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慧云大师与高家
慧云大师自幼出家,是华国著名高僧云虚老和尚的弟子,深得云虚老和尚真传,云虚老和尚圆寂后,慧云大师继承师父大愿,担起了继续弘扬佛法的重任。
谁料风云突变,上世纪中叶,华国社会陷入一片混乱,慧云大师被定为封建迷信的代表而身陷囹圄,后来被发配到宾洱劳改农场进行改造。从此便与高家结下了不解之缘,这其中的缘由还得从高远的曾祖父讲起。
高远的曾祖父高鸿昌出生于清末光绪年间,十七岁多一点,就只身一人到m国闯荡。由于天资聪颖,又吃苦耐劳,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就已经成为m国的巨贾富商,产业遍及东南亚,是m国著名的爱国侨领。
四十年代中期抗击倭寇战争胜利后,高鸿昌认为华国将会进入一个稳定时期,华国地域辽阔人口众多但经济落后,战后百废待兴,意味着华国拥有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比拟的市场潜力,更何况华国还是自己的祖国,高鸿昌做出了回国发展的决定,就把不到二十岁的独生儿子高怀文从m国送回宾洱,开始了高家在宾洱的生意。
高怀文不负重托,几年间就把高家的商业版图扩大了几倍,年纪轻轻就成为宾洱乃至云川一带著名的商人,与在m国的父亲南北呼应。为了北上发展,又组建了由几百匹马组成的五个马帮,与藏地高原一带的生意往来十分密切。
谁料想风云突变,四十年代末期,民国溃败,新华国在世界的东方傲然崛起。五十年代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公私合营运动,高怀文响应政府号召,从不讨价还价,所有产业一部分捐献、一部分由政府赎买、一部分以公私合营的方式顺利完成了身份和资产的转化,成为一家公私合营贸易公司的副经理,其中所历经的酸甜苦辣惟有高怀文自知。由于当时时局所限,高鸿昌和高怀文父子从此天各一方再未相见,在当时的特殊情况下,就连书信往来也十分困难。
高怀文犹如一片小小的树叶,在狂风暴雨中独自飘零,经历着人生的大起大落,心中始终放不下身处异国他乡的父亲,哪有心思去考虑成家立业。直到三十多岁才与一位旧时曾经是著名乡绅的女儿结婚,五十年代末生下儿子高致华,也就是高远的父亲。
六十年代中期,华国陷入一片混乱和动荡之中,高怀文身陷囹圄,高致华当时也就是十来岁,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开始了造反有理的混沌岁月。好在高致华的母亲从小就接受过严格的私塾教育,诗词书画都略通一二,更为可贵的是高致华的母亲深明大义,通达世理,她相信华国的混乱只是暂时的,国家总有一天会走向正轨终究要依靠人才。
在荒唐而又艰难的岁月里,她不得不独自承担起抚养教育儿子的责任,她不让儿子与那些头脑狂热成天打砸抢的年轻人混到一起,她把高致华关在屋里讲古今故事,读唐诗宋词,经常备好纸笔让高致华随心所欲画几笔丹青,描数页书法,虽不成体统但也培养了高致华良好的习惯和兴趣。
早在华国动乱之初,高致华的父亲高怀文就以里通外国的资本家罪名被送到农场劳动改造,与慧云大师刚好再同一个劳改农场。时间一长,两人自然而然地便熟悉起来。高远爷爷见慧云大师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屈辱与磨难都坦然面对,从无嗔怒怨恨之意,云淡风轻一脸和气,顿生钦佩仰慕之心。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为至交。拨乱反正之后,两人都得到平反并恢复了名誉。
出狱后,慧云大师回到云栖山,见云栖山最富盛名的国恩寺已经庙宇破败佛像被毁,便四处奔走,广筹善款重建云栖山国恩寺。高远爷爷高怀文本身就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被送去劳动改造的,平反自在情理之中。而且高怀文的父亲高鸿昌由于在抗战时期捐出巨款抵御外敌入侵的善举重新得到政府的肯定。又时逢华国开始推行改革开放国策,当年以捐献名义捐献的财产得到部分归还,这其中就包含宾洱市老城区占地五亩的老宅。还补发了近二十年没有支付的定息。
出狱后的高怀文得知儿子高致华由于受到自己的牵连在高考中几经曲折,分数名列前茅但由于家庭出身问题被报考的大学拒之门外,几经努力最终才被本地一所师范学院录取,虽然差强人意但也可保将来衣食无忧,心中也就释然了许多。
远在m国的老父高鸿昌几十年杳无音讯,想必年事已高早已驾鹤西去。但老人家一生历经千辛万苦所创下横跨m国和t国的巨大产业也不知由谁继承、归谁所有?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重重的压在高文怀的心里。年轻时与父亲连通信都不行,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出国但自己也老了,儿子不过是个普通的公职人员,怎么可能去异国他乡理清几十年的陈年往事?看来这些事也只能交待给高家的后代了,后人成器可能还有个结果,后人无能就听天由命让一切隐入烟尘吧!高怀文想到这里对天长叹一声,便把这个沉重的历史牵挂轻轻放下。
高怀文再无挂碍,几十年的磨难使他大彻大悟,与老伴商议后,老两口决定除了给儿子高致华留下高家老宅外,其余钱财几乎都用于云栖山国恩寺的恢复重建。年过七十后两位老人就一起上了云栖山,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国恩寺度过,八十多岁在国恩寺先后无疾而终。
经二十多年的岁月,现在的国恩寺已经蔚为大观,庄严肃穆。来自国内外的香客终年不断。慧云大师作为一代高僧,经常受到国内外宝刹名山的邀请,四处讲经说法,其中不乏一些海内外著名大学。足迹遍及全球。
第二天一大早,高远父子二人便驱车到了云栖山,刚到山门便见国恩寺监寺崇明法师已站在山门迎接,双手合十满面笑容地说道:“慧云大师知道二位要来云栖山,早早就嘱咐我在此恭迎二位。”
父子二人忙合掌还礼连声道谢,三人一面说话一面向寺内走去,来到禅堂,只见已经九十三岁高龄的慧云大师已在禅堂门口迎接,大师身材清瘦精神矍铄腰板挺直,见到高远父子朗声说道:
“高先生有事光临,小友高远金榜题名如愿以偿,可喜可贺。”
高远父子听了不禁一怔,连忙疾步上前躬身合掌施礼,高远父亲随即说道:“原来大师已经知道了,谢大师吉言。”又回过头来对高远说道:
“还不快快跪拜慧云大师!”
