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剖腹取珠
回到天幕城, 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一觉醒来又回到了原点。
霍长君掀开主帅的帐篷,看见熟悉的摆设眼底恍惚了一瞬。
她缓缓在椅子上坐下, 就像从前的父亲一样,端坐于此。眼前一瞬间似乎汇聚了无数的幻影, 是父亲在看地图,在与手下商量对策, 在打盹儿, 在……给她写信。
年少离家, 一别十数年, 老大归巢, 已物是人非。
不自觉的眼角有些湿润, 霍长君伸手抹了一下,指尖上晶莹的泪珠诉说着自己无尽的归思。从她离开盛京之后她就很少哭了,大抵是如今明白, 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哭了也无用,毫无意义。
“长君。”门帘突然被掀开,林晨绍带着军报前来,一抬头便见霍长君偏头抹着泪, 顿时愣在了原地。
他小声道:“要不, 我先出去?”
霍长君擦干泪,摇摇头, 然后正色道:“有什么事说吧。”
林晨绍顿了下, 还是走了进来,把手里的战报拿给霍长君看,道:“这是探子传来的消息, 近来燕军都在齐整兵力,预备强攻北幕城。”他抿了抿唇,道,“你杀了他儿子,他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霍长君捏着那张小纸条,冷嗤了一声,抬眸道:“烟雾—弹而已。”
林晨绍挑眉,与她心有灵犀道:“你也觉得禄军山根本不可能放弃攻打天幕城?”
霍长君往后一靠,倚靠在椅背上,自信道:“禄军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为了个弃子就放下攻打了一半的主城?功亏一篑,得不偿失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
她这副模样落在林晨绍眼底像极了自信又俏皮的精灵,他恍惚了一瞬,从前怎么没觉得霍长君这个小霸王还有这样可爱动人的一面。
林晨绍扬唇,“那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
霍长君摇了摇头,“还不够。”眼下只是北幕城赢了一小仗,寻回了士气同时缓解了天幕的压力,但禄军山也不是吃素的。
她道:“趁着禄军山放出这个烟雾—弹,我
们也不能浪费了眼下的时机。他并不知晓我已带兵来了天幕,所以他佯装分散兵力攻打北幕,引我们出洞,那我们就可以将计就计。趁着这个机会,当真吃下他那部分兵力,一切如他所愿。”
她把桌上的砚台轻拿,恰恰就放在那张纸条上,话落之时伴随着砚台落下的清脆的声响,那一瞬间她浑身都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就好像她早已看透这一切,运筹帷幄,随时都能反击。
林晨绍轻笑,“好,那我便立即带人去燕军的必经之路上蹲守。”
霍长君点点头,“静候佳音。”
而她便会留在这里,等着禄军山以为这里是一座空城发动进攻之时,岿然而立,打他个措手不及,与林晨绍商议完对策之后,他便离开了。
走之前,他背对着霍长君道:“你也没有小时候那么讨厌。”
霍长君翻了个白眼,“你比小时候还讨厌。”
如此插科打诨两句,倒觉得心里松快不少,气氛都没那么紧张了。
“还有,老将军的墓和夫人埋在一起,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他放下门帘,只余下帘子轻微晃动的影子,霍长君怔了一瞬,不知道他这是原谅自己了,还是觉得再怨恨无意义。
只是,霍长君却没有这个胆量去看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夜深之时,她一个人在军营里走动。
明月当空,冷风吹在身上,竟觉得格外的寒冷,一眨眼已是深秋了。
边关的寒秋冷得很,温度也降得快,再过些日子到了冬天,寒潮来袭,又是一番难熬的日子。
冷风吹得人头皮发麻,霍长君眼眸微眯,腹部传来微痛感,她不动声色地捂着自己的腹部。
那日迷迷糊糊清醒的时候,听见军医说她腹中有珠,她一开始也以为是有孩子了,可后来才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与遭遇,不由得冷笑自嘲一声,自己这是在期待什么呢?
她其实多多少少也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年少离家十数年,父亲至死都没能见她一面,更别说看见她怀孕生子了,这样的天伦之乐是她想都不
敢想的。
可是,她闭了闭眼,想着,也好,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处境,没有孩子才是最好的。便是有了孩子也只会惹得谢行之生厌,到时候更是无尽的麻烦和痛苦,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她根本就玩不过谢行之,有了孩子能不能护它安稳都是个问题。
不过,好在,不是孩子。
霍长君揪紧了衣服。
那日,军医说:“将军腹中有珠,恐是瘕之症,应是常年气血空虚,邪毒入侵,心情郁结,体内又留存毒素,日久方才形成肿块。”
他还嘀咕了一句,“按理说将军该是早就有疼痛感的,竟是从未曾听她提起过,愚蠢啊,越是讳疾忌医病越严重,好在为时不晚。”
如此想来还得感谢禄元多那一击打中她腹部,不然他们也不会想到去检查这些。
谢行之垂眸,眼睫微微颤抖,他大抵是知道霍长君为何不说,或许是她自己也不曾在意过,又或许是她不想让人担忧,动摇军心,更可能是……她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张太医为她请了这么多年的平安脉竟是半点都未发觉,谢行之捏紧了衣袖,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能治?”他抬眸冷声问。
老军医摸着自己的胡子,长叹一口气道:“这症状,老朽也见之甚少,若是佐以性温凉的汤药,恐能舒缓疼痛,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他常年在军营里,见得多的都是跌打损伤一类的外伤,这一类症状实属不精通,只是略知一二。
他感慨了一声道:“曾听闻关公刮骨疗伤,若是这将军这病症也能剖腹取珠就好了……”
剖腹取珠是何等的天方夜谭,一旁的燕七都惊讶了。偏谢行之静默半响之后,望着霍长君的睡颜,笃定道:“那便剖腹取珠。”
老军医也就是随口一说,听他答应惊得汗都出来了,他又叹了口气,为难道:“这……也并非老朽轻易能胜任的,若是宫中太医出手,恐能多几分胜算。”
可是……谁都知道眼下的情
景哪里有太医?
让宫中的太医赶来,一来一回不知道浪费多少时间。
除非把霍长君带回去。
谢行之沉默了一瞬,来之前他就想过要带霍长君回去,但他也只是想想,也不能逼她。
只是她不在宫里的时候,他才恍惚间警觉,宫里一时间为何那般冷清,夜深人静的时候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
可如今他非要带她回去不可了。
他自是知道,以霍长君的性子她是不会答应的,只能是先斩后奏。
他道:“朕会带她回去。”
北幕城已胜,粮食也到了,短时间内稳住局势不成问题,更何况兵刃在即,到时候一切准备就绪之时便是大反攻之时,霍长君已经做到了她该做的,剩下的交给别人也可以做好。
老军医点了点头,寻思着太医应该见多识广,将军该是有救了,如此倒也不担心了。只道:“那老朽就写下将军的病状交由你们带回去。”
夜色深沉,霍长君站在城墙之上,抛去那些无谓的烦恼,她望着苍茫的夜色,远处宽阔的大漠,明日这里又会有一场大战。
那会是她时隔多年再一次见到“故人”。
“禄军山,禄元胜,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