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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单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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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平生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他前一天傍晚昏沉沉躺在床上,潮水般的记忆汹涌地滚来,搅得他不得安生却又舍不得清醒。

    半梦半醒间发了一身汗,烧也退了。冲了个澡后,任平生再也没有睡意,他披着睡袍,坐在露台上吸烟。

    北城的夏秋之交,凌晨的天光是鸦青色的,香烟猩红的火光在晨风中明灭交替。

    任平生心头压着很多情绪,但没有宣泄的出口,他就这样枯坐着,看天边的云逐渐泛白,看惊鸟掠过头顶,这一天的破晓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他觉得有点困倦了,弹了弹手中的烟灰,又回到房间躺了下来。

    直到邵一鸣打来电话,问他几点能到场,今天必须不能迟到。任平生“嗯、嗯”应了几声,放下手机,才觉得有点饿,大脑还突突的疼。看了下时间,竟然已经睡了快一天一夜。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懒散的,漫无目的的可以任意挥霍的时光,这是一种放任的失控。

    等到任平生收拾好自己,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到达十里晚停的时候,邵一鸣在会所包间门口等的鹅头都要转抽筋了。

    但他还不是最晚的一个,尚思齐尚医生可能还在苦哈哈地跟手术中。白暮云不知道在跟他的哪一个好妹妹聊骚,任平生在吧台边坐下,只听到手机对面传来的咯咯直笑。不用剧本,全都是演员。

    本来邵一鸣是想包下全场把他的狐朋狗友全都喊上的,但这个提议被小群里的其他三个人集团打回去了。大家都是混圈子的,最忌酒后失言。

    邵一鸣还有十天就要举办婚礼了,他可一点都没有快要步入婚姻男人的惆怅。多年爱慕的女神落入怀中,可谓是春风得意,恨不得昭告天下。

    所以当带着一脸倦色推开包间大门的尚思齐进来时,就看到邵一鸣一手举着高脚杯,一边在旋转跳跃,背景音乐是《明天你要嫁给我》,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思齐到了,赶紧坐下。我们小团体可算是齐活了,好久都没能把你们这帮大忙人聚在一起了。”

    “今天哥们儿我高兴,就是纯粹的高兴!妈的,这么多年了,赵漫路她就是石头也该被我捂热了。还好她不是石头,她现在是我老婆了。”

    邵一鸣眼眶红着,猛地灌下一杯红酒。

    兄弟几个也举杯饮下,他们是真心为邵一鸣感到高兴。

    邵一鸣是一根筋,从小他就跟着赵漫路后面转悠。小男孩们都在玩挖土机的时候,他却陪着赵漫路玩过家家;赵漫路报考a大,他也能静下心来头悬梁锥刺股卡线进a大;赵漫路为了舞蹈梦想满世界飞,他就安心在家等她。

    这么一个邵一鸣,谁不想他梦想成真。

    “我今天憋到现在,就是等你们人齐了,宣布一个大消息!我,邵一鸣,要做爸爸了,哈哈哈!”

    邵一鸣将一条腿抬着放在他面前摆满各色酒瓶的小几上,端着酒杯的右手举在半空中晃荡,半满的红酒随着他的动作洒出了一些。

    邵一鸣转到吧台前,与任平生、白暮云、尚思齐一一碰杯,仰头喝下。“虽然我老妈一直嫌弃我一事无成,但在让她先做奶奶这件事上,我狠狠地给她赚了一波成就感。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以后孩子都得叫我儿子老大哥!”

    他喝得急而冲,已有汗滴从他的额头和鼻尖渗出。

    “今天你们三个都别怂,别一喝到酒就装孙子。来,燥起来,不醉不归!”

