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秋天
又是一个周五。
早晨秋眠出门上班时随手翻了下日历，发现今天是秋分。
2022年9月23日。
农历八月二十八。
秋分最初是传统的祭月节，平分一个秋天，昼夜等长，这天过后便会气温渐降，进入昼短夜长的时期。
从小到大，许多同学总喜欢问秋眠是不是秋天出生的，然而她出生在初夏。
不过秋霜倒的确是秋天出生的。
《诗经》里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秋霜出生在白露这天，因此取名秋霜。
俩人的名字都是秋眠外公秋仲景取的。
秋仲景幼时家境贫穷，时常揭不开锅，某日机缘之下遇到个游方郎中。
郎中替他取名“仲景”，让他跟着自己学医，继承衣钵。
后来秋仲景果然继承他的衣钵，治病救人，广谱佳话。
功成名就之时，娶了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郎中爱女，恩爱携手至今。
俩人仅生了秋霜一个女儿，可秋霜不像他们任何人，个性极强，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清冷似霜。
秋霜聪颖好强，严格自律，从未有过婚姻，仅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也在那段不得善终的感情里有了秋眠。
秋眠从小是秋仲景跟爱妻孙婉带大的。
也许是因为秋霜案例在前，秋仲景和孙婉并不希望秋眠成为跟她一样的人，会心疼她过得太累。
民国时期，不爱读书的学子们改编教材里的《四时读书乐》，有了广为流传的四句打油诗——
“春来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秋有蚊虫冬有雪，收拾书本好过年。”
秋眠出生在夏天，秋仲景便替她取名秋眠，希望她可以豁达随性，无忧无虑，快意此生。
如他们所愿，秋眠从小就是个没有大志向的咸鱼，别家小孩不会说话时整日哭闹，而她除了吃东西能酣睡整天。
秋霜并不参与她的成长管教，常年在外地打拼，即便在她读初中时回到南塔市定居，也总是早出晚归，俩人很少碰面。
她一直过得很快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自从去年冬秋眠外公病重康复后，两位老人便搬回了郊区老家。
在那里，他们最初梦开始的地方，有属于他们的后山，可种草药粮食的肥地良田。
人至暮年，总是想要落叶归根的。
每个节气，孙婉都会做很多好吃的，其中必有一道应节气的药膳。
今日秋分，外婆会做哪道药膳？
似乎已经半个月没回去看外公外婆了。
今日正好周五，秋眠坐上去公司的车，计划下班回趟外公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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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南塔大学k9实验室合作的新品已经正式进入筹备阶段，早会时经理又提到这件事，言语之间颇为上心。
秋眠没敢开小差，认真听着，下午又跑了一趟南塔大学。
庆幸的是，周引弦出去参加学术研讨会，并不在学校，因此没有跟他碰面。
接待她的是之前跟她对接的人，负责k9实验室外联事宜的朱桢。
朱桢是个自来熟的外向个性，即便跟秋眠还是第一次正式碰面，也像已经熟识一般热情自然地交谈。
新品的前期市场调研工作海盐之旅已经完成，两边也已达成合作共识，只待一起研发。
周引弦周三就已经离开学校，两边的工作小组只先暂时拉了一个微信聊天群，简单讨论了一下，后续工作还未完全展开。
来南塔大学跑这一趟，秋眠一半是为了摸鱼，一半是顺便看看能不能碰上保洁阿姨，问问她们有没有看到那颗玉珠。
虽然周引弦好像并没有因为那颗玉珠而追究她的责任，但秋眠知道那手串对他很重要，还是想要能够赔偿他。
弄丢别人心爱之物，总是要负责的。
还有个小小的私心——
她总是莫名怕他，不知是不是因为拽断他手串对他有所亏欠的缘故，想试试如果原珠归周能不能让她对他的这种心虚惧怕少一些。
从k9实验室出来，朱桢送她，随口提起那天她迟到的事：“你其实可以先打电话给我的，那样我帮你跟周神解释一下，他也许会等你。”
“你的电话打不通，我打了很多次。”
“啊？”朱桢掏出手机查看通话记录，“我真没注意哎，好像没有你的未接来电，可能那会儿我在地下停车场信号不好？”
朱桢想了下那天的时间地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好像还真是，我那会儿去地下停车场找我的车了。”
