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故事
“你只管报价,剩下的交给夏老板。”夏新晋拍着胸脯大声的说道。
“好啊,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根据故事的内容来看应该给多少吧?”傅莘晴微笑着说道,她此刻兴致还挺高的。
夏新晋闻言哈哈大笑一声,盯着对方遮住了半个额头的斜刘海说道:“有意思,你说吧。”
于是傅莘晴用双手环抱住膝盖,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开始将故事娓娓道来。
“从前有个小女孩,出生在夏国非常有钱的一个大家族里,她从小锦衣玉食,深得父母疼爱,小女孩也比较聪慧乖巧,在家族里非常讨人喜欢。”
“一个美好的故事,但是”夏新晋接着话头说道。
“但是,当国家开始筹备基因研究事宜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傅莘晴抬起头,目光冷冷的看向夏新晋。
那种眼神,怎么说呢,就像深秋的狂风,让人不寒而栗。
“商贾世家为了跻身军政系统,所能付出的代价简直让人匪夷所思,他们把直系亲属的女性后代纷纷不计得失的送往研究基地,就是松香市盘龙山脚下的那个,以此来换取高层对家族更多的关照。”
“那么多小孩呢,为啥非得要她们家族的人啊?”夏新晋不解。
“你知道的,这是一项保密度极高的科研,但也是风险系数非常大的实验,实验要求被实验体的年龄不超过5岁,正常的军政界家族不会让自己的子女冒险去做这种实验,但又不能随随便便就在路上找两个小孩子。”
夏新晋不由得想起了爱民孤儿院,这让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而这些国内的商贾之家正好,他们背景安全,有一定的认知基础,家里条件好,子女从小得到的营养和教育都是比较顶尖的,而且商人逐利,喜欢把家族发展壮大,这无形之中给相关部门提供了把控进化者的部分条件。”傅莘晴继续说道。
夏新晋深以为然,他大致明白了傅莘晴的意思,国家想要发展进化者队伍,但又不想让队伍失控,于是要找一些既能便于控制又不会因为实验失败而和自己翻脸的实验对象。
“他们美其名曰不能让军政家族获得更大的武力基础,实则是各方大佬当时都看不上这项实验,因为它的失败率太高了,送进去的小孩基本都是送死。”
这点夏新晋曾听王越说起过,他以前喝酒之后无意间说过一句“我们应该庆幸自己能平安的逃出来,从今以后还要代替那些不在了的朋友继续好好活下去”,那时候的夏新晋年龄很小,并不知道那些不在了的朋友代表着什么,因为他也曾被洗脑过。
“所以那名小女孩也被送去做实验了?”夏新晋眯起眼睛问道。
“是的,当时所有国内的商业家族都在赌,赌自己的小孩能够抗下实验成为进化者活着回来,为什么说是赌呢,因为她是第8代实验题,前7代加起来总共只有10名实验成功的。”
“说出来可别吓到你,那十多年的时间里,听说实验体死了不下万人,加上经济萧条,商业环境恶劣,各大家族成员纷纷疯狂生育孩子,就为了能够接住有关部门画出来的大饼,让子女有幸成为进化者,从而改变家族结构,让家族随着自己子女的进化而进化。”傅莘晴盯着夏新晋的眼睛冷声说道。
夏新晋觉得如此美丽的少女眼里应该是时刻装着一汪清澈的泉水,但傅莘晴此刻的眼底却没有光。
她把头发高高的扎在脑后,将手臂放在膝盖上继续说道:“何其可笑,一个庞大的家族居然妄想着要靠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获取更多的利益,真不知到底是人心把欲望变得丑陋,还是欲望将人心染得黑暗。”
“那小女孩呢?咳咳。”夏新晋点燃嘴里的卷烟,辛辣的气味瞬间将他的观感笼罩其中。
“她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她成功了。”傅莘晴学着夏新晋的样子把烟和火拿过来点燃,呛了一口后继续说道:“咳咳,万千实验体中,小女孩脱颖而出,她的基因匹配率高达90,她成为了进化者。”
“那这不是很幸运吗,为啥说不幸呢?”夏新晋再次吸了一口烟问道。
