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相见（二）
杨梦璋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快再次遇到任平生。
本届a大金钥匙计算机大赛参赛主题是“安全”。主题很宽泛，可以选题的维度也很广。杨梦璋平时做数据测算还有报表整理的时候，涉及很多重复性的劳动，她会写一些简单的小工具来躲懒。这次她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围观的，科研人员对于自己的成果物都有下意识的保护欲。
报告厅里济济一堂，等到杨梦璋上完专业课抱着书本匆匆赶到的时候，只剩下零星几个中后排的位置。怕影响到别人的视线，她一边轻声打着招呼一边弯腰找了个位置落座。
前来参赛的有很多是物理学院、数学学院的学生，杨梦璋听了一会儿，他们多是从加密算法、漏洞攻击着手，这些对于她来说，底层设计方面过多，但实用性不够。
直到主持人介绍，下一支参赛队伍是管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的邵一鸣、任平生时，现场一阵窃窃私语。a大卧虎藏龙，他们满脸兴奋，磨拳擦擦，以审视而又警惕的心态应对接下来的作品。毕竟作为非理工科的学生，能够通过初筛，成功进入决赛，本身就代表着一定的实力。
任平生是主讲人，邵一鸣操作两台电脑做画面展示。他们的团队作品，主旨很简单：计算机锁屏后，如果输入三次错误密码，就会调用本机摄像头，将操作人员的视频截取发送至指定邮箱。
杨梦璋对这种实操性强的作品很感兴趣，况且，讲台上的任平生实在是赏心悦目。他并没有和其他参赛人一样穿着拘谨的商务西装，而是简单的白衬衫搭配深色长裤，抬手间可见手腕上的漂亮表盘。
从任平生上台起，杨梦璋的目光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他显然是对自己要展示的东西很熟悉，条分缕析，侃侃而谈。他的节奏和韵律感都很棒，举手投足间，沉着稳定，大方自信。他举重若轻的态度和优越的形象，比起一场比赛，更像是他个人的展示会。就连他脚下站着的报告厅讲台，都变得昂贵起来。
他好耀眼，比起一个月前在图书馆那惊鸿一瞥，他的形象立体和深刻很多。他不再是那个在烈日蝉鸣中闯入图书馆的虚幻泡影，他有血有肉，还有思辨。
上一次任平生坐在图书馆里低头看书，她没有机会对上他的眼睛。可这一次，杨梦璋隐没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逡巡着他每一寸土地，她喜欢他的眼神，那么专注而坚定。
作品展示结束后，评审委员会并没有点评，而是示意主持人转向观众席，询问有没有想要提问的。
杨梦璋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此刻即使飞蛾扑火，她也想将他的目光，拉扯一次来到她的身上。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兴奋得血液直冲向大脑，她的手有点轻微抖动，整个下肢都带着缺氧的虚麻。
“我有一个问题。”一道女声从观众席后方传来。
理工科本来就男多女少，更何况，杨梦璋的身材是学院里人尽皆知的数一数二的好。等到杨梦璋站起来接过从礼仪人员手中递过来的话筒时，周边人群已经交流得知这个高挑的妹子是哪一届哪个班的了。
任平生站在高台，看着起身接话筒的杨梦璋。她还是素白着一张脸，没有做过多的修饰，可在这暗压压的人群里，她好像会发光。
“同学你好，我是物理学院的杨梦璋。我想请问一下，下次你参加活动的时候，怎么才能有机会和你组队，一起打个配合。”
现场爆发出一阵哄笑，饶是邵一鸣见过大世面，此刻在讲台上也羞囧得耳尖发红。别人不知道内情，当他俩是一个团队，任平生主讲，那他在后台就一定颇有贡献。可他自己是知道斤两的，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输错三次密码，这个活儿换谁来都能上手。
杨梦璋没想到她误打误撞差点窥破真相，但她实际上是怀揣着小心思提问的。她语气轻快，假借玩笑，对任平生发出了邀约。万一呢？万一下次任平生参加活动，真能邀请她一起呢？能和这么一位大神合作，好像不亏。
杨梦璋适时将话题引回来：“我是看大家都太严肃了，开个玩笑。”
“接下来我就抛砖引玉了。同学你好，请问下，如果说输入三次密码，就能调用锁屏状态下的计算机，那为了这个所谓的安全，是不是带来更多的不安全呢？”
原来她的名字是杨梦璋，很好听。任平生在舌尖咀嚼了两下，然后直视着杨梦璋开始发言：“杨梦璋你好，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工商管理专业的任平生。”
登台伊始，任平生本来是想模糊他在团队里的存在的，所以并没有刻意把自己和邵一鸣的名字区别开。但此刻，他想让杨梦璋记住他。
“你提的这个问题，必须承认，真的非常好！”
