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欺师灭祖
“进哥!”
终于,随意搭在车窗上的手臂抽回去取下嘴上的烟头,男人吐出一大团烟雾,施舍般地招了招手。
任长寿赶忙小跑上前,胡子拉碴的脸上堆满了谄媚和讨好,与曾经的倨傲相比判若两人。
越靠近头上黏腻成绺的头发越显眼。
进哥眉头一皱,丢掉烟头的手隔空比出一个止步的手势。
任长寿赶忙住脚,讷讷不安地望向兀自回头避风点烟的男人。
咔哒咔哒连续轻响,熟悉的烟雾再次大团大团升起,短暂模糊了一瞬男人眼中的享受与贪婪。
“听赖子说,你有个大消息要告诉我?”进哥半条胳膊又搭回了车窗上,语调悠悠不以为意。
“诶,诶,是有个消息,想跟您说道说道。”任长寿赔笑着点头哈腰,双手不自觉紧握,心中忐忑不安。
他本来想着那这个消息,换一个投奔活动中心的机会,但看进哥这副万事不入眼的模样,他又不确定了。
这消息,真的可以换他加入活动中心吗?
“嗯。”进哥食指轻轻一点,抖落一截凝结的烟灰,还未落地便被卷起的风绞碎四散,任长寿眼睁睁看着一小片打着旋往自己脸上扑过来,但却没有一丝躲开的想法。
香烟又被含进了嘴里,进哥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不清:“那你就说说看吧,最好搞快点,差不多时候,呼——该回去了。”
任长寿心中一紧,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了一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踏出了家门,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诶诶,我这就说。”此时他的盘算全都变成了一团乱麻,乱糟糟就怕进哥没了耐心,嘴一张竹筒倒豆子般通通倒了个干净。
“前些天,我家前头那户,老姜头家半夜不是来人了吗。”
“我啊,就在后头看着的,他们瞒不过我的眼睛,那几个开过来的那辆车,跟进哥您队伍里运棉花的货车是一模一样。”任长寿一脸笃定,仿佛自己真的绕着那辆小货车转了十几个来回仔细观察过一样。
“哦?”进哥夹着烟的手指顿在嘴边,眼睛斜斜撇过来一眼,好似被任长寿的话勾起了兴趣。
任长寿悬在半空中的心稍稍安定,只要他感兴趣,那接下来的话才好说出口。
“真一模一样!”任长寿眼神上飘,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其实心神都不着痕迹地落在眼前进哥坐着的这辆小货车上。
任长寿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说得姜应开进村的小货车就跟眼前这辆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在场谁又能知道其实他只是早上瞥见一眼,就看到了一角同样白色的车顶而已呢。
“这天底下同个品牌的小货车多了去了,万一只是凑巧同一个牌子的货车,这也说不定啊。”进哥又把香烟含进了嘴里,浅浅嘬了一口。
“我看到车牌号了。”任长寿好似早料到有这么一问。
“早上他们出去的时候倒车,我听到声音在楼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他们的车牌号。”
任长寿抬脸冲着稳坐副驾驶的男人讨好一笑:“我也怕自己看花眼了,就把车牌号记下来了,您看看是不是车队里的车,如果不是,那就当是我做了回小人,闹出来误会,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说着便报出了那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
任长寿说完便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好似忐忑于自己到底有没有猜错。
进哥含着烟转头看向驾驶座上抠指甲玩的四眼,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嗯,是我们的车。”
任长寿掐手心的中指松弛下来。
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刚刚报出来的车牌号,就是进哥车队中运棉花离开的那几辆货车之一。
车队离开的时候差点跟他在进村的路口迎头撞上,这车牌号,他记得死死的。
“那你这告诉我们的意思……”进哥终于给了任长寿一个正眼,但很快便垂下了眼皮,只将视线落在任长寿胡子拉碴的下颌。
“这拾金不昧,幼儿园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他们捡到了您车队里的车,自然,应该还回来啊。”任长寿正义凛然,俨然把自己摆到了进哥的阵营里。
进哥意味不明地笑笑,也不揭穿任长寿的小把戏,大力吸干净最后一口烟,烟头上的一点红在氧气的奔跑加持下愈发鲜亮,最后红光骤然消逝,留下一截蓬松勉力结构在一处的残灰。