傅莘晴倒转卷烟的底部,看着明亮的火星出神的说道:“2年的时间,非人的折磨,各种细节我就不与你说了,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回到家后迎接她的并不是温暖的怀抱,她看着自己的父母抱着新出生的弟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时,那种眼神,嘿,就像一家三口在动物园看到了大型猛兽,那时候她还小,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还一个劲儿的哭喊着爸爸妈妈。”
她吐出一口烟,青色的迷雾在她清丽的侧脸流淌,光线被迷雾折叠,让她看起来有一种神秘的美。
夏新晋从侧面看过去,傅莘晴脸颊的弧线和笔直的长颈在迷雾中组成了一幅完美的迷幻几何图案。
真是美极了。
“从那以后,家就不再是家了,每个人都想当驯兽师,但他们却没有执鞭的能力,真是好笑啊,你是没见过他们揣揣不安的和小女孩说话样子,就好像女孩身上携带着什么致死病毒一般。”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爸爸妈妈不理她,小女孩到处找人说话,她希望得到以前的待遇,但没用,从她成为进化者的那一刻,家族就容不下她了,她在家里待得越久,就越是让家里人反感。”
“再后来,她便不说话了,因为她渐渐发现,她说的越多,就好像她是那个犯错的人一样,解释的多了,就仿佛自己真的在作恶,她明明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傅莘晴恶狠狠的说出这段话,夏新晋听得目瞪口呆。
这种家庭伦理大剧从这位性格冷淡的少女嘴里说出来可真是让人惊讶。
稍微定了定心神,夏新晋叼着烟疑惑的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成为进化者后,她家里就容不下她了?”
傅莘晴看向他,扎着脏辫的少年此刻神情严肃,但不知为何自己一看到他就想笑,她稍微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继续开口说道:“一个商业家族,不应该拥有那么厉害的武力,那是国家不允许的,他们在军政两界并没有扎入太多的根基,树大招风,还不如把小女孩交给国家,以换取更多的利益,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应该做的事。”
她嘴唇轻启,低声说着仿佛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夏新晋听来确实满含绝望和沮丧。
那段时间,对于年幼的小女孩来说,就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吧?亲人的疏远,父母的抛弃,实验室的折磨以及对往后生活的迷茫,夏新晋把自己带入了当时小女孩的处境,只觉得一时间呼吸困难,神经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住,头疼的几乎要炸开。
“从那以后,但凡小女孩完成基因实测回家,就会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允许出门,她只能从窗户看着外面的小孩子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每日的食物都是特别配置,她几乎不知道真正的食材是长什么样子,至于她的父母,呵呵,连照片都不在房里留一张,她连模样都快记不清了。”
“那些悲伤的往事就像一片倾盆大雨,将小女孩的童年狠狠的打湿,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走出这片大雨了,却不曾想只是雨停了而已。雨还是会再下的。”傅莘晴眼神空洞,继续低声述说着。
“再到后来实验进入了基因沉淀阶段,不再需要去实验室了,从那天开始,她在家里必须得戴着枷锁镣铐,窗户被封死,房门换成了钢制外锁门,所有的饮食起居都在她的卧室里进行,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与家里人的交流了,这与监狱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监狱还能定时放风,甚至有人来探视,而在那个家里,小女孩就那么孤独的坐在床上,昏暗的小房间里连空气都是凝固的,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等着活下去,还是等着死去。”
