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父亲的见地

    半小时后，高远回到了家里。父亲自然十分高兴。彭阿姨更是忙前忙后问寒问暖，显得十分周到妥帖。高远几年前就见过彭阿姨，接触不多但印象很好。此次看到父亲与彭阿姨相处融洽，彭阿姨又年轻干练，仪容端庄，待人接物自然得体。心中为已经接近退休年龄的父亲能够有这样的伴侣而感到十分高兴。

    吃完午饭后，父亲对高远说：“长途旅行，你也很累了，洗个澡睡个午觉，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吧。”

    傍晚，彭阿姨早早就把晚饭做好，吃完晚饭，彭阿姨说一个熟人家里有点事要去帮忙就离开了。高远知道彭阿姨是故意给父亲和自己留下空间，让久不见面的父子俩好好聊聊。

    高远父亲泡了一壶上好的普洱茶，与高远在茶台前坐定。高远给父亲和自己各斟了一杯泡好的茶，淡雅的茶香瞬间飘满了不大的茶室。高远已经很久没有和父亲像这样面对面的喝茶聊天了，在高远的记忆里，在自己刚刚到了懂点事的年龄时，父亲就经常会有意识地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和自己像朋友一样的聊天。有时在家里，有时会到郊外，有时甚至会毫无目的的开车到一个随机停下的小地方找一个小旅馆住下，然后开始惯常的老少对话。

    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的话语范围越来越广，生活、情感、社会，甚至政治、经济、宗教、宇宙等等，海阔天空，无所不包。高远有的懂，有的不懂，很多时候还很不耐烦，觉得父亲啰嗦，讲这些空空洞洞的东西有什么用。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有超过同龄人的见识和知识面，其实与父亲十多年来对自己的潜移默化有直接的关系。

    高远知道父亲这一生的挫折与委屈，父亲自幼酷爱读书，但父亲的整个中小学时期，华国都处于混乱之中。高中毕业就下乡接受再教育。三年后华国拨乱反正，伟人复出，恢复高考，父亲的高考成绩非常好，用今天的话说，上个985之类的大学如探囊取物。可当时依然春寒料峭，父亲因为爷爷是资本家的原因被限制性录取，只读了个宾洱地区的师范专科学院的历史专业，毕业后分配在宾洱市民族宗教事务局工作。后来虽然有了考研究生的机会，但作为独子的父亲为了照顾爷爷而放弃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所有机会。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特立独行，不善交际逢迎的性格没有改变，至今依然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但父亲喜爱读书的习惯、勤于思考的特质一如既往。对人生、对社会时事等问题洞若观火的解析力也更加老辣了。

    高远看着父亲已经开始斑白的两鬓和日渐苍老的面容，心中涌出一阵酸楚。看到父亲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品着茶，高远只能率先开口了：

    “爸，我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些唐突啊？仅仅是为了一个梦。”

    高远父亲看着儿子说：“何谓唐突，如果从世俗的家庭、事业角度看问题，辞去理想的工作，离开自己心爱的女人，去追寻一个看起来虚无缥缈的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的答案，的确有些唐突。但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就不同了。”

    高远父亲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你遇到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境，而这个梦境就是一个谜，我不是很同意神秘现象的说法，但这种貌似神秘的现象确实在你身上发生了。这种小概率发生的事而用现有的科学体系又无法解释，我们姑且称之为神秘现象。”

    高远说：“可是偏偏又发生在我身上。”说完挠了挠头，两眼望着父亲，等待下文。

    高远父亲接着说：“是啊，既然这种现象客观上存在，那就必然会发生，也许是李远碰到，也许是张远碰到，被你高远碰到了，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这种所谓的神秘现象真的是神秘吗？我看不见得。远的不说，我们现在的无线通信技术，数字技术，遥感技术等等，一百年前的人是不是觉得像神话一样啊？”

    高远点点头说：“的确如此，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可以用科学能够解释清楚的现象。”

    高远父亲马上接着说道：“难道现在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东西就不是科学了吗？我们不可以把我们现阶段认定的科学体系看作是无所不能的武器，把无法解释的东西简单的归纳为神秘现象。而一旦被称之为神秘现象，最后毫无例外地会被斥之为群体迷信、个体幻觉、或者魔术一类的东西而遭到否定。实在是绕不过去了，则牵强附会地试图用现有的科学逻辑去解释，结果是漏洞百出，难于令人信服。”