“没关系。”秋眠笑了笑，“对了，你们这儿的保洁阿姨什么时候会来啊，或者在哪儿可以找到她们呢？”
“一般早上六七点就来了，这会儿不知道在打扫哪儿的卫生，不过你去女寝一号楼a栋问宿管阿姨应该可以找到她们，她们通常住那儿。”
朱桢说完挺好奇：“找她们干嘛啊？”
“我那天有个东西不知丢哪儿了，想问问她们有没有看到来着。”
“要不我陪你过去问问？”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找找，顺便逛逛。”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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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眠按着朱桢给的地址找到女寝一号楼a栋，在宿管阿姨的帮助下找到了负责打扫生物制药工程学院那片卫生的保洁阿姨。
可惜阿姨努力回想也没能回想起来那天有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一颗玉珠。
“到处都是落叶桂花，我一个大扫把几下就扫过去了，也没仔细看，如果掉在那儿的话应该也进了垃圾车。”
秋眠道了谢，心里难免失落。
如果再也找不到那样的一颗玉珠，好像这一辈子都会对他有所亏欠。
连续一周都在为这事儿烦扰，秋眠打电话给外婆孙婉，试图跟慈祥爱笑的老人聊聊天缓解郁闷。
电话很快接通，带笑的慈祥女声温柔喊她：“眠眠啊，下班啦？”
“外婆。”秋眠本想撒撒娇说自己遇到麻烦事儿，可也许是成长了，并不想让他们担心，便又默默藏在心里，“今天秋分，做什么好吃的呀？”
“早上你外公还问要不要打电话叫你晚上回来吃饭呢，又怕今天周五你跟朋友有安排。”
“昂……”秋眠哼哼唧唧地撒娇，“什么安排也没有吃外婆做的饭重要啊，外婆做的饭好吃，永远都吃不腻。”
“哎哟哎哟。”外婆被她逗得开怀大笑起来，“来来来，等会儿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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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眠到时天将要黑，秋仲景替她削水果拿零食，孙婉给她倒饮料，全然还把她当小孩。
也许是身体素质还好，也许是多年行医救人积德，秋仲景去年冬大病一场，这大半年竟恢复得很不错，精气神看上去极好。
两位老人围着她关心最近有没有吃好睡好，过得开不开心，最后才问她工作怎么样。
秋仲景很豪气：“要是不想做就不做了，外公外婆够养你的。”
孙婉也附和：“对，要是不开心就不做。”
“开心呀。”秋眠软乎乎地撒着娇，依偎在孙婉肩头，“就是有时候会想念外婆做的饭。”
“哎哟宝贝儿，以后外婆给你送饭。”
“不不不，我多回来吃饭就好啦！”
“好好好，差不多可以开饭了。”
孙婉果然做了一大桌菜，那道节气必备药膳是南北杏陈皮猪肉汤。
秋仲景职业习惯上来，替秋眠盛了汤便开口解释：“燥为秋之主邪，秋分前为温燥，秋分后为凉燥，所以秋分进补应多吃滋养润燥益中补气的平补品。”
“南杏仁10克，北杏仁5克，陈皮3克，猪腱肉100克，蜜枣一个，煮沸后转慢火一小时，食之饮之，有润肺止咳理气健脾的功效。”
孙婉催他吃饭：“你快吃你的，让眠眠也吃，拉着她说什么呢在饭桌上。讲起来你是长篇大论，也没见你进厨房来炖汤。”
秋仲景叹气笑：“你看你外婆，明明她把我赶出厨房，这会儿又怪我不炖汤了。”
“那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不得让着你啊。”
秋眠捂嘴笑：“又撒狗粮，眠眠吃饱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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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睡觉早，三人聊到九点左右就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没多会儿，秋仲景和孙婉都已经起床，秋眠还在睡觉，窗户外面一道听起来很阳光又中二的男声扰人清梦——
“秋眠！快起床！起床了！”
秋眠困倦中翻了个身，嫌弃地捂住耳朵。
那人还不罢休，一声比一声高地喊她。
“快点！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恰好碰上你，你不给面子是不是？”
