嗽震动着胸腔的手术刀口生疼,引流管里淡红色的积液又变得更猩红了些,陈鹿一时间又有些眩晕,不由得发出低沉的鼻音。
“陈鹿,陈鹿,你醒了?要我去叫医生吗?”叶祁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他大大咧咧的声线显得分外不搭。
“咳咳,呃……没事。”陈鹿睡得时间大概有点长,嗓音也沙哑得厉害,“魏哲,打你了?”
叶祁委屈地点点头,又好胜心强烈地附加:“那是我没还手。”
陈鹿在氧气面罩里底下发出夹杂着气喘的笑音,嘴上却依旧顺着叶祁:“嗯,我知道,咳咳,他,打不过你,但……嗬嗬嗬……”
他气短得说不出话来,手指蜷缩着在床单扯出微小的褶皱,眼睛不由得慢慢合上。
“陈鹿?”叶祁凑得很近,“你脸上都是汗诶,我还是叫医生吧。”
陈鹿缓缓摇头,这些不过是术后的正常反应,就算是医生也只能注射点镇痛药。
他想着缓缓继续开口,却没想到叶祁先说:“其实,我是想来和你道歉的,对不起,那个,昨晚我不该那么说话的。”
陈鹿听见后有些惊讶,毕竟叶祁是这么争强好胜,又不肯认输的人。
以前叶祁在游泳队日常训练不小心姿势犯规,明明只是认错再游一轮的事情,但他宁愿被罚跑圈,都嘴硬得不肯当着大家面承认。
看见叶祁大大方方地道歉,他还是这么多年头一回。
“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当我是脑子被驴踢了。”叶祁见他不回话,有些着急地轻轻握住他的手指,“你倒是理理我啊,对不起。”
“没,关系,咳咳,也是我……”陈鹿发出的声音细弱虚软,胸腔里像是有两把锋利的刀刃来回搅动,疼得忍不住虚脱地歪靠在床上,眼前也渐渐模糊不清。
接着,他耳边就响起叶祁惊慌失措的声音:“医生,医生,他忽然昏过去了,怎么办啊?”
陈鹿有些哭笑不得地想要和他报个平安,却又浑身没力气,只能任由他把附近的医护人员全唤过来。
但最后果然只是注射了镇定剂,让陈鹿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
叶祁能进来探望,全是因为魏哲忙着去和陈鹿父母谈心脏捐献的事情。
魏哲听苏淮说了心源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让私人律师团队准备起来。他知道陈鹿父母不是省油的灯,稍稍操作不好,他们狮子大开口还是小事,心源出了问题就糟糕了。
而且,器官移植是要经过审查的。
虽然陈鹿的身体条件完全符合指标,但陈鹿的父母却不完全是自愿捐献,这么一来就有买卖器官的嫌疑,也是件麻烦事。
魏哲把陈鹿父母约到律所,让律师先探探他们的口风,而他和苏淮在隔壁的休息室等着。
苏淮看他从得知心源后就紧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我知道谈论活人的捐献很有心理负担,但你别觉得陈鹿剥夺了别人活下去的权利,陈鹿哥哥车祸导致的脑损伤非常严重,就算不捐献也会不可挽回地脑死亡。”
“心理负担?在你眼里,我这么富有同情心?”魏哲疑惑地回头看向他,“现在是他哥哥快死了,你猜如果他还活蹦乱跳的,你猜我会怎么做?”
苏淮看着他眼神里的狠厉,心里忽然想到闵闵父母的谈话。
魏哲是像所有心脏移植的家属一样,都被卷入求生欲望旋涡当中?还是多年商战让他原本比旁人冷血?更或者是对陈鹿的感情足以能够让他背弃所有?
但自己呢?自己也爱着陈鹿,难道仅仅因为是医生就更加理性?理性到脑海里还回荡着医学伦理,想起病床上等待死亡的陈鹿哥哥就充满负罪感。
“如果他活蹦乱跳,我根本就不会做心脏匹配检测。”苏淮最后这样回答,随后又急忙地站起身来,“好了,我先回医院看看陈鹿的情况,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不能再和魏哲待在一起,明明他占据着道德高点,却莫名觉得自己输给了魏哲。
但此时,律师恰好拿着文件走进来,摊开记录内容说:“魏总,苏医生,刚刚关于捐献的几项要点我和陈氏夫妇讨论结束了。他们对捐献异议不大,但要价很高。”
“多少?”魏哲的声音冷峻。
“七百万,而且他们意向变化很快,颇有漫天要价的意思。”
“七百万?想钱想疯了?”苏淮惊诧地说。他原以为几十万的脏器交易费用就已经是天价,没想到陈鹿父母果然是两个疯子。
“可以给他们一千万。再去各大媒体、慈善机构做宣传,说他们是无偿捐献器官的爱心人士。”魏哲下决断说。
“魏哲,我知道你能为了陈鹿做任何事,但也没必要……”
“这是为了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合作伙伴。”魏哲打断说。
“拿了天价又得了巨大的好名声,如果他们不配合捐献流程,向别的地方告发真相,就相当于自断后路。”
“这些钱和宣传就是骑虎难下的老虎,只要骑到老虎上,就必须和我们合作到底。这样才能让陈鹿的捐献手术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