高远从来没有对慧云大师行过跪拜礼,听父亲的声音沉稳而暗含不可抗拒的力度,不由自主的忙跪下说道:
“小辈高远拜见慧云大师。”心里暗自奇怪,昨天我才接到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得及对任何人说呢,这老和尚是怎么知道的?
慧云大师满面春风,哈哈一笑说道:“小友快快起来,不必落此俗套。”说罢,示意众人进知客堂入座,不多一会儿,小和尚端来几杯热茶,一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寒暄之后,高远父亲对大师说道:“今日与犬子拜见大师,只因有一事不明,还望大师开示。”
慧云大师说:“先生有何事,但说无妨。”
高远父亲对高远说:“还是你对慧云大师说罢,不要着急,说清楚就行。”
高远就把自己从幼年起就重复做一个梦的事向慧云大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慧云大师静静地听,从始至终面色和蔼波澜不惊,听完高远的讲述略一沉吟,缓缓说道:
“小友做梦之事,看似奇怪,其实也不足为奇,二位大可不必执着于此,随缘便好,不就是一个梦吗?做了便做,不做便忘。若非要论个凶吉,此梦大吉,不必纠结,更不用忧虑。”
慧云大师三言两语便解除了高远父子心中隐隐的焦虑,顿觉浑身清凉,疑云全消。
慧云大师接着说道:“在佛家看来,这人生本就是一场梦,山河大地沧海桑田,乃至人的喜怒哀乐皆是一种幻觉。但人之感受又有哪样不是真真切切?正所谓真即是幻,幻即是真啊。与《心经》上说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同是一个道理。可古往今来,明白其中义理的又有几人,凤毛麟角而已。”
高远父亲不断点头称是,高远却一脸懵懂,似懂非懂,慧云大师抿了口茶,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小友之梦,正所谓梦中之梦,何尝不是亦梦亦真。小友根器不凡,天资聪颖,在这娑婆世界将有一番作为。但因缘尚未合和,还需些时日啊。” 说罢两眼一亮,望着坐在侧边的高远。
高远一脸茫然,站起身合掌问道:“大师,我还有些不明白,大师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的画以后会很出名吧?”说罢,两眼眨巴的看着慧云大师,在刚刚高中毕业的高远心里,他整个人生的事业无非就是他自幼就酷爱的画画,做一个华国出类拔萃的画家。
慧云听罢,不由哈哈一笑:“小友的画当然会画得很好,但老衲说的并不止于此,有些事,早说无益,到时方知啊。”
刚刚说罢,便微微阖目,不再言语了。
高远父亲见状,忙说道:“谢谢大师开示,时间尚早,我们到寺里转转,烧柱香就此告辞了。”
慧云点头同意说:“去走走也好,但请务必用过斋再走不迟。”
吃完饭,慧云大师送二人至斋堂门口,停住脚,对高远父子缓缓说道:“我与先生也算是结了三代之缘了,从认识高老先生算起,至今快四十年了吧?”
高远父亲回答说:“已经三十九年了。”
慧云大师叹道:“须臾之间啊,高老先生过世也已十年有余了。”
高远父亲点了点头,叹口气,没有说话。
慧云大师看了看高远的父亲,又转头看着高远,高远一瞬间觉得慧云大师的目光深如星空明若皓月,心头不由得一颤,觉得眼前的老和尚怎么有点像画中的神仙,博大能容山河,明察可辨纤毫,慈祥亲切却又可望而不可及,高远心中正在嘀咕,只听慧云大师又说:
“我与小友尚有些缘份,过几年还会见面,到时有些话老衲再对小友说罢。”然后吩咐崇明法师送高远父子出山门,目送三人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