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人第章 神
这场闪电战来的快去得也快，全过程用时不到十个小时，美奥瑞坦联邦护卫队在最开始的时候组织起了收效甚微的抵抗，但毕竟不算正规军队，之后便节节败退如大厦倾倒不可挽回。
美奥瑞坦全军覆没，战事发生的太快，以至于还没有外界得知消息。
冰冷的潮汐翻卷起浪花把血腥味和焦臭味驱散，海水汹涌咆哮，配合着奥克米亚军队的善后工作，几个小时便将战场基本收拾干净，除了依旧滔天的浪花和终年飘零的冰雪，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自然冷眼看着人类自相残杀，并且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自己的表皮恢复如初，什么都没能在海面上留下，善与恶、权与利、和平与斗争、生存和死亡，在它面前从来都是如此渺小。
巴德尔站在盎格鲁菲市的国王府邸眺望着海岸线，那边清理工作还在继续，时不时传来探照灯的闪烁，犹如天上难得一见的星星，小时候父王曾告诉过他，星辰是一片垂死的大海，生命死去后灵魂不能停留于世间，于是便被仁慈的天父西奥塔带到星星之上，让他们得以望着地母星上的眷恋之人安眠。
巴德尔微微仰头，望向天上此刻并不可见的星辰，眼神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几千万公里的宇宙，抵达了自己父亲灵魂所在的那颗星。
盖尔罗德家族的荣耀还没有失去。
他的脸色如同埃尔莫山上不化的冰霜，但心脏此时正剧烈的跳动着，战斗之时并未有所感觉，如今战事已了，整个身躯才后知后觉的躁动起来，以无上神力对抗现代高科技军事力量，多么美妙的滋味，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巴德尔视线投向胸前，厚重的熊皮手套下是一双沐浴过神血的双手，那是天父西奥塔赐予自己的无上伟力。
不，还不够，巴德尔并没有因为此次大胜而感到一丝满足，天父的恩赐不应该止步于此，奥克米亚人民已经被天父眷顾，神的子民还可以获得更多。
“掌控一切的滋味是不是过于美好了呢，年轻的国王？”
周身风雪骤停，身后传来一句冰冷的询问，巴德尔身躯一僵，但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将眼神放在手掌之上，从手心里放出了一团白色的火焰，低声轻语道：“以赛亚，神真的存在吗？”
“信者众，神则在。”名为以赛亚的少年人缓步靠近巴德尔，挥舞着右手食指走到了他的身旁。
他长着一副东方人的面孔，身着一件洁白的短袖和淡蓝色的牛仔裤，与周围环境以及巴德尔厚重的衣着显得格格不入，黑色的中长碎发看似凌乱，却在狂乱的寒风里纹丝不动，有如千钧之重。
随着手指挥动，风雪仿佛感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跟着手指移动的方向开始移动起来，以赛亚黑色的瞳孔没有焦距，就像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他漫不经心的指挥着风雪来回飞舞，这轻描淡写就掌控自然现象的力量在他手里仿佛小孩子的游戏一般轻松，他轻轻开口道：“世间万物只眷顾幸运者，小国王，你觉得你会是那个幸运儿吗？”
这以手指搅动风雪的能力让巴德尔心驰神往，神仙手段莫过于此，被一个看上去20岁左右的年轻人称作小国王的他并没有觉得奇怪，他知道对方已经活了很多年了，说不定比奥克米亚立国时间还久。
巴德尔没有回答以赛亚的问话，而是转过身，小心地问道：“尊敬的以赛亚，你见过神吗？”
话音一落，他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见过以赛亚的各种匪夷所思的力量，其他进化者的能力至少还在某种既定的范畴内，但以赛亚的能力直接突破了他的想象，那不是人能够拥有的力量。
夜空中的飞雪掉落在巴德尔身前，万籁俱静，幽暗的黑夜将以赛亚的身躯包裹，仿佛将他融于天地之间，心跳不受控制的快速起伏，巴德尔低下头不敢目视前方的少年。
这该死的怯弱。
“神是什么，告诉我，巴德尔。”以赛亚的身躯在黑夜里隐隐绰绰让人看不清轮廓，而他的声音却自四面八方的风雪中扑面而来，有如天国钟鸣。
“是信仰，是明灯，是一切美好的源泉，神让我们远离蒙昧与无知，战胜苦难和恐惧，他创造万物掌控万物，降下恩赐与惩罚，让我们在残酷的大自然中得一处安全的港湾。”巴德尔低着头，口中飞快地诉说着对神的理解。
