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审讯
哈刚大草原。
唐古拉山脉东南部的云岭。
一袭黑袍静立在与天相接的云端,黑袍因过于单薄而被风雪撕扯得猎猎作响,翻卷起的外袍之下是一具布满裂纹的干瘦躯体,无数裂纹干枯而深邃,从颈部放射至脚趾,仿佛是神山被终年的飞雪划下的伤痕,伤痕延绵不断环绕整个山脊而下,直入澜沧江底
黑袍中的躯体缓缓举起了右手,腐朽的食指尖稳稳的指向天际,天空似乎为这亵渎之举愤怒了,无数的狂风和暴雪疯狂的拍打着这只手指,但这具躯体纹丝不动,竟似不受天地万物影响,那数不清的裂纹在这一刻全部亮起了黑色的光,把冰封万载的雪白世界一道道的全部割裂。
不,那不是裂纹,那是一段段古老的密藏咒文,这一刻所有的咒文全都活了过来,切断了云岭之上所有冰雪的轨迹,而澜沧江的水,也跟着这耀眼的黑色咒文一起活了过来,全都化为了冰晶粉末凌空飞向了山顶,和咒文一起汇聚在了黑袍的指尖,天地间的万物仿佛都在此刻复苏,夹杂风雪向着黑袍怒吼,所有的冰川倒挂而上,意图扑灭这黑与白组成的指尖光芒,而光芒只是汇聚一瞬,下一秒便爆发出了一道黑白交织的光柱,直直的向着几千万公里外的一颗孤星冲击而去,
“密藏咒术·星坠!”
黑袍喑哑的声音响起,终于完成了他生命中最后的秘术,然后全身化为了粉末飘散而去,而那颗宇宙中的星星随着粉末的飘散,也爆发出来惊人的光芒,难以想象的巨大能量自宇宙的边际在太空漫延开来,整个天地间都闪耀着不可直视的白,粉碎的星辰在人类触碰不及的地方飘散,化为了人世间再也察觉不到的尘埃。
通用历1536年1月5日,肉体凡胎的迟暮老人,于唐古拉山脉之巅,以一指之力,击落了星辰。
上京市,国家军事纪律监察部办公楼。
“乔立身,你也会犯这种错误?”
高级审讯室内,一名头发灰白的老者拄着手杖,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揉着太阳穴轻声说道。
乔立身是今早被“请”到这里来的,在门口等了大概有2个小时后对方才到来,但却不是审讯员,而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年龄快至80岁的治安管理部部长,梅洗砚。
乔立身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站在客厅正中,眼睛的余光一直在环顾着四周。
深灰色的软包沙发搭配枣红色的木制扶手,山石风格的茶几桌重重的压在淡黄的毛绒地毯上,泛着水光波纹的天然大理石地板与地毯互相衬托出一种厚重而明丽的美。
纯白的窗帘与落地窗外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吊顶上方复杂的镂空印花纹路繁复雕刻,高低错落的青铜吊灯在窗边的两株龙血树的装饰下更显其奢华风格。
这哪里是审讯室,分明就是一间豪华套房。
但无论室内额装饰有多华丽,都不能与坐在沙发里的老人身份相提并论。
所有夏国的在编进化者都在他的管控之下,虽然不属于军委会,但毫无疑问这个老人拥有着整个夏国最强的武装力量。
“那个王越是怎么回事?”见乔立身并没有回答,梅洗砚一边阅读着面前的任务报告,一边又对着站立在身前的乔立身问道:“我就喜欢相临风这小子的做事风格,写报告从不拖泥带水。”
“属下只知道他是当年爱民孤儿院跑掉的几名孩子之一,其他的属下确实不知道。”乔立身微微躬身回答道。
“给老子站直了!孤儿院还剩多少人?”老人用手杖将乔立身的身子扶正,继续问道。
“算上复活的陆西凉,还有3人。”乔立身站直了身体回答。
“奇了怪了,当年不是评估说跑出来的几人没什么特别的能力吗?”梅洗砚把身体再沙发上挪了挪,疑惑的说道:“怎么现在一个比一个夸张?”
