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相见(一)
北城机场vip候机厅卫生间，任平生打开水龙头细致地清洗双手，刚关停水，隔壁卫生间传来一道女声。只开口第一句，任平生就绷紧了后背，止住起身出门的动作，怔怔停在原地。
时隔五年，杨梦璋她回来了！
“jimmy，妈妈出门之前和你讲了，你要说中文，张奶奶听不懂英语。”
“你想陈实了？你是想他答应要带给你的空间站积木吧！陈实还有一个星期就回国了，你是不是也该给他准备一个小礼物。”
“《太空探险》可以先关掉了，张奶奶刚才告诉我说你午饭还没有吃。宝贝先去吃饭，然后完成今天的阅读任务。”
“妈妈两天后就回家了，你在家要乖乖听顾阿姨和张奶奶的话，好么？你把电话给张奶奶吧。”
“byebye，宝贝，妈妈也爱你。”
任平生听出了点大概，妈妈？她竟然已经结婚了！
五年前杨梦璋离开时发的最后一条短信他还保留着，她让他等她，但却自己先结婚了！
一时之间，他像被一把尖刀直插心脏，尖锐的密密麻麻的痛汹涌而至，他需要扶住洗手台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失态。疑惑、嫉妒、痛苦、愤怒、不甘五味情绪直击任平生。
她竟然结婚了？竟然愿意这么年轻、事业刚刚有起色就生下孩子？还有陈实，是他么？他们俩兜兜转转，还是再次相遇了吗？他缺席的那五年，这个锯嘴葫芦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对面女卫生间的水打开了一会儿，也关停了。任平生慢慢抬起头，看向镜子，直到确保镜子中的自己眼神平静下来，才抽出纸巾擦干双手。他习惯性地转了转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考虑了下没有摘下来，转身大步往外走。
杨梦璋今天其实形象有点糟糕。
北城的夏秋之交，温差很大，尤其是今天还下起了中雨。
一大早她陀螺似的忙完了儿子的起居，给他接下来两天做好了周密的学习安排，过了一遍出差深城的会议议题，然后随手套了一件风衣就往机场赶。
北城的路还是一如五年前那么堵，司机一路的急刹车让杨梦璋酸水直涌。好不容易抵达机场门口，刚下出租车，一辆跑车飞驰而过。即使杨梦璋大喊了一声“shit”并且快速避让到一边，她的后背连带着头发上还是甩了一层泥水。
杨梦璋看了下手表，还好今天时间预留的充足，值完机后足够去卫生间处理一下自己狼狈的状态。刚到卫生间，就接到了张奶奶的电话，jimmy今天又没有好好吃饭。
杨梦璋其实也挺烦恼的，jimmy好像天生对吃饭就没有太大的热情。
刚生下他的时候，自己没有奶水，一直冲的奶粉给他喝。他也不挑品牌和口味，但换了好几种奶粉，他每次都不会吃很多。医生喂养建议在3小时120ml的时候，他也只能喝60-90ml。
后来吃辅食和正常饭菜的时候，也是浅尝辄止，并不会多吃。而且每次尝试一种新的食物之前，他会先伸出舌头尝一下，那种感觉，像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毒。
杨梦璋一度很愧疚，觉得是自己没有母乳给他喝，才会导致他失去对食物本能的热爱。
杨梦璋又在电话里表达了一下对张奶奶的谢意，安慰了她老人家一下，挂断电话。然后脱下风衣，查看了下污染的情况。
风衣还算好处理，流水一冲，用纸巾擦一下，留下的痕迹不深。但她的头发，淅淋淋的沾上水，就粘在了一起，她的梳子放在行李箱里，暂时又不方便取出。
杨梦璋破罐子破摔的想，算了吧，乱就乱吧，反正自己刚回国不久，又是在机场，遇上熟人的机会不大。
谁想到，刚走出卫生间门口，打脸就来的那么快。
“梦璋，好久不见。”
对面站立的男人，长身玉立，姿态娴雅。他穿着合身的剪裁良好的藏蓝色西装，与耳廓齐平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泛着冷白光泽的皮肤配着高挺的鼻梁，无一不是杨梦璋最熟悉的模样。
她从前就沉迷于他的皮相，现在的他还是像五年前那样清俊雅致，甚至比之前多了一份岁月雕琢后的沉稳和内敛。杨梦璋是一个慕强的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任平生，在他深沉的目光轻轻扫来的时候，那阵阵止不住的心跳，让她敏感地意识到，就是他，只能是他。
“好久不见。”
杨梦璋还处在微微震惊中，虽然她早就模拟了千百次再次遇到任平生的场面，但万万不是，在机场卫生间门口这尴尬的地点，在她素面朝天带着潮湿凌乱的发型中，再次见面。
估算了下自己处理外套和头发的时间，刚才的通话他应该没有听到吧，不然不会还这么风轻云淡、四平八稳的站在这里和她打招呼。
杨梦璋内心懊恼，早知道今天就打扮的，嗯，不说隆重了，至少要精致一点，昨晚怎么没有敷前男友面膜，对，还应该画个全妆。
任平生听不到对面杨梦璋内心女王归来想光彩夺目、一雪前耻的奇怪而微妙的念头，他看着眼前稍微有些不自然的杨梦璋。