“没有指望的等待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但她不吵不闹,像融化在空气里一般安静的等着。”
夏新晋能够想象那种状态,那一定是如同一尊摆放在房间里的精致雕像。
“直到治安管理部来人之前,甚至都没有人发现小女孩已经悄悄地长大了,短小的衣服,苍白的皮肤,盘囚的头发都快垂落到地面。”
傅莘晴说到此处面朝着夏新晋举起了双手,露出了纤细的手腕,夏新晋这才发现,她的手腕上突起的骨节显得如此突兀,完全没有和手骨长成相匹配的形状。
或许是长期带着镣铐的原因吧。
“现在想来,估计家族把小女孩叫出去的做实验时候,大概也没有想过她会活着回去吧,那条小小的生命只是一个利益为先的家族递出的众多投名状的其中一个,人心果然是不能直视的东西,那些外表光鲜的人形生物如果被切开来看,里面的五脏六腑全是黑的。”
说到这里,傅莘晴又吸了一口卷烟,这是她第一次吸烟,但仿佛是几十年烟龄的老烟鬼,她每口都吸得特别重,就像要把整支烟吸入肺里一样。
夏新晋看着对方如此大口地吸着这种烈性的烟草,想要出声制止,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小女孩那时候就想通了,很多事情是想不通的。”
“治安管理部像是她生命力的一束光,将她背后的黑暗全部驱散,只是这道光来得太晚了,小女孩的眼眶里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一片混沌和失序。”
“那天的风很大,大得别墅外的树林被吹得东倒西歪,她把装着自己随身物品的塑料袋整个扔在了空中,于是塑料袋飞得比鸟还高,如同她那廉价的自由。”
说到这里,傅莘晴终于停下了言语,她站起身,缓缓走到了拉开的屏风门前,风开始大了起来,万物甲生,终而癸死,她站立在初春的寒风中形单影只,如同与这个世界的冷漠做着无声的对弈。
夏新晋摁熄了手里的卷烟,看着傅莘晴清冷的背影,不由得想到了松香市夜晚的街头,黄色的白色的灯光交错,红色的绿色的霓虹闪烁,装载着喜怒哀乐的城市以及奔流不息的沧澜江水,形形色色的人,姿态各异的生命,那些往日里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浮华与奢靡在此时都烟消云散。
傅莘晴侧过身抱臂背靠着木门,零星的思绪在大风中捆绑结成了一道没有形状的虚拟银河,她闭上双眼,细长的睫毛在风里上下摆动,白如美玉般的侧脸完美无瑕,食指贴着手臂外侧以一种固定的频率在轻轻敲打着,仿佛在轻和着一首来不及填词的歌谣。
某一瞬间,这种微小的频率与夏新晋的心跳频率开始同调,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那种同调的震动竟然如此真实而惊人,让夏新晋的皮肤止不住的随之战栗。
“我该怎么得到你,麻袋还是甜言蜜语?”夏新晋情不自禁的喃喃的低声说道。
由于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傅莘晴睁开眼,悦耳的声音自风中传入了夏新晋的脑海里:“嗯?”
他没有回答,而是同样站起了身,走到了傅莘晴的身侧,顺着树林生长的方向把目光放射了出去。
茂密的树林在大风中摇摇晃晃,树梢顶部泛起了阵阵翠绿的碧波,风有时候也是有形状的,它们在夏新晋的眼里变幻出了不同的景色。
村头有犬吠声传来,隔壁锅碗瓢盆撞击的声音此起彼伏,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他从来没有想过世界有一天会变得如此喧嚣。
寒风吹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了,他侧头看向傅莘晴,年轻的少女在白色的光线里身影妙曼,更大的一阵风袭来,但少女的头发如铅般垂直落下,就连身上的衣物都没有因为这股大风而被掀起波澜。
大风将世界上的所有情绪卷起,点点雨滴落下,击打在屋檐发出爆裂开来的脆响,空气中的水分子开始密集,连带着夏新晋的心都变得湿润起来。
但傅莘晴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空气仿佛在她的四周分裂成了人形的轮廓,风虽大,都绕过了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