乔立身赶忙接过话说道:“属下也觉得奇怪,虽然是进行过基因改造的身体,但我更倾向于自然进化者这一假说。”
“自然进化者?你真的相信有那种东西?”梅洗砚似笑非笑的看着乔立身问道。
“这”乔立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问题。
“孤儿院里的那批实验人员还在吗?”
乔立身回答道:“抱歉梅部长,当时因为是初次进行基因实验,且我国在那个时段的科技水平并未跟上国际水平,咱们的实验成果有无都属于广撒网形式,并无任何针对性,所以实验地点有很多,爱民孤儿院只是其中一个地方,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安保措施照顾到每一处,所以”
“所以被国外的地下组织给一锅端了?”梅洗砚放下报告盯着乔立身说道。
“抱歉!”乔立身立定行了个军礼。
看着对方站得笔直,梅洗砚心绪涌动,自己在乔立身这个年龄的时候收了他为学生,到如今30年过去了,对方的白发也渐渐长了出来,而自己也是风烛残年之际。
岁月催人老,梅洗砚叹了口气,屏退左右护卫,满是褶皱的面庞抬起来看向乔立身:“我这次来并不是为了审讯你,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梅部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乔立身扶了扶眼镜,微笑着回答道。
老人闻言眼底突然爆发出一道精光,那眼神如有实质般死死盯着乔立身,乔立身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被看穿,仿佛有一条大蛇沿着自己体表进入了体内,不断的探寻着掩埋在身体内的秘密。
但对视并没有持续多久,梅洗砚突然咳嗽了两声,气势衰退,他摇了摇头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慢慢的仰躺在了沙发上:“你是个有思想的人,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治安管理部要的是秩序,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大把岁数了还留在这个位置上吗?”
“您能力出众,管理有方。”乔立身擦了一把冷汗,身体站得笔直,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狗屁!因为我没有思想,我只是个执行命令的机器而已。”老人闭上眼,轻声说道:“而你,小乔,你总是对任务有着太多的思考,军人不需要思考,我们只是一把武器,国家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哪里。”
“可是梅部长,我又不是进化者,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乔立身咬牙说道。
“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治安管理部的领导人一直都只由我们这种普通人担任。”梅洗砚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因为进化是把双刃剑。”
乔立身抬起了头,眼里满是震惊。
这与他的理念不谋而合。
只见梅洗砚继续轻声说着:“我国的科技水平其实并不满足太过超前的基因研究,这你是知道的,什么技术共享,人类进化,全都是狗屁!”说到这里,老人用手杖狠狠的敲了一下地面:“哪个国家没有私心?说到底不也就是为了战争准备的一台台超级武器罢了。”
“可是钢铁炮弹可以人为操控,但有意识的超级人类却不是那么好掌控的。”老人望着顶上的吊灯说道:“如果治安管理部由进化者牵头带领,很难保证他们会不会在将来某一天觉醒自己的思维,以至于给国家活着全人类带来灾难。”
“放走陆青,没什么,放走夏新晋,也没什么,但你错就错在不该站在进化者那边!你是个正常的人类!”说完这话,老人突然站起身,拿着手杖一下下的打在乔立身的身上。
看似弱不经风的老人每一下挥出的力道都大得出奇,打在乔立身身上砰砰直响,但乔立身却不敢躲避,只能立正站直,强行受了这几下。
“呼呼”也许是突然的发力对年迈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消耗,梅洗砚喘着粗气又坐回了沙发里,伸出了两只手指对着乔立身。
