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那次比赛之后,叶祁果然来一队看陈鹿训练,那句“我一定会赢你的”也成为了对陈鹿的专属。队里流传出两人针锋相对的流言,把两个人形容得水火不容。
如果他们俩同时参加某场比赛,就莫名其妙地成为这场比赛的看点。网上的舆论也渐渐靠拢向“死对头”、“一生之敌”之类的词靠拢。
哦,当然,叶祁自己真的是这么认为。
陈鹿嘴上含着笑,看叶祁在那里笨拙地兑水,可能是浑身都充斥着“非典型的善意”,才让别觉得他像个小刺猬吧。
他正胡思乱想着,病房门突然被打开,魏哲拿着几张单子走进来,西装革履不知什么时候换成米色休闲款的衬衣,显得他放松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睡了呢?感觉怎么样?”魏哲看了一眼饮水机前的叶祁,转身坐到病床边上,“刚刚听护士说,你又犯病来着,不舒服就多睡会儿。”
“没,咳,刚刚醒来。”陈鹿一说话就觉得喉咙还是不舒服,“体育局的事……”
“你不用想那些,我都已经办好了。等你身体恢复,就接着比赛,接着获奖。”魏哲的声音总是很可靠。这大概是他生意场上成功的原因,就算是多离谱的事儿,他他嘴里说出来都莫名觉得可信。
但陈鹿却心知肚明,自己的这次发病这么厉害,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尚不可知。更何况,谎言已经被揭穿,体育局就算不做惩罚,但也绝不可能让心脏病人去参赛。
命运的馈赠或许不曾标明价格,但命运的索取却迟早会应验。
“我不想游泳了,我想退役。”陈鹿声音很平静,但实际上却几乎花光全身的力气。
“啪!”装满水的一次性纸杯摔在地上,里面的水淌到实木地板的缝隙里,渐渐流远。叶祁背对着病床站起身来,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却罕见地说:“那也挺好。”
陈鹿当然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故意挑逗他说:“呵,别以为我退役了,你就能超过我,你在世界比赛里卫冕过吗?第一名都很少吧。”
“你的记录我很快就会打破的!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除了游泳你还会什么啊,连周杰伦的歌都不知道几首。”叶祁转过身来,嘴上很是嫌弃,但悲伤的情绪却隐约浮现在他脸上。
魏哲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少见地没开口怼他。
叶祁说完,转身又拿了个纸杯想要接水,却被陈鹿叫停说:“你别弄了,叫护工帮忙吧。再不训练,这次锦标赛的奖杯你都拿不到了。”
“你不懂天赋型选手什么意思吗?”叶祁下意识地怼了一句,却还是把水杯放到饮水机旁边的桌子上说,“等我下周那奖杯过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就急匆匆地出了病房,好像是再走慢一步,情绪就会泄露出来似的。
魏哲和陈鹿在病房里沉默了很久。
陈鹿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仿佛自己不只是退役,而是整个人生都要完蛋了。
他刚刚想着活跃一下气氛,魏哲就先开口说道:“可是,游泳不是你的梦想吗?”
游泳是他的梦想吗?其实是,也不是。
小时候,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游泳,不喜欢水,不喜欢憋气的感觉,更不喜欢每次游完泳以后心脏揪痛、眼前发黑。
但那时候,游得越快,就越能获得资助、赞赏,朋友也不会再嫌弃自己寒酸贫穷,父母就越会对自己笑颜相待,甚至不会再叫嚣着要换回“亲生儿子”。游泳对他来说更是一种捷径,一种通往成就感和快乐的捷径。
只不过后来,他拼命训练之后,他仿佛真的把成绩当作生活的目标,也真的在一次次进步当中获得享受,甚至他的人生每次大事、交到的所有朋友、所有的世界观都与游泳有关。
游泳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与他合为一体了,更快的速度已经成为他的人生目标,也可以称之为梦想吧。
他想了想说:“对啊,但我的梦想已经完成了啊。”
我已经进入国家队、夺冠、卫冕、打破世界纪录……就算是游泳从人生中就此剥离,难过是难过,但也不用那么遗憾。
魏哲抬起头看着他,陈鹿却丝毫不避讳他的目光,两个人对视十几秒,魏哲忽然绷不住笑出声:“那就好,那就好,你接下来想干什么?哥帮你实现。”