    邵一鸣果然是个大缺心眼儿,一句话内涵三个人。

    “一鸣,你小子名字真是贴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波弯道超车我服气。老大哥先开个头,我祝你们俩白头终老,恩爱不相疑。”

    白暮云比他们仨都大一岁,此刻自称老大哥实至名归。

    “一鸣,慢点喝,今晚才刚开始,夜还长着呢。还是要恭喜你双喜临门,大侄子的产检事宜,都交给我来安排。”

    因为今晚要喝酒,尚思齐特意调开了明天的班。医生这一行就是这样,要对这个职业怀有畏惧和虔诚。

    任平生举着酒杯沉默良久,他的心从听到孩子起,就像蘸满黄连水的海绵。他想起了杨梦璋电话里那声“jimmy”,还有曾经他也有过一个孩子的,那个尚未接受到祝福就失去的孩子。

    “一鸣,做了爸爸就要成熟点,懂得珍惜,多些包容。”

    他举杯和邵一鸣示意,然后入口压下那满腔的苦涩。

    “你呢,和芙蓉的事,你妈松口了吗?”白暮云晃了晃酒杯,低头询问尚思齐。

    华芙蓉是白暮云家山茶花影视集团旗下的一姐。对于她和尚思齐的情况,白暮云也算知道一些。

    这个市场,现在越来越流行傻白甜,有资方在背后力捧的小花,演技再浮夸又如何,总有人为他们造势。

    但可爱在性感面前,往往不值一提。华芙蓉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她攻击性的美貌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打折扣,反而更添熟透了的魅惑。持靓行凶、大杀四方的华芙蓉,依然是娱乐圈的定海神针。

    如果现在她被爆出恋爱,怕是热搜得压爆服务器,引发娱乐圈、时尚圈大震荡。

    “还是老样子,我妈拒绝沟通,好久不肯接我的电话了。况且,芙蓉,你知道的,她也并不想走进婚姻。”

    尚思齐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跟了好几台大手术。即使来之前打理了下,还是可以看见深邃双眼下乌青的黑眼圈。

    与其他三家不同,尚家老爷子是国宝级医学圣手。但尚思齐的的爸爸资质平庸,并没有继承他家的衣钵,只在尚家的荫庇下开了个医药公司。到了尚思齐,天赋尚可,被动选择成为尚家接班人。

    他在医学院里,在医院里,都占据着最好的机会和资源。虽然他也知道同学、同事们背后的羡慕和不甘:他不就是会投胎,有个好爷爷。

    但尚思齐身上背负的东西,让他必须闭目塞耳、破釜沉舟。他只有在尚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在医学界站稳脚跟,不然,整个尚家的荣耀,将很难重现。

    而他的婚姻,也是荣耀里的一部分,他可以娶书香门第家的姑娘,或者与他志同道合的医学界战友,却不能是华芙蓉。

    华芙蓉是谁,是十六岁就辍学打工,十八岁进入演艺圈,历经十七年是非沉浮的一线女明星,她本身就是一道传奇。

    尚家怎么可能会将自己捆绑到一个女明星身上,把自己带入全国人民的视线,接受审视和窥探。况且镁光灯和名利场对于一个需要沉下心来钻研技术的年轻医生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消耗,他们尚家押的宝,谁也别想轻易毁掉。

    这是一局难解的棋,在座的几位都很清楚。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少年,可以为爱抛弃一切。他们是每个家族社会关系中的一节,得到了家族的全力哺育,怎能挥剑斩断这关联。谁又能是真正的自由。

    “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来找我。”

    任平生拍了拍尚思齐的肩膀,与他干尽杯中酒。任平生知道,最坏的打算,是尚思齐被他母亲赶出家门。

    他除了能为尚思齐提供一片瓦以供遮身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既不能替尚思齐去锤炼技术扬名百万,也没有能量洗白一个已经大红大紫十几年的女明星。这是尚思齐自己的道,谁也不能替他走。