“梅部长,您这身体就别再”乔立身会意,但还是忍着疼痛劝说道。
“放你娘的狗屁!拿来!”梅洗砚大声呵斥道。
无奈,乔立身只能从裤兜里摸出一包香烟,上前给梅洗砚点上一支。
缓缓抽着烟,梅洗砚神情缓和了下来,他咳嗽了两声,示意乔立身也坐,然后开口道:“力量就像未经驯化的野兽,控制好了它能为我们将前方的敌人悉数剿灭,控制不好,利爪和獠牙就会伸向我们自己。”
“御下之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小乔,正所谓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想要成为上位者,薄情寡义是必须学会的东西。”
乔立身此时也坐在了梅洗砚对面的沙发里,同样叼起一支烟抽了起来,俩人根本不管地毯有多昂贵豪华,均是随意的把烟灰抖在了地上。
“老师,可我看不得人性的丑恶,也看不得上位者们对先烈意志的背叛!他们的良心已经被世俗的利益蒙蔽了!”乔立身呼出一口烟气,灰色的氤氲在灯光下灰暗阴沉。
“嘿嘿,什么叫背叛?意志的标准又是什么?”梅洗砚闻言却笑出了声:“小乔,道理谁都懂,可要怎么执行?只有上位者才能谈论国运和意志,你所处的位置还不够格。”
“利益才是普世之法,而良心,嘿,良心不过是个人的度量原则罢了。”梅洗砚说完又朝着乔立身伸出手。
乔立身愕然:“老师,您抽的太多了。”
“滚一边儿去小兔崽子,老子不是为了抽两口烟,能跟你在这儿废这么些话?”梅洗砚笑骂道。
乔立身拗不过他,干脆把烟盒与打火机放在了茶几上,得,您自己拿吧。
梅洗砚摸出一支烟,点然后美美的吸了一口,烟雾在他满是沟壑的脸上漂浮,他抬起头继续说道。
“你必须要成为恶龙,才有资格和恶龙缠斗。”
“我太老了,很难再跟时代的步伐,但我清楚,世界肯定会有一场变革,你要做事,可以,但你首先得保护好自己,命没了什么都没了,你懂我说的是什么吗?”梅洗砚看着乔立身,瘦骨嶙峋的躯体半靠在沙发里,眼神精炼而稳重。
“属下明白。”乔立身点点头,手里的香烟已经燃去了一大半。
“不,你还不明白。”梅洗砚摇摇头,把摇头扔在地毯上踩熄,然后看着乔立身说道:“无论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想洗牌,你得有那个实力才行,但你得记住,你必须永远记住,你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不要妄想与野兽为伍。”
“是!”乔立身起立站定,向着梅洗砚洗了个军礼。
“老头子我啊,时日无多了,和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迟暮的老人对他的学生最后的一点教导了。”梅洗砚撑着手杖来到落地窗前,举目望向窗外。
蔚蓝天空下,飞鸟相伴着在远处滑翔,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纵横的街道自脚下延伸到了城市各处,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阳光把生命渲染的活灵活现,金色的光芒倾洒在老人有些佝偻的身上,为他的军装外套点缀出点点跳动的斑纹。
“没有人不爱自己的祖国,小乔,只是当这种热爱到达一定高度之后,人们就会发生分歧,每个人都理念都会有所不同,同化它或者排斥它都无所谓,但不管以哪种方式把理念融合,我们都要敬畏生命,生命不能凌驾于生命之上,那是种能毁灭人类的傲慢。”
“有句话说的很好,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梅洗砚回过头来,微笑着看向沉思中的乔立身:“隐秘而伟大的事情,只适合在阴影中发芽,去做吧,我也很想看看那些傲慢者将会付出什么代价。”
说完他便拄着手杖,慢悠悠的向着门口走去,经过茶几时还不忘把烟和火机揣在了身上。
“可是老师,我是来这里接受审讯的”乔立身赶忙出声道。
“审讯他妈个几巴毛!老子当年打仗的时候,审讯队的那几个兔崽子还在大院里玩泥巴!他们早被我赶走了,你慌个屁!”劈头盖脸的说完,梅洗砚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乔立身心里一暖,眼眶有些湿润,随后朝着老人离开的地方恭敬地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