她手臂中挽着一件风衣，推着行李箱，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白t恤和修身牛仔九分裤。
她比五年前分手的时候更瘦了，不，是比四年前他见到她的时候还要瘦。脸上的婴儿肥已经褪去，水落石出的骨相上是如国画一般稍有留白的五官；平直的锁骨横亘在脖颈下方；腰身瘦的甚至有点不盈一握。她的及腰长发也已剪掉，变成了如今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度。
不知道是天凉下来还是今天下雨带来的氤氲，她的脸色有点雾白，隔着半人的距离，却有点看不真切。他忽然有点心疼，还有点生气，离开这么些年，她怎么把自己过成这样的模样。
打完招呼的两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任平生打破沉默：“时间来得及的话，一起喝杯咖啡吧。”
杨梦璋抬手看了下时间，离登机还有半个多小时，等一杯咖啡还是充裕的。
“可以。”
杨梦璋推着行李箱，跟在任平生后面。任平生个高腿长，走起路来带着风，他对机场很熟悉，不用张望，几个拐弯，就来到咖啡bar。
“一杯中杯美式，你呢？还是拿铁？”任平生掏出手机，打开手机扫码支付。
“嗯，可以。”
杨梦璋嘴上答应着，心神却停在任平生的右手无名指上。即使是一扫而过，她还是看到了那枚戒指。顾明月之前并没有告诉她任平生结婚了的消息，她犹不甘心，再次将目光投向他的右手。
戒指应该是黄金材质的，简约抛光素面。戴在任平生手上却并不显素净，他修长的手指和皮肤的温润色泽衬托的它像一件精美的、以供观赏的艺术品。
不能否认，这枚戒指长在了杨梦璋的审美上。杨梦璋热爱绮丽浮夸，也喜欢黄金作为一种永恒的矿物质被赋予的货币属性。在年少的关于未来的幻想中，杨梦璋有和任平生开玩笑提过，想拥有一枚什么样的求婚戒指。它应该是黄金的，应该是朴素而低调的设计，可以相伴一生的。
可任平生手上的这枚太闪耀了，刺的杨梦璋眼睛酸涩。她没有那么自恋，任平生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提出分出后，还为她堂而皇之的，在右手上戴着宣誓已有主的戒指。
咖啡bar就在机场的落地玻璃前，透过巨大的玻璃墙，外面是缠绵的雨，伴随着袅袅的咖啡香气和不可言说的情绪。
一边等着咖啡，任平生也在留意着杨梦璋。他可以确定杨梦璋看到了戒指，但她并没有如任平生所愿表现出惊喜、激动或者继续探究下去的意愿，反而透露着困惑和逃避的呆滞感。
她在困惑着什么？在想自己为什么分了手还戴着这枚情侣戒指么？还是在思考该如何逃避对她还念念不忘的自己。
杨梦璋现在有一种心落不到实处的踩空感。她确实是在逃避，不愿意去想任平生现在的情感状态。
或者她应该鼓起勇气，大方的问出她要的答案，可她又害怕听到那会再次令她破碎的回答。她的勇气，早就在五年前，在他坚定提出分手后；在她拼命寻找他再要一次对话的机会，他却拒不出现的时候；在她在g国时，无数次觉得撑不下去想要任平生一个依靠，他却从来没有过来找她时，消磨完了。
“这次回来待多久？”
任平生状似随意的闲聊，站的近，可以看到她的发尾上沾了一点泥星。“应该是走路上被溅到的吧。”他心里想着，但只能克制着自己的手，不去帮她抚平。
“大概待两个月吧，有一些工作上的交流，顺便探个亲。”
杨梦璋望着窗外，没有对视任平生的眼睛，她想要努力整理好自己受到那枚戒指冲击的思绪，寻找继续支撑柱她还能站在他面前的理由。她能感觉到任平生落在她身上的如有实质的凝视，灼热的刺痛着她的每一寸皮肤。
杨梦璋出国五年，一次都没有回来。这次回国，除了正好g大和a大有关于自己研究方向的学术探讨外，有更重要的事情，促使着她必须回来。
她要回来完成两件事，一是问下任平生，是不是愿意和她再续前缘；二是她要告诉任平生，她的选择。
第一件事，在杨梦璋看到那枚黄金戒指后，更加不确定了。
关于任平生，能探究到的消息太少了。他并没有接受商业杂志访谈去扩大认可度，也不需要暴露在公众镜头下接受审视。他是宁海集团新一代的掌舵者，稳居幕后就能翻云覆雨。他的商业成就和处事手段到处可考，但他的个人情感和家庭背景，被保护的很严密。
杨梦璋并不是一个痴缠的人，她有基本的底线。如果说，任平生已经拥有了新一段感情生活的话，她会，立刻，带着jimmy离开他的世界，不再打扰他的幸福。
而且任平生对她太了解了。杨梦璋苦涩地想：他初一见面，并没有提起关于孩子的事情，是不是意味着，提出分手后，他笃定她会选择打掉孩子。
jimmy的存在暂时是保密的。她的jimmy还这么小，这么纯真，他还不明白大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颜色。她不能让他担起任家的私生子，任家流落在外的长孙这些尴尬的名号。
至于第二件事，现在站在任平生面前的，是一个还想维持体面的，胆怯的，不够坦荡的杨梦璋。她不想在不明朗的情况下，就亮出所有的底牌，这会让她更加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