    高远父亲清了清嗓子，轻轻的泯了口茶，继续说道：“现在有的电视台就经常在做这样的事情，以神秘现象为噱头吸引观众，以提高收视率，又以揭秘来破除所谓”迷信”，以便节目能够播出。结果是现象依然神秘，揭秘却令人啼笑皆非。”

    高远点点头，问道：“既然神秘现象是一种真实的存在，科学又无法解释，那是什么原因呢？”

    高远父亲说：“这个问题问得好，这就涉及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一般来说，研究对象严格定义为物质现象的通常叫自然科学，而人是研究的主体，主客体必须严格分离，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领域，即主观和客观。其实科学主义也是哲学上唯物与唯心二元对立的结果。二元对立实际上把天地人这个统一的有机体割裂开了。从这个意义上说，科学是有其局限性的。”

    高远说：“科学除了研究物质世界，也研究人本身啊。”

    高远父亲说:“当然，人本身也是科学研究的一个对象，但严格讲，不能够叫自然科学，如研究人的身体、器官及其功能的，叫做医学科学。研究人的心理、意识、精神现象的则有心理学、精神分析学等，后者叫不叫科学至今仍然见仁见智没有定论啊”。

    高远父亲停顿了一下，见高远没有说话，接着说道：

    “因为科学有一个基本特质是可检验性，可重复性，而所有的神秘现象大多不可能被检验，例如你反复出现的梦境，谁来检验它是真实可信的呢？因此，试图用现代科学来解释这些现象无异于缘木求鱼。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但是，我们能够因为科学无法解释就否认这些现象的存在吗？”

    高远说：“老爸您说得对，不过，我们也没有想过什么科学解释嘛，我回来主要还是要仰仗慧云大师答疑解惑。”

    高远父亲点点头说：“对，我刚才说了那么多，目的是想说明所谓的神秘现象并不是迷信与幻觉，而是有其特殊的意义，既然它发生了，就一定隐藏着用现代科学所不能回答的东西，你为什么回来呢？是一种对未知的疑惑，好奇。这种疑惑和好奇力量大到使你甘冒失去事业与爱情的风险也要去寻求原因或者说答案，你回来本身就是这种现象的继续与延伸，看来只能够依靠一种超越科学的智慧并以其特有的方式来回答了”

    高远问道：“那是什么样的智慧呢？”

    高远父亲笑了，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刚才你不是还提到慧云大师吗？”

    高远又挠了挠头，也笑了。

    高远父亲收敛了笑容，接着说道:

    “人的意识与我们观察到的物质世界有没有什么一种内在的联系呢？某些奇异的自然现象和发生在某些人身上的异常现象是否意味着人与自然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和启示呢？古今中外这方面的例子多的很，但总是遭到主流科学的抵制和封杀。”

    高远马上接着说：“不过现在互联网上这方面的视频和文章倒是很多，出版物也不少，千奇百怪，良莠难辨。”

    高远父亲说：“这是好事，总比什么声音都没有好。在这一点上，中国传统文化要比来自西方的科学要开放包容得多。董仲舒讲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其实与岐黄之术，也就是中医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中医的理论来源于道家，佛家讲心外无物，心物一体，都是在阐述人、人心、人的意识与外在世界所具有的密切关系啊。”

    说到这里，高远父亲仿佛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摇了摇头说：“扯远了，扯远了，一时半会那里说得清楚这些道理，我也是一知半解，想到那说到那。来日方长，我们都慢慢体会吧。”

    父子俩许久没有说话，都在思考回味着刚才的对话，最终还是高远打破了沉默，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呼出，然后说道：

    “此次回云川，未来之路怎样走，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在江海时急着回来，可真正回来了又忐忑不安。”

    高远父亲看着高远，也是半晌没有说话，他站起来，右手轻轻地托摸着下巴，在不大的茶室里来回度步。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两种可能，一是在家住一段时间后回江海，你原先的生活轨迹照旧不变，至于工作嘛，以你的能力，职业生涯根本不必担心。第二种可能，是彻底改变现有的生活状态，走上一条全新的道路，这条道路也许更宽，更精彩，但一定充满了风险和各种不确定性。何去何从，归根结底取决于你，在于你的一念之间，到时如何决定，只要随心而动就好。不存在什么对与不对。”

    高远不住地点头，听了父亲的话，他心里踏实多了。高远父亲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明天叫彭阿姨去学校调一下课，我们也准备一下，后天一起去云栖山见慧云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