秋眠没有起床气，但被这么吵着还是会觉得烦，再也睡不着，爬起来打开窗户冲楼下喊：“你别再叫了，再叫放狗咬你。”
院子里站着个短发男生，白色卫衣黑色运动裤，阳光帅气的外形，跟他的声音很符合。
见她终于醒了，挑眉一笑：“你真回来了，居然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秋眠撇嘴，“就知道吵人睡觉，一点都不懂礼貌。”
“睡那么多干嘛。”男生冲她挥手，“快下来，带你玩儿。”
男生叫秦弋泽，比秋眠大一岁。俩人从小算是一块儿长大，直到后来读初中俩人都搬进市区里住也不再同校才见得少了。
后来秋眠出国，今年才回来，他也已经大学毕业三年，混得风生水起。
秋眠没想到这么凑巧，她偶尔回来一次老家，他居然也在，平常不都疯得找不着人么。
“这么早能玩什么。”
“下楼来打两把游戏。”秦弋泽一副批判她的语气，“你都多久没上号没直播了。”
在国外读书那几年，秋眠为了消除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漂泊的孤独感，经常在网上分享自己的日常生活。
后来的两年，她学会玩游戏，便开始做起游戏主播。
因为没签约任何机构，便拥有绝对的自由，直播时间很随意，内容也并不固定，除了直播游戏之外，有时也会直播唱歌。
当然，为了保护隐私，她从不露脸。
最近工作太忙，秋眠已经连续两周都没开过一场直播。
主播圈里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加之她的佛系直播行为影响，粉丝也并不多，留下的要么是真爱粉要么是跟她一样佛系的粉丝。
不过秋眠很满意这样的状态——
秋霜还不知道她是个业余的游戏主播，要真火了，难免被发现。
以秋霜的性格，一定不会让她继续。
反正已经被吵醒，秋眠想着秦弋泽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换了衣服下楼去。
秦弋泽已经跟秋仲景和孙婉打过招呼，像在自己家一样坐在沙发上边等她边吃昨晚她吃剩的零食。
“我开直播，你别说话，不然会很吵。”秋眠在他旁边坐下打开手机调试直播，“就播一个小时好了。”
“啧，一小时。”秦弋泽哼了声，“我要是你粉丝，我早脱粉了。”
“都叫你别说话了。”
“行行行。”秦弋泽在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我闭嘴，闭嘴好了吧。”
秋眠顺利开了直播，打开游戏的片刻，已经有粉丝收到开播提醒进来直播间，屏幕上逐渐有弹幕飘过。
“好久不见朋友们，最近有点忙，今天休息跟朋友玩会儿游戏，播一小时噢。”
例行开播打招呼后，秋眠已经进入了游戏，并邀请秦弋泽。
另一边，晨练完准备洗澡的周引弦拿起手机看时间，也恰好收到了同样的一条开播提醒——
【您关注的主播夏日炎炎已经开播啦，快来看看吧～】
这条开播提醒来自七分钟前。
周引弦点了进去。
“谢谢大家送的礼物，但是真的不用破费啦，留着买好吃的。”
“唱歌吗？可以啊，大家想听什么歌，可以把歌名飘在弹幕上。”
周引弦拿着手机进了房间找衣服，又拿着手机和衣服进了浴室。
直播间一直没退。
最后，音量调高，手机搁在一旁不会淋到水的置物架上，开始脱衣服洗澡。
秋眠的声音很清透，不嗲，比少女音稍微成熟一点点，温柔里带着一丝甜。
大多粉丝都是冲着她声音去的，哪怕只是听她讲话闲聊也会觉得很舒服。
何况她唱歌也很好听。
也许人确实是有气场的。
秋眠的气场，是温柔温暖的，没有攻击性，反而带着无形的安抚。
独处时，放着她的直播当bgm，不管是工作还是娱乐，内心总会奇异地平静下来。
周引弦不是第一次听她的直播。
只是这一次，出现了例外。
温柔动听的女声中，突兀地冒出一道阳光中二的男声：“我靠！他搞偷袭！”
像在刹那间世界静止。
周引弦仰头闭眼洗脸的动作一顿，侧耳倾听，哗哗的水声中，那男声还未停止：“喂！你掐我干什么！”
“疼疼疼！别揪我耳朵。”
“错了错了我闭嘴，别打了。”
淋浴喷头忽然被关上，周引弦拿过手机看，满屏的弹幕不停飘过，都在好奇。
【哇！有男人的声音？】
【声音还挺好听的耶，听起来应该很帅的样子，想看！】
【啊啊啊男朋友吗！！！】
……
她没有男朋友。
周引弦很确定。
可是。
大早上，在她家里，在她身边，亲密到可以揪耳朵，一起玩游戏，一起直播。
这样暧昧的距离。
“……”
周引弦退出直播间，点开微信。
片刻后，手机锁屏，丢到一边。
秋眠没想到弹幕全在误会，立即解释了几句，说只是发小，不是男朋友。
她如此坦荡，声音也不见慌乱，弹幕的节奏三两下也就过去了。
直到一小时后直播结束，孙婉叫吃早饭，秋眠关掉直播投屏，退出游戏，才看到周引弦发来的微信——
一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