    所以杨梦璋呢?她是不是早就看透,华芙蓉和尚思齐现在面前铺开的波澜大海,就像学生时代杨梦璋和他之间的距离。

    任家这个耀眼的光环,这个他身上的附加物,从一开始就拉开了他和普通家庭学生杨梦璋的区别。他们之间隔着的早就是悬崖峭壁,深渊鸿沟。

    可笑他自以为赤诚,妄想在她毕业时用一枚黄金戒指引她乖乖入彀。

    扣心自问,那个时候的他,真的能让杨梦璋信任和托付么?他提出分手时一身傲骨,满身意气。他作为一个依靠家庭助力站在道德高地的既得利益者,只顾着自己的不甘和愤怒。却没有哪怕一丝替她想到,作为一个母亲,她对那个意外到来的孩子的感情,并不会比他少一分。当年在选择舍弃它的时候,她的心只会比他更加痛苦万分。

    经历这五年的人情世故,家族沉浮。他逐渐懂得那个骄傲开始又潦草退缩了的杨梦璋;那个当时在他看来狠绝抛弃孩子,也要去追求事业的杨梦璋;那个背水一战,无依无盾的杨梦璋。

    依靠别人,都是水月镜花,风吹波起。只有自己强大,把握了绝对的实力,将命运抓在手中,才配坐下来讲话,才能拥有议价权,才能与这些操/蛋的规则抗衡。

    杨梦璋目标明确,行动果敢,早已经跨出了最难的一步。而他呢?他在杨梦璋最脆弱的时候,做了什么?

    他说:“梦璋,我们分手吧。”

    他说:“梦璋,你的心里装满都是你的事业和前途,而我永远都是你的第二选择。”

    他说:“梦璋,别让我恨你。”

    呵,哪里有什么第二选择,杨梦璋那么思路清晰的人,怎么会给她自己两条缠绵的道。这两个选择殊途同归道,她早就选择了他,并且排除万难,想要平等地、名正言顺地走近他。

    “阿生,听说杨梦璋回来了,你知道么?”邵一鸣脸颊已经泛起了酡红,他揽着任平生的肩膀一脸八卦。

    杨梦璋和任平生之间的事情,邵一鸣知之甚多。

    “嗯,已经见过了。”任平生又习惯性地去摸他的戒指,却摸了个空。

    “那你们复合了吗?嗯?阿生你的戒指呢?”

    大家这才注意到,任平生手上那枚戴了五年的戒指,不见了。淡淡的戒痕昭示着,这里不久之前,曾深深地失去过什么。

    “杨梦璋,我还没见过她。她是怎样的姑娘,让阿生念念不忘。”

    医学生的学校生涯是很苦/逼的,所以杨梦璋有限的几次出现在任平生好友面前的时候,都没有和尚思齐打上照面。

    她是怎样的姑娘?

    任平生一时无法用语言形容她,一时脑里又蹦跶出好多词汇全都在描述她。

    他觉得自己已经微醺了,竟然斟酌着,缠绵着:“她很可爱,也很漂亮,性格大方,有点俏皮……”

    任平生快要收不住自己了,他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夸赞都可以用来安在杨梦璋身上。可是这样美好的杨梦璋,却不是他的了。

    沉默了几秒,还是老大哥白暮云举起酒杯:“谁还不曾少年,鲜衣怒马,嬉笑怒骂。来今天的我们主题是致敬单身,干杯!”

    同是天涯沦落人,举杯消愁愁更愁。最先喝倒的却是今天的主人公,邵一鸣。

    “赵漫路,你说,你是不是只是因为感动,才会留在我身边。”

    “赵漫路,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即使知道你只是可怜我,我还是想绑住你。”

    “我不想一直仰望月光,我也想拥有月亮。”

    邵一鸣嘴里念叨着不停,他的心里,从小时候就住着那个叫赵漫路的姑娘。今晚的他很开心,可又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他的梦。因为只有在梦里,他才敢小心翼翼畅想他的月光。

    同样喝倒的,还有任平生。尽管昨天半夜他的烧就退了,但一整天没吃什么主食,还是有点虚,再加上今晚一杯一杯的急酒入愁肠,任平生醉了。

    醉了可真好啊,醉了杨梦璋还会来抚摸他的额头和双颊。

    他真宁愿长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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