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恐惧
身旁一股寒气生出。
被烈火烧得通红的空中出现许多雪花般大小的透明物体。
风寻凝结空气中的水汽化成坚冰,在周身形成一堵厚厚的冰墙。
他脚踏血浪,将整个“海面”都冰冻起来。
凌冽的寒气与烧灼的热浪交汇对抗,两股势力谁也不让着谁。
虽说以冰制火犹如痴人说梦,但风寻灵力高强,御冰之术已十分成熟,加之熟知逸羽扇的阵法,对付白皮鬼设下的火阵易如反掌。
寒气侵袭扩散,很快占据主导地位,将热浪一股一股扑灭,火焰随之变小消失。
白皮鬼见势不妙,挥动扇面,一条巨大的火龙突然钻出,浑身焰火燎燃,猛地冲向冰墙。
龙身在冰墙上爆裂开来,巨大的火焰沿着冰墙的裂缝爬满墙身,只一瞬间,冰墙就被包围起来。
炽热的气浪对抗寒气,慢慢形成压倒之势。
风寻一掌拍向墙面,将坚冰化作无数悬浮的冰刃,只听他一声令下,悉数飞射出去。
冰刃如花雨飘散,飞速穿梭在火焰之间。寒气渐渐占据上风,火焰又被削弱下去。
白皮鬼持扇杀来,转眼飞至身前,折扇一扫,一道红光便爆炸开来。
视线被光芒阻挡,风寻只得迅速闭眼,用灵力感知白皮鬼方位。
却突然闻见一阵异香,同时白皮鬼的声音在几丈之外的空中响起。
“风寻,你这逸羽扇可真是好东西,我借用它的力量幻化分|身攻击你,你竟丝毫也没有察觉。你可知方才你吸入的是何物?
那是寐生香,是主君专门用来审问犯人的迷香,它会让你产生幻象,将你害怕的一幕呈现出来,它会折磨你,让你心悸,让你痛不欲生!哈哈哈,我的风寻大人,好好享用吧!”
风寻闻言色变,目光惊骇,迅速击打身上的几处穴位,想要制止呼吸,可是方才已经吸入一口香气,一切为时已晚。
香气入体,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身子烧灼,五脏六腑像有一团烈火炙烤。
剧痛一阵一阵扩散,疼得风寻跪倒在地,捂紧腹部抽搐。
视线慢慢模糊,短暂的失明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宫殿的幻影。
……
一个和风寻面容一样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上,逗着身旁坐着的中年男子怀中的小女孩。
一会儿捏捏她的脸蛋,一会儿又做着鬼脸,弄得小女孩开心地咯咯笑着。
“我的小殊儿真是可爱,要不要哥哥抱抱?我可好久都没有抱过你了,你想不想哥哥呀,想不想我抱你啊。”
殊儿鼓着脸撅起小嘴,使劲摇着头,仰头眼巴巴地望着中年男子,嘴里结巴地叫着:“父、父君……父君……”
中年男子笑着安抚道:“殊儿怎么了,这是你的哥哥呀,一月不见,怎么还生分起来了,你不是最喜欢粘着他的吗?让哥哥抱抱好不好,父君不走,父君就在这看着,别怕别怕啊。”
殊啸从殊轶怀中接过殊儿,亲密地贴着她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温柔地道:“小淘气鬼,这才多久没见,就不认识哥哥了,下次再这样,我就咬你了,怕不怕?”
殊儿摇着头,“不……不怕……父君会……会保护我……”
“那要是父君不在的时候呢,你怕不怕?”
殊儿自信地撅起嘴来,“哥哥……怕父君……不、不敢……”
“是嘛,你就知道呀,哥哥可不怕父君,我现在就要咬一口,你给不给我咬?”
“不……不给……啊……”
殊儿话还没说完,殊啸就一口咬住了她的小脸蛋,牙齿轻轻地触碰她柔嫩的肌肤,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刺破了。
殊儿可不知道这是在逗她玩,本能地伸出小手去捏他的脸颊,可殊啸还是不松口呀,她只能无助地看着父君,嘟着嘴巴哭了起来。
“好了啸儿,放开吧,别把她弄疼了。”殊轶爱女心切,忍不住上前阻止。
殊啸这才松开了嘴,有些嫌弃地道:“小哭包,我可没咬疼你啊,你倒哭起来了,怎么这么没用啊,嗯?就会找父君救你,不是说不怕嘛,你骗我咯,略略略……”
殊啸又做出一张鬼脸,吐着舌头逗她,殊儿擦擦眼泪,又笑了起来。
殊啸趁她不注意亲了她一口,可殊儿却很是嫌弃地用小手在他亲过的地方擦了又擦,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里面都是不情愿与厌弃的情绪。
“怎么,还嫌弃我啊!小哭包,哥哥都亲你了,那你也亲我一口好不好?”
殊儿本能地摇头抗拒。
“你亲嘛,你亲嘛,我都亲你了,你不可以不亲我哦,算哥哥求你了好不好?”