听完这话，以赛亚并没有赞成或是反驳，他自黑暗中走出，倚在石制围栏边闭目仰头，风雪在他身旁停滞，所有的时间流速在他身上仿佛终止一般。
夜色中的声音如同魔鬼耳语。
“不，神只是智慧型生物为达目的的托词而已，就像西奥塔一样，那只是用来填补他们难以满足的欲望，是人类对自身情绪的具象化，是超脱生命法则之外的一种权利与责任，这种权力与责任大到无人能够承担，故凡人们创造了神，并为神性带上了庇护人类的枷锁。”缓慢轻柔的语气在巴德尔脑海中响起，天地间似乎有某种力量在将他的神经无情的蹂躏拉扯。
忤逆之词罪大恶极，魔鬼仿佛在这一刻向巴德尔伸出了手。
无形的压力如同坎桑比克海岸边壮阔的浪潮一样向他扑打而来，他感觉快喘不过气了，汗水渗出皮肤凝结成冰，再经身体的高温升华为蒸汽，蒸汽的热量将巴德尔脸部熏的通红，他抬起头，目光宛如极北冰原上凶狠的狼。
“以赛亚，我以前就说过，不要在神的子民面前侮辱天父！”
巴德尔怒吼着，手掌紧握成拳。
一根手指穿透黑暗指向巴德尔额头，他本能地想要躲闪，却不能动弹分毫，指头轻轻点在眉间，两侧的发丝便逆风飞扬了起来，只听以赛亚叹了口气，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冷静，小巴德尔，冷静，你想想看，是谁帮你打败了入侵者，是你的神吗？”
巴德尔眉间被注入了一道清冷的空气，使得他周身温度开始平缓下来，情绪恢复平静，他不由自主地回答道：“哪怕有你的人帮助，我的力量也是沐浴了神之血而来，这难道不算是神拯救了奥克米亚？”
“神之血？”一声冷笑传来，黑暗中以赛亚的脸渐渐显露出来，他把视线集中在自己点在巴德尔眉间的手指上，手指顿时自我裂开了一个小洞，一滴金黄色的液体顺着小洞挤了出来：“你说的是这个吗？”
金黄色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耀眼的光芒划破黑夜将巴德尔的略显苍老的面庞照亮，血液从他的额头滑过，沿着双目之间蜿蜒至鼻尖，巴德尔的脸部正中间顿时出现了一条金黄色的细线，几个呼吸之后隐入皮肤消失不见。
巴德尔只觉得体内有股爆炸性的能量涌入，每个身体细胞仿佛都产生了自我意识，它们疯狂的在身体各个角落冲撞撕扯，用尽全力发泄着本不属于它的力量，巴德尔头晕目眩，强大的力量驱使下周身血液如同远古凶兽复活一般，搅动着骨骼和血肉不停变换形状，灵魂与肉体似乎分离开来，又好像肉体的剧烈运动将灵魂挤出了体外，巴德尔全身皮肤都在向外渗血，粗细不均的经络如同绳索一般将肌肉紧紧绞住，眼睛因为充血已经看不清事物，双腿一软扶着石栏半跪在了铺满冰雪的地面。
“你渴望拥有神性，却不知神为何物，盲目的崇拜只会加深你与神之间的鸿沟，如今我带你领略一下你口中神性的伟力，你且好好体会。”以赛亚将手指收回，指尖的小洞早已恢复如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巴德尔终于仍不住痛得大喊起来，他跪倒在地，强大的能量自他身体周围形成了一道火焰的龙卷，白色龙卷风暴飞升至上空数十米，方圆几十米的范围内被瞬间烧出了一片真空，耀眼夺目的光芒把黑夜下的盎格鲁菲市点亮，所有居民都走出了门，目睹了这如神降临的一幕。
于是他们下跪，他们朝拜，他们嘴里高呼西奥塔的荣光，眼中浸满了泪水。
风雪在这一刻也为他们停顿，白色的火焰似乎把时空都燃尽，巴德尔衣衫尽毁，火苗在皮肤上灼烧，全身只剩一片金黄，金黄的光辉将碧蓝的瞳孔映透，就连发丝也被焰浪替代，在黑夜中飘扬飞舞。
以赛亚转过头看向跪拜在街道巷口的奥克米亚人民，摇了摇头轻轻开口：“那些虚拟伪造的神明总是要凡人下跪，自以为是的要他们对其卑躬屈膝，而国王的职责应该是带着他的子民们站起来。”
话音一落，巴德尔身上四溢的能量突然分化为成千上万条金黄色的光线，光线如同一张有生命的网格四散开来，自他体内无限延伸，瞬间穿透盎格科鲁菲市的大街小巷，幻化为轻柔的风，将所有跪在地上的奥克米亚人民扶了起来。
所有人面面相觑，那一瞬间，温暖的风将奥克米亚人民的心吹成了白昼，让他们的灵魂更加坚韧。
以赛亚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眼前的种种，而是对着石栏外仅剩的一片黑暗挥手，黑暗顿时收缩成一团，变成一副年轻男人的形态，以赛亚单手下垂，屈指成爪，年轻男人的身体不自主的被隔空吸到了爪下，半点挣扎不得。
以赛亚抓住对方的头颅，眼睛却看向了夜空中最深的幽暗处：“阿伦特，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阿伦特全身瘫软，如同一条离岸的鱼一般软倒在半空，他全身抖如筛糠，眼中全是恐惧，早已没有在海上基地时的阴冷残忍之态，只听他声细如蚊：“对对不起”