“我想喝水……”
魏哲动作凝滞了一秒,还是自然地站起身来,但却被陈鹿揪住袖子:“你叫护工来吧,要不我今天非渴死在你们这两个大少爷手里。”
“好好好”魏哲一面把护工叫进来,一面握着陈鹿的手想帮他放回被子里,却猛然发现,他的手心滚烫,和冰凉的手指几乎不像是一个人的体温。他赶紧伸手去探陈鹿的额头,果然也是滚烫得厉害。
“你是不是发烧了?感觉难受吗?”魏哲边说边迅速按了急救铃。
“唔……还好吧。”陈鹿自从生病,身体就一直处于疼痛和无力当中,倒也没有太特别的感觉。
护工把温水递过来,还细心地插上吸管。魏哲接过水杯放到枕头边上,轻轻把陈鹿的氧气面罩揭开一个小缝,把吸管放进他干燥紫绀的嘴唇里:“你先喝点水,医生马上就来。”
或许是魏哲温言软语的关切太贴心,陈鹿竟然不自觉地就放松了神志,软绵绵地想要昏睡过去。吸管被放进嘴里,他就下意识的吮吸,仿佛是个没深浅地孩子般吞咽,果然被呛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刚吞咽下去的水又全被咳出来,嘴巴好像呼吸不畅似的微微张合着,水浸润着嘴唇晶莹剔透,扑在氧气面罩上的雾气反而平添一股朦胧美。
陈鹿感觉头晕乎乎地感觉周围天旋地转,心脏的绞痛又有去而复返的趋势。他慌乱间揪住魏哲的袖子,但咳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放松呼吸,医生,医生!”魏哲焦急的声音和叶祁的很相似。
混乱地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充斥在病房里,陈鹿感觉到冰凉的体温计放进自己的耳廓,然后护士严肃地说:“397”
“怎么这么高!”紧接着就是魏哲慌乱的声音。
陈鹿想和魏哲说,没事,我还高烧到40c过呢,只是吃了退烧药,捂着睡了一觉就好了,下午还去参加周赛了呢。
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到嘴边的句子全都变成□□的鼻音。世界仿佛在慢慢下沉,苏淮和魏哲的对话逐渐模糊,护士在他侧颈刺入了针管,很痛,很痛……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可是却被人按住了,仿佛像是10岁的那个午后,那群人也是那么按着他。
他当时并不懂什么游泳,只是懵懵懂懂地和一群人合影、握手、鞠躬致谢。
等仪式结束之后,他就一个人呆在后花园的角落里,吃着父母从宴会上给他拿的小蛋糕,很甜也很好吃,他从没吃过。
这时候来了几个大孩子,他们说了是什么,陈鹿都已经忘却了,只记得他们揪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按在池塘的水里,嘴里叫嚣着,“我倒要看看游泳健将有多厉害。”
还好他们每按几分钟,就要把他拎起来看那副狼狈的样子,陈鹿才没被真的淹死。最后是怎么回事来着?哦,对,是魏哲救了自己。
现在魏哲怎么还不来,他都感觉已经快要被憋死了,胸腔缺氧的感觉像是万箭穿心一般,都分不清到底是心脏痛,还是肺管子要炸开了。
“魏哥,魏哥,魏哥……”
陈鹿慢慢睁开眼睛,可身边既不是脏污的池塘水,也不是魏哲关切的眼神,而是自己那个痴傻的哥哥一边捏着氧气管玩儿,一边哈哈哈笑得开心。
带他来的父母,一个在门口大声打电话,震得他耳朵都嗡嗡耳鸣,另一个靠着沙发玩消消乐正起劲,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上了。
陈鹿要不是身上太难受,肯定讽刺地笑出声来。他们大概是来病房里树立好父母人设了,真是兢兢业业,连自己现在快要退役了也不放过。
他呼吸越来越艰难,想要叫医生过来,想要赶走这些人,但是嘴唇颤动着却发不出声音,身体虚软得连小拇指都抬不起来。最后只能又用小时候的老办法——用力闭住气不呼吸。
果然,不一会儿,胸腔里的那颗病态的心脏剧烈而紊乱搏动起来,带动着五腹六脏都疼得宛如刀在里面搅动,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眼前的也变成片片的黑斑块。
心电监护器终于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打电话的声音和手机游戏声停了下来,可还没等陈鹿缓一口气,哥哥的哭闹就在耳边炸响。
他大概是紧紧握住了氧气管,陈鹿一点氧气都呼吸不到了,心脏搏动得越来越慢,仿佛被人永远地按在水下。
那些大孩子的脸,全都变成了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