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异化
生物的进化有他必然会经历的过程，进化的起源、进化的方向、进化的速度，进化过程中的新生和灭绝等等。
生存和繁衍是所有物种一生最近基本的目的。
细胞的分裂次数是有限的，是以生命的时长同样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生命中创造无限美好的可能，才是智慧型生物留存在世上最重要的意义。
可这不代表生物能依靠各种手段毫无节制的进化，没有生物可以跳过正常的进化流程进行自我进化，如同乔立身说的那样，那不是进化，是异化。
异化不属于正常生物进化的可研究性范畴，甚至不属于自然界基因突变，无论它降临在了何种生物身上，都不能提供让此种生物进行生存择优的帮助。
站在军区医院特殊诊疗室的门前，乔立身背对着房门静静聆听南宫汇报着现场情况，厚重的镜片下是一双深邃的双眼，走廊上一片寂静，明黄色的夜间作息灯映在他的眉间，使其眼神看上去更显幽深。
人体重组的研究资料和生化兽事件已经汇报给了上级，当然，还有在场几名进化者的数据分析，其中以王越的汇报充满了疑问，那些离谱的数据提交上去就连乔立身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不过目前还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安排，左言和傅莘晴在病床上躺了两天了，所幸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乔部，对不起，这次给你丢脸了。”南宫做完了口头汇报，陪着乔立身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嘴上说着抱歉，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傅莘晴。
病床上的傅莘晴双眼紧闭，脸色因两日来营养摄入不足显得有些苍白，及腰的长发此时散乱在病床一旁，其中几根散落在她好看的鼻尖上，让傅莘晴整个人看上去有种病态的美。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若是真如你们所说，能活着回来我已经很满意了。“乔立身对南宫的话并没有太过在意，治安管理部每次任务都会死人，鉴于任务的难度大且人员损耗率高得惊人，每人出任务前都会准备两样书面的东西，一是杀人许可证，二就是遗书。
不过这只是针对普通武装人员，进化者是不必准备遗书的，他们没有可以递交遗书的人。
乔立身示意南宫去医院外说话，两人沉默着进入了电梯，等到出医院大楼时，才发现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乔立身拿出烟，点燃后狠狠的吸了一口，烟雾顺着眼镜的夹缝熏得他眯起了眼睛：“自基因进化实验开始以来，各国的军备竞赛就变了味道。”他递给南宫一支烟。
南宫接过烟，但并没有点燃，他点了点头回答道：“常规武器的局限性已经满足不了当今社会环境下的军事需求了。”
乔立身知道南宫平时不抽烟，烟碱里含有的毒素会加快进化者的基因崩溃，但他此时不知为何，就是想找个人陪着一起抽支烟。
何况军队里明令禁止吸烟，还真有点怀念起和夏新晋那个狗崽子一起吞云吐雾的日子了。
“你说对了一小部分，”他抬头看天，云层很厚，月色朦胧，晚风吹着路边的槐树林沙沙作响，一支烟已经燃过一半，他继续说道：“无论找什么借口，军事力量都是为了战争而生，而战争的目的是什么？”他吐出一口烟，烟雾瞬间就被晚风吹向远处。
“是利益。”
“大国之间势力已经趋近平衡，小国都有自己附庸的势力，地母星上已有资源早已被瓜分清楚，那么究竟是什么利益在驱使着高层们仍在孜孜不倦的开拓着先进的战争技术？”
南宫眉头紧锁，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乔立身笑了笑，侧过身子对南宫说道：“是统治阶级的生命。”
南宫闻言睁大了双眼，他吞了吞口水，只觉得喉咙干涩，夜晚的风刮过皮肤都显得燥热起来。
“人生不过短短百年，位高权重者早已经开始不满足于这短暂的生命了，自古以来，无有不为长生狂热的统治者，可生命是公平的，哪怕医疗技术再好，撑死也不过活至百岁出头，那些权力者逃得过意外，逃得过病痛，可他们逃不过正常人类生命的桎梏。”乔立身喃喃的说着，每一句话都如同擂鼓一般击打在南宫的脑海，让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所以他们想通过基因实验，强行让躯体产生进化，以对抗这来自自然界的桎梏。”乔立身慢悠悠的说着，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睡前故事。
“可我们进化者的生命不是本就短暂的可怜吗！怎么会和长生搭上关系？”南宫不解，得到什么就会付出什么，生命是公平的，强大的力量伴随而来的是短暂生命，这是进化者之间公开的秘密。
乔立身一支烟抽完，立即拿出一支续上，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头上方：“是你们进化者生命短暂，不是他们，谁告诉你们所有进化者生命就一定短暂的？”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如巨大的钟摆一般狠狠的击中了南宫，让他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他的制服已经湿透，背部清晰可见一道道汗水印出的湿痕。
“正常的进化者寿命最多不过半百，而在十年前的生化兽实验中，已经明确得出结论，如无外力干预，其体内的细胞是可以无限增殖的，某种层面上来说，它们可以做到长生不死。”
“生化兽的意识自其诞生开始便会慢慢消失，而进化者却拥有正常甚至超越普通人类的智慧。”
“你有真的了解过抑制剂里到底是什么成分吗？真的是针对基因崩溃的？”
