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回老家我不叫大郎,我叫杜启元。
来年开春三月, 除去一冬的厚棉袄厚棉裤,换上单薄的棉衣,老杜带着秘书、警卫以及陪同人员南下。
辗转地, 三月底来到滨海。
他此番不是微服访, 所以滨海市的官员便早早等在火车站。他甫一下火车就坐上前来接他的车。
火车站离市区有段距离, 赶到那儿已十一点半。
拜这场历经十年的革命所赐, 省里有年不曾下来过人。革命委员会的这些人又怕上面领导秋后算账, 自是不敢怠慢。
抵达滨海市最好的宾馆,老杜稍作休息, 市革命委员会主任便请他去滨海饭店用餐。
奔波半日,老杜一行也饿了, 便由着他安排。
昨日就有人通知滨海方面他今日便会过来。所以主任既能及时派车接他,也能早早把饭店那边安排好。
今儿不是周末, 按理说该有厨师轮休。为了给老杜一行服务, 所有人员都在岗。
滨海饭店二楼有包间, 只是自打革命开始这包间就很少有人在用。为了迎接他,昨天特意收拾一下, 通一夜风。
主任引他到整洁干净的二楼, 就把菜单递给他。
老杜只需一眼,便知道那菜单是连夜新拟的。
这里是闺女以前工作的地方,主厨之一还是她徒弟杜二壮, 老杜就算想显摆一下官威, 也不敢在这儿作。
挑最上面个菜——清蒸加吉鱼, 韭菜炒肠子、海鲜焖子和白灼大虾, 就把菜单递给东道主。
主任不禁问:“点个?”
老杜道:“离家多年,不知道味道变没变,你点吧。”
主位微微点头, 忽脑袋僵硬,试探着问:“杜老是滨海人?”
老杜颔首:“我老家就是咱滨海河村的。”
河村离这边很近很近,饭店门口往不过三里就到了。他也没比他大多少,他怎么不知道河村了这么一厉害人。
主任次试探,“杜老离家有些年头了?”
老杜佯装边回忆边说:“若第一次离家开始算,快五十年,半辈子了。”
这就难怪了。
半个世纪之久难怪他不知道。
官做到滨海一把手的位子,自是个机灵的,“杜老要不要回去看看?”
老杜叹气:“过日吧。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主任不好问立即转移话题,“那咱先用饭。这个饭店的厨师不比宁阳的差。”
“我知道。”老杜顺嘴接道。
这话让所有人不由得转向他。
主任稍稍一想便懂了,“我差点忘了,这饭店是以前就是百年老店。杜老以前常来?”
老杜:“以前家穷,倒不曾来过。后来女在这边工作,倒来过次。”
主任顿时觉得自己的耳朵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听到省高官的闺女在这儿上班。
市里其他陪同人员忍不住问:“令爱在这儿上班?”
老杜与有荣焉道:“是呀。还是这儿的大厨哩。”
自建国以来,滨海饭店就一位女大厨,名字也好记,就叫杜春分。
“杜春分”三个字浮现在主主任一行脑海里,顿时跟老杜的“杜”对上。
主任愈发不敢信,但更想知道是不是的,所以问口:“杜春分是令爱?”
老杜含笑颔首:“正是女。”
要搁以往,主任不会在问下去,可他心里在痒痒的不行,“她,她怎么会在这儿?”
老杜话说:“以前我工作危险,不敢把她带在身边。早年这滨海也『乱』,学校三天头停课,特务三天头去学校抓进步学生。我就一个女儿,比她成龙成凤,光耀门楣,更希望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着。恰好这里以前的一位大厨是我朋友,便将女托付与他。有个一技之长,不论我是死是活,这世道『乱』到何年何月,都饿不着她。”
主任想想建国前的光景,不得不承认他考虑的极是。难怪后来那位叫杜春分的女厨师走了。
“现在杜大厨在宁阳?”
老杜:“是的。听她说,她的徒弟还在这饭店里。也不知道哪道菜是他做的。”说话间不由得看一眼那崭新的菜单。
这位一把手可不是当年那位。那位怕晚节不保,上面刚一宣布革命结束,他就病退了。否则听到“杜春分”三个字就知道她徒弟是谁。
恰好这是有服务员把白灼大虾送上来,主任便问:“杜大厨的徒弟叫什么?”
服务员不由地大胆看一眼老杜。
人虽上了年纪,但很精神。看长,年轻时一是位男子。看气度把主任都比下去了。这位何方神圣啊?
主任怕老杜一行在他这儿点意外,秘书交代饭店多准备些菜的时候,并没有敢把老杜暴『露』来,只是说市主任回来吃饭。
先前服务员信以为,现在一万个不信。
听闻主任提到“杜大厨”,直觉想回,杜大厨没徒弟。话到嘴边,想他们饭店有个杜大厨,一个传说,一个就在底下做饭。恰好传说中的那位就是现在这位杜大厨的师傅。
服务员大着胆子问:“主任说的杜大厨是杜春分吗?”见其颔首,“那他叫杜二壮,跟杜大厨一个村的。好像还有点亲戚关系。”
老杜笑着说:“对。春分是说他叫杜二壮。”
服务员心中一惊,这位看来很厉害的领导居认识杜春分。随即一想,杜大厨的爱人可是个很厉害的军官,大领导认识她也正常。
服务员不慌了,“要我叫杜二壮厨师上来吗?”