“我们团队在做设计的时候，也就此陷入了理论上的死胡同。但此刻，它已经不再是一个技术层次的话题了。安全与风险是一块硬币的正反面，没有绝对的安全，就算是有，那也是短暂的自我舒适区。就像我们的先祖明明知道火是烫的，稍有不慎，甚至还会受伤，但仍然尝试去驾驭火种。人类成功区别于其他灵长类动物，就是不断去打破这种舒适区……”
“文科生就是花里胡哨。”
“管院这格局，计算机大赛被他拔高整成哲学议题了。”
杨梦璋身边有同学发出调侃，但语气也都是满满的服气。
“宇宙的尽头不就是哲学么？”另一个同学接话，并且小声交谈起来。
任平生，任平生。胜败两忘才能宁静超然，这名字和他多么熨帖。刚才的回答很精彩，她也如愿收到专属于她的短暂的注视，一切似乎都是圆满的，但随之涌上心头的是一股潮水般的巨大惆怅。她也说不清这种惆怅该如何排解。
杨梦璋是在比赛接近尾声的时候，起身从座椅上慢慢退出报告厅的。
“杨梦璋！”背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杨梦璋停下脚步转过头，竟然是任平生。
她一时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是任平生在喊她。直到任平生走到她面前站立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任平生，你……不等比赛结果么？”
“接下来就是邵一鸣的事情了。”
任平生从讲台上下来后，就时不时会侧头关注杨梦璋的动态，他其实是没有想到会在报告厅遇到杨梦璋的。a大太大了，众多学院，诸多学子，每个人都匆匆忙忙，汲汲营营；a大又太小了，这是第三次，任平生与她不期而遇。
那不为人知的第二次，是在a大舞蹈选修课的巨大玻璃墙外。
邵一鸣的女神赵漫路第一次代课，邵一鸣非要拉着他一起去捧场。他兴致缺缺地坐在教室外打手游，一抬头却意外地再次见到那枚写着“任平生”三个大字的书签的主人。
舞蹈室里有一整面墙的镜子，灯光下镜子里和镜子外人影重叠，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杨梦璋。她穿着初见时那条短裙，机械又认真地跟着赵漫路的节拍。
她的身型，本该是一只优雅的天鹅，昂着修长的脖子翩翩起舞。可任平生看着她一次次笨拙地举起双臂，双脚却不知所措忘了移动时，实在没忍住轻笑出来。
那时候邵一鸣问他在笑什么的时候，他结束了手上最后一把操作，收起手机。“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你昨晚游戏打的有多菜。”
“杨梦璋，你晚上有安排么？”任平生低头询问。
杨梦璋生怕自己听错了，又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虽然年轻，才17岁，但也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纪。她从来不吝惜展示自己的优点，但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自知的。如果说，仅凭今天她大胆站出来提问，任平生就对她心生好感的话，她是不信的。
任平生也是一时冲动，在报告厅里他还没想清楚要做什么的时候，身体已经快于脑子追了上来。
“今天你的提问很棒，或许我们可以再做一番探讨。”他补充道。
这才对了，他这样的长相向来不缺美女环伺，况且在北城待了一年，她也渐渐知道了所谓圈层。他通身的气质和穿戴，都昭示着至少此刻，他们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心明明被狠狠揪紧了，此刻又被轻轻放下。
任平生静静等待对面女孩的回复。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她。她真的是很年轻，透过香樟树的光线，将她脸上的细微绒毛都照得分毫毕现。她的脸型属于偏长的鹅蛋脸，下颌微宽，有充足的留白的脸庞上，是一副淡淡的眉毛。她的眼距稍宽，从他的角度，还可以看到薄薄眼皮上小小的开扇。她的嘴唇是有点肉的，但唇线清晰唇峰明显，给她整张脸上平添了一丝俏皮。
一息之间，杨梦璋就有了取舍，她直视着任平生的眼神：“不好意思，我今晚还有选修课。”
听到杨梦璋的婉拒，任平生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向来是个理性的人，喜欢样样都在把握中，这种陌生的悸动，他并没有打算任它野蛮发酵。
“没关系，那下次有机会再见。”任平生与杨梦璋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有机会再见！”
杨梦璋失神地留在原地怔忪了一会儿，也转身走
向物理学院教学楼。报告厅距离物理学院不算太远，中间还会经过热闹喧腾的篮球场。进入十月，北城的天气已经微凉了，有柔和的风从香樟树的间隙里吹动着她的长发。杨梦璋希望这风可以再大一点，最好能够吹平她脑中纷乱的想法。
人都是贪心的，她明白刚才任平生问她晚上是不是有安排时，自己内心叫嚣着的跃跃欲试。但想要和争取，是两回事。
好饭还不怕晚呢。
佳人，当然要徐徐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