男人半仰着头,缓缓地,叹息一般悠悠然吐干净肺里的雾气,并在一处的两根手指微微一放松,燃烧干净的烟屁股直直坠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前一截烟屁股上。
“砰——”
两人大摇大摆从关在校门内的丧尸面前走过,沿着围墙边的一圈堤坝,轻而易举便找到了那一扇同其他菱花窗间隔不一样的镂空水泥窗。
如任阮所言,这一扇背后被挂上了东西整个遮盖住了,透过空格只能看到大画框灰扑扑的背面。
确认了位置,姜应挥手示意任阮往后站,自己挥动工兵铲,砰砰不过两下,水泥构造的菱花窗便被整个从墙上卸了下来。
背面不方便摘取画框,无奈姜应只能飞起一脚,看不见正面的画框应声落地,扇起的风推走了好些枯叶。
“来。”
姜应先行一步,视线一扫四周,确定没有发现被响声引过来的丧尸后,才回头向站在墙体大洞上的任阮伸出一只手。
任阮没有拒绝,扶着那只比自己大了整整一圈的手掌,灵巧一跃,落地无声。
察觉到脚感不对,任阮低头一看,赶忙大步跳开,口中小小声告罪。
“无心之举无心之举,罪过罪过……”
姜应收回被甩开的那只手,看青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扶起背面痕迹清晰印上两对不同纹路脚印的画框。
将巨大画框扶正靠在墙角,任阮垂下眼眸定睛一看,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惨不忍睹。
欺师灭祖啊……
开山之师,桥口第一任校长的脸盘子,不偏不倚,正正好,被踩碎成了八瓣儿,嘴角定格几十年的那抹端庄持肃,现在都错位两个指头宽了。
任阮心中滋味百般。
虽然自己毕业后没有领到带队拆母校的殊荣,但他带人把母校老校长的定制画像踩成了……咳咳咳,踩成了八瓣儿。
巨大的羞愧和诡异的满足感在心头交织纠缠,青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
姜应看着那张四分五裂的画像,思维奇特地跟任阮接上了轨。
“咳,接下来往那边走?”男人握拳抵在口罩上轻咳一声,带着笑意问道。
抗不过良心的谴责拷问,任阮心虚地将画框翻了个面,这才转身打量起大变样的母校。
高松明没有夸大事实,桥口中学相较于他在读时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
当年坑坑洼洼的操场铺上了橡胶跑道,破破烂烂的篮球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平整翠绿的人造草皮和雪白的足球门。
主席台前两侧闲置的草坪被掏出来两个深坑,挖掘机还停在一旁,地上倒着两颗还没来得及栽下去的大树。
远处教学楼看起来也被修缮过,破烂边角都看不着了。
看来这位优秀校友对学校感情很深啊,任阮在心中默默感叹。
虽然翻新的地方很多,但主体结构并没有改变,故而任阮一眼便锁定了被一架天桥连接在一起教学楼和行政楼。
高松明没让二人直接爬行政楼是有原因的。
桥口中学的行政楼,防盗措施做得和姜爷爷家不相上下,一二三楼的防盗网都用的实心钢筋,门也是用的旧式铁艺拉闸门。
嗯,拉闸门后边还有一扇钢化玻璃门,所以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还要不惊动学校内游荡的丧尸,破门进入行政楼无异于痴人说梦。
那就只能走第二条路了。
教学楼就没有这么丧心病狂了。
为了保证美观和充足的采光,教学楼除了一楼教室安过铝合金防盗窗,其余楼层都是光秃秃的,走廊也没有封闭。
教学楼与行政楼的巨大反差也不是没有人吐槽过,可以说历届桥口学子都知道这么个槽点,也不知道行政楼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需要这样严防死守。
故而眼下,他们只要想办法爬到教学楼二楼,就可以翻进去,走天桥去行政楼。
天桥进行政楼当然也不是没有安保措施的,那里还有一扇拉闸门,放学后都会被锁上。
但是,在不会有丧尸打扰的天桥上砸门锁,肯定要比在室外砸行政楼一楼的门要划算安全啊。
“那一栋是教学楼,我们可以从后边踩着防盗网爬上去,每一层教室的那一侧,都有一个平齐的小阳台,只有一楼是用防盗网封过的,二楼以上都没有,所以我们可以爬上去,从小阳台穿过教室到教学楼走廊。”
姜应顺着任阮手指的方向描绘路线,剩下的已经不用明说了,进了走廊,天桥唾手可得。
其实任阮描述出来的这条路是有很多理想化成分的,比如从教学楼后踩着防盗网爬去二楼,这个在他的学生时代不止一次有人幻想过,非常诱人,但没有一个人实践过。
任阮摸着下巴回忆,其实原因也不难理解。
那一栋教学楼一楼安排的是高二的冲刺班,二楼以上都是高三的学生,二楼分给了冲刺班,其余依此往上,最有可能爬楼的学生都在顶楼吹风,一楼二楼都忙着畅游识海,故而幻想便一直只是幻想了。
“事不宜迟,走。”
一把握住任阮的手腕,姜应拉着人直直向教学楼跑去。
画框倒地的巨响并非没有一点后遗症,就这一会儿,已经有十几只丧尸摇摇晃晃进了操场,目标一致,就是他们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