乔立身的话语如同国外传说里魔鬼的耳语，句句轻描淡写，却句句引诱人心，让人不自觉地深陷其中，一步步跌向深渊。
难怪每次自己觉得力量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都会有人给自己注射抑制剂，难怪每次注射抑制剂以后，身体会不自觉地萎靡一段时间，有人不想让我们发现进化的秘密！
南宫猛的摇了摇脑袋，晃动幅度之大仿佛要把乔立身的话语全都甩出脑海里，却发现这些话一经出口，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牢牢的钻进了自己的脑细胞中，他抬起汗水满布的额头，突然摸出了腰间的配枪，枪口对准乔立身。
夜风还在吹，昏暗的月光照射在两人身上，使他们周身散发出阵阵寒气，可寒气再冷也冷不过南宫手里银亮的枪管，红鹰112型，随枪配备杀人许可证，咔嚓一声，保险栓被打开。
“妖言惑众！你到底想做什么？”南宫大吼着，握枪的手紧了紧。
这突然的举动并没有让乔立身感到意外，第三支烟被摸了出来，他面带微笑，森然的枪口反射出天上的月光，于是眼前只有一片银色。
将烟点燃，乔立身双目出神的注视着枪身：“红鹰112型，治安管理部的制式配枪，可无论从性能还是造价，在国际上它都是该被淘汰的产品了，我们的国家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充满英雄情结的地方，短暂的落后被无数先烈们以凡人之躯生生硬扛了下来，一寸山河一寸血，全是因为有着这些先烈们付出，才有了我们今天貌似美好的生活。”
乔立身毕竟上了年纪，久站之后腰椎开始不适，他扶着腰，慢慢移动到旁边的梯步坐下，就这样还不忘猛嘬一口香烟，枪口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这个角度勉强能避开枪身刺眼的银光，乔立身目光看向满脸汗水的南宫，继续说道：“可有人背叛了先烈们的遗愿，背叛了这个英雄的民族，他们尸位素餐，麻木不仁，身居高位而不作为，手握大权而不自省，国家还处于落后状态，而他们只想着自身的利益最大化，希望自己可以长命百岁，自己的家族能够千秋万代。”
他慢吞吞的伸出手，一把抓住还指着他的枪，将枪身朝着一遍扒拉过去，南宫顺势收回枪，拿出之前乔立身递给自己的烟，接过乔立身拿出来的打火机，将这支被沁湿的香烟点出了青烟，乔立身见状哑然失笑，跟着又甩出一支烟，自己则开始抽起第4支，等到南宫有样学样的将烟点燃抽了一口后，乔立身接着说道：
“生化兽的出现并不完全是科技水平的体现，更多的是幕后的一系列政治阴谋以及高层的野心被搬到了台前。”
南宫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香烟让人变得镇定，他学着乔立身的模样抖了抖烟灰，对着后者说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说起来我也是快要死的人了，队里评估了我的命只能再活2年。”
“从现在起，不要接受队里的抑制剂，我会找渠道给你提供新的抑制剂，你会活得比你想象的还要久。”乔立身缓缓说道。
有意思，南宫一大口气吸入，惊人的肺活量把剩下的半支烟全部吸尽：“你需要我做什么？”
“代替我去找到那些背叛者，杀了他们。”乔立身仿佛知道南宫会这样问他，南宫话音刚落就接了一句。
南宫沉默半晌，就在乔立身摸出第5支烟的时候，他咬咬牙，一把抢过烟盒与打火机，自顾自的抽了起来：“你在推我下地狱。”
“至少你还有资格下地狱。”乔立身向他摊开手。
南宫把打火机塞进烟盒，抬手扔回给了乔立身：“可为什么是我？”
乔立身接过烟盒，赶紧取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点燃后深吸一口道：“别误会，你不是什么天命之子，我也不是什么金手指老爷爷，只是我俩刚好都经历了生化兽事件，我是在十年前，你是在大前天。”他扶了扶眼镜：“没有什么证据能比亲眼目睹更有说服力了，异化的深渊已经在你心里埋下了种子，进化者小朋友，南宫队长，你的面前只有地狱，我并没有推你，我只是为你照亮了通向地狱的悬崖，你自己早晚会跳下去的。”
“你想做英雄？事实上英雄都死得早。”南宫盯着乔立身说道。
“不不不，不是我，是你，生化兽的事情现在只有你知道，这个英雄你来做。”乔立身笑着拿着烟的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黢黑的夜里顿时闪烁出了一条微弱的火线。
话音刚落，南宫突然大笑起来，他笑的是如此用力，整个身体前俯后仰，全身肌肉都随之颤动不已；这笑声惊动了街边树林里正在栖息的飞鸟，鸟群顿时惊慌飞舞，医院大门前的声控灯全部被这一段笑声喊亮，夜里忽然就有了白昼的样子，他双手一抹脸上的汗水，借着汗水将头发使劲向着脑后拉，本来垂于额前的好看刘海被拉得全部向后爆炸而立，半响过后，笑声消失，他顶着一头刺猬般的散乱头发看着乔立身说道：“你就不怕我脱离军队的抑制剂后，基因奔溃变异为生化兽反过来把你杀了？”
乔立身闻言站了起来，拍了拍裤腿的灰尘，眼镜在灯光下反射出渗人的白光，脸上的皱纹似乎把眼镜都抬高了几分，他吐出最后一口烟，烟雾喷在南宫的侧脸，让他此时略显狰狞的脸庞在烟雾缭绕里犹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尖锐的利爪，锋利的獠牙，超越凡人的的力量，匪夷所思的异能，啧啧啧，人类真奇怪啊，好好地人不做非要去把自己搞成不人不鬼的样子。”
深秋的夜风还是有点凉了，他拢了拢衣袖，风带起他鬓角的白发，这位已逾天命之年的中年人此时背影萧瑟，他缓步朝着医院大门走去，一双肩膀僵硬的挂在身体两侧，仿佛被岁月的重担压得动弹不得，但他步伐坚定，身体虽稍显佝偻但行走路径却是笔直毫无曲折，
“让我害怕的并非来自于个体生命的消亡，”
“也并非未知事物给我带来的视觉与三观的冲击，”
“而是那些深藏在黑暗里，附着在在大夏民族的脊梁上，”
“那些异化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