老杜:“先不打扰他。”
主任机灵地说:“对,先用餐。杜老,请。”
服务员脚步一顿,了包间就火急火燎的往下面跑。
今儿要接到大人,饭店主任亲自在大堂坐镇,见他『毛』『毛』糙糙,忍不住皱眉:“干什么?干什么?我平时教你们的规矩呢?”
主任还是多年前那位主任。
服务员还是多年前的服务员,因为这是国营饭店,没有辞退一说,服务员到会计乃至领导都是铁饭碗。
识多年,这话压根吓唬不住服务员。
服务员正想说什么,又想到上面的人,怕他们听见,压低声音说:“了不得了。”
“什么就了不得?”饭店领导挥开胳膊上的手。
服务员又想上手抓他。
领导皱眉:“好好说!”
服务员连忙说:“您刚才说走在中间的那位肯比主任厉害,你猜对了。主任跟他说话都用请。”
领导:“省里的大官吧?”
服务员:“是不是省里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管杜大厨叫春分,还知道二壮。”
领导脸上的淡瞬间消失,“认识春分和二壮?”
服务员点了点头:“我怀疑他比春分大厨的爱人还厉害。”
普通人或许不会算军官职位年限等等,饭店领导会算。杜春分上次回来,邵耀宗是团长,如今至少也是副师长。
万一他已升为师长,那比他厉害的人。领导不敢想象,“去,赶紧把二壮给我叫来。”
服务员提醒:“二壮师傅在做饭。”
“都这时候了还做什么饭?”
服务员想想也对,正准备去后厨,“不对,万一那位大领导就想吃二壮师傅做的菜怎么办?”
领导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你就去后厨守着,二壮做好,就让他换身衣服立马过来。”
二壮以前听他师傅念叨过,领导过来吃饭,吃的好了还要见见厨师。搞得厨师也得接客一。以前二壮以为她夸张。
勺子刚放下,二壮就服务员拉去换衣服,二壮不得不承认,他师傅就是他师傅,说的没错。
二壮不禁嘀咕:“谁呀?这么多事。”
“说啥呢?”服务员瞪他一眼,“快点去!”
二壮现如今是大厨,守夜值班轮不到他,但后面宿舍也有他的衣服。以防衣服沾上油水脏了没衣服换。
“主任又不是没见过我。”
服务员不禁说:“哪来这么多话。换成你师傅,还这么多事吗?”
“你又不是我师傅。”二壮瞥他一眼,拿掉围裙,换上棉袄。
服务员瞧着有一件中山装,“穿这个。”
那间中山装是单衣,而且还不是二壮的,“你想冻死我?”
服务员不敢,“那就把鞋也换了。”
二壮的鞋暖和的很,不想换冰凉的鞋。
服务员一把把他推到板凳上:“我给你穿?”
“使不得,使不得。”三岁以后就没人给他穿鞋穿衣服。让同事伺候他,二壮只是想想就瘆得慌。
穿戴齐整,二壮站来在他面前转一圈,“行了吧?”
服务员满意地颔首。
二壮忍不住嘀咕,“搞得还跟去接客一。”
“你说啥?”服务员没听清。
二壮连连摇头:“没啥。我说,不去主任该等急了。”
服务员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吃好了。我们快去!”
紧赶慢赶赶到大堂,正好碰到主任一行楼上下来。
服务员迎来送往是个脸皮厚的,仗着杜春分跟大人的关系,立即大声喊:“主任,这位就是杜二壮师傅,杜春分师傅的徒弟。”
一行人循声看去。
二壮下意识抬头来,看到最中间那位不由得蹙眉,这人咋看来那么面善啊。
老杜挑眉梢,下到最后一个楼梯,“认识我?”
二壮仔细想想:“没见过。”
老杜笑了,可诚,“我认识你。你是杜二壮,河村人。你父亲是村长,你在家行二。我说的对不对?”
二壮惊讶,他咋知道。
老杜笑的:“因为我也是河村人。”
二壮福至心灵:“大郎叔?!”
老杜的脸『色』微变。
主任见状,心中一凛,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敢贸说什么:“杜师傅,点声。”
老杜:“我不叫大郎,我叫杜启元。”
二壮点了点头,一想到自个猜对了,不敢置信地问:“您是大郎叔?师傅说你年后过来,我还以为得五六月份,或者七八月份呢。”
老杜次纠正:“我叫杜启元。”
二壮:“我知道。大郎是您的名。”
放屁!
名来都是长辈给晚辈的。
何曾是闺女给爹的。
偏偏说来话长。
老杜放弃了:“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二壮嘿嘿笑着问:“大郎叔咋在这儿?”
主任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杜老是咱们省的厅长。”
二壮“哦”一声表示知道,意识到厅长不可能是餐厅的厅长,“厅长?!”
“安厅。”主任见他失态,莫名有些开心。
二壮惊得忘记呼吸。
老杜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工作。先不要说我回来了。我过天回村。”
二壮无意识点头。
直到老杜一行上车离开,二壮还一副魂不附体的模。
饭店领导一巴掌拍醒他,“回魂了。”
二壮回魂,不敢置信地问:“刚才,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人是厅长?我春分姐的爹?”
领导和服务员等人刚刚也惊得三魂六魄掉了一半。好在所有人视线都在二壮身上,没曾注意到他们失态。
领导:“我没听错的话,是这。”
二壮张张嘴,“我——我师傅的爹是厅长?那我师傅岂不是,是——”
领导道:“以前叫官家姐。现在叫高级干部的子女。又称高/干子弟。”
二壮咽口口水:“他,他说过天回村?还不让我说去。他这是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