“生命华美无上，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东西，我们可以杀死它，但不能折磨它，阿伦特，你做得太过了。”以赛亚五爪略微收紧，轻轻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阿伦特七窍流血，双腿漫无目的的在地面挣扎，两只手用力握住以赛亚的手腕，却不能撼动其分毫，他努力的用清晰的话语大喊着：“对不起！属下再也不敢了！”
但以赛亚仿若未闻，指尖的力量逐渐加深，继续轻轻的说着：“无论是多么渺小的生命，我们都应当给予其最大的尊重，你没有体验过孤独的滋味，虚无、漫长、空洞、冰冷，只有看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在这个星球上繁衍生息，才能让自己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你我都只不过是亿万万生命中普通的一员，不要太骄傲了，比起超凡的力量，人性才是你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
五指持续收紧，阿伦特头部开始随着以赛亚的手指变形，荷荷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可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语了，血水早已把喉咙填满，眼球逐渐翻白，他的双手还在空中漫无目的的挥舞着。
“阿伦特，不要被欲望蒙蔽了双眼，我希望今后催使你行动的不会再是你那变态而又肮脏的思想，记住，你成不了神，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无论你有多强大，你终究也只是个凡人，和他们并无两样。”以赛亚放开手，手指指向了千千万站立在风雪中的奥克米亚人民。
随着以赛亚手指放开，阿伦特终于如同一张白纸般软倒在地，他吐出血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中满是恐惧，身下也已经湿了一片，随后便昏死过去。
“为什么给我这样的力量？你真的见过神？”
话音从以赛亚身后响起，此时的巴德尔已经站了起来，他全身赤裸却毫不避讳，就那样立在冷风中，却丝毫不受寒潮影响。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年轻的国王。”以赛亚转过身，对着巴德尔露出了一个微笑，天空似乎划开了一道口子，和煦的光从万里之上照射下来，一道光束映在了他那东方人独有的秀气面庞上，让以赛亚看上去不似人间之物。
清晨来临了。
“而那也不是我给你的力量，我只是将你体内的力量唤醒了而已，”以赛亚边说边凌空托起了地面上的阿伦特：“我不会再帮助或者阻止你做什么，但请你记住，力量既能吞噬别人，也能毁灭自己，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希望你能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光线从天空大范围的折射到地面，温暖的气息将地面的冰雪缓缓烘烤，以赛亚托着阿伦特一步跨出了石栏，就那样行走在国王府邸外的半空中，如同神迹。
“哦对了，在很久很久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
以赛亚和阿伦特的身影开始在半空中模糊，光线穿过他们的身影直直的洒在地面，万物苏醒，日升月落，大自然的步伐从不会因为任何特例而停下它的脚步。
从埃尔莫山脉俯瞰过去，盎格鲁菲市的风雪自北向南吹过赫底斯海岸线，吹过坎桑比克海域，直至抵达温暖的南方，飞鸟缱绻，青山和朝阳相映成辉，阳光下的生命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成群的雪鹿自林间蹦跳而出，冲着山下的炊烟眨了眨眼。
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剩下水汽折射而成的彩虹挂在半空，半空中还回荡着以赛亚最后留下的话语。
“他们叫我西奥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