殊啸恳切地看着她,终于打动了殊儿,小唇在他脸上轻轻点了一下,又快速收了回去。
殊啸满意地捏捏她的脸蛋,“我的小殊儿真乖啊,哥哥越来越喜欢你了呀!”
殊啸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了,对着她的小脸亲了又亲,恨不得含进嘴里,好好爱惜。
三个人都沉浸在这欢笑声中。可是突然头顶一片红光蔓延过来,无数朵状若昙花的红艳花朵从天上飘落。
渐渐形成遮天蔽日之势。
花朵缓缓坠落,落地的一刻一朵朵绽放开来。
花瓣包裹着的花粉飘散出来,像一大团烟雾一样汇集在地面上空。
没有人知道这些花朵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突生的异象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啸儿,这些花朵像是冲着王宫来的,你带着殊儿赶快离开王宫,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应对!”
殊轶把殊啸护在身后,目光凝视着前方,手中佩剑在握,随时准备开战。
“父君,您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让我留下来帮您吧,殊儿我命人送走就行了,我想留下来与您并肩作战!”
“说什么胡话,我北境王族就你们两个后人,我不得护你们周全!你若是留下,只会让我分心,快带殊儿走,只有你护着她我才能放心!走啊!”
殊轶推搡着要让殊啸离开,可就在这时,那些花朵突然燃烧起来,连带着点燃花粉将整片天空烧得红艳。
火海笼罩在王宫上方,几座稍高的大殿燃烧起来,火焰随风蔓延,点燃剩下的宫殿,进一步扩大火势。
这火焰来得怪异,就算王宫有仙法护着,可好像都突然消失了一样,完全没有了防护之力,一时间火焰漫天,浓烟滚滚。
这时天边又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东西,迅速向王宫飞来。
等近了一看,竟然是浑身布满火焰的红色蜻蜓。
它们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窜,遇楼穿楼,遇人穿人。
被他们看见的活物,一旦咬中,皮肉就会迅速腐蚀,最后变成一堆白骨,血液甚至都来不及流下就已死去。
殊轶设下防护罩,可是那些“火蜒蜓”数量众多,不停地撞击着防护罩,人在它们面前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殊轶也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啸儿,快带殊儿走!”
殊啸单手支持着保护罩,可奈何法力低微,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保护罩在火焰与火蜒蜓的围攻下已经岌岌可危。
“父君!”
殊轶用最后的灵力捏出一个新的保护罩,把殊啸包围起来,又一掌用力推出,保护罩飞速向外飞去。
“父君!父君!您跟我们一起走啊!您别扔下我们!父君!”
“啸儿,快走!不要回来了!”
殊啸慌乱地拍打着保护罩,他试图用灵力让保护罩停下,可是每次灵力发出之后都在保护罩上突然消失。
殊啸被迫被保护罩带离王宫,眼看着殊轶的身影越来越远,声音也慢慢消失,最后视线里只有一片红色的火焰与滚滚的浓烟。
北境王宫四面环海,殊啸在最近的海面停下,他冲出保护罩,回头嘱咐殊儿:“殊儿,你乖乖地呆在这里,我去救父君,很快就会回来,你千万不要乱动,不然哥哥就找不到你了,听话好吗?”
殊儿停止哭泣,认真地点着头。
殊啸双手结印,在光罩上又设下一层结界,这才放心地赶回王宫。
可是等他回到王宫的时候,火焰几乎已经散去,整座宫殿都已化为灰烬。
那些飞舞的花朵与火蜒蜓也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一条巨大的繇蛇倒在血海里,抽搐着扇动翅膀。
“父君!父君您怎么样了!您别吓我啊!父君您快醒醒,我是啸儿啊,您醒来看看我啊!父君!!”
殊啸把殊轶的身子搂进怀中,他的身体被火蜒蜓穿出无数个窟窿,翅膀也被烈火烧得残破不堪。
身上的血液几乎快要流干了,仅靠着最后的一点点灵力维持着呼吸。
殊轶张开大大的蛇口,吐出一朵被灵力包裹的桃花。
“我知道你喜欢这桃花仙,所以当年她死之后,我就召回了她的魂魄,藏在体内孕养。只可惜我已不能再养护她……”
殊啸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父君,您为孩儿做了这么多,可啸儿却总是让您担心,啸儿对不起您!您快别说话了,让我为您疗伤吧,父君。”
殊轶摇头拒绝,“答应父君,好好照顾殊儿,父君命该如此,不要怀着……仇恨……活……着……”
殊轶身体一抽搐,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护身的灵力一瞬间溃散,再没有挽救的余地。他怔怔地望着殊啸,眼泪止不住滑落下来。
“答应……父……君……好……好……活着……”
每说出一个字,嘴里便随之呕出一口鲜血,一字一顿,最后终于耗干心血。
“父君!父君!您醒醒啊!父君……”
殊啸发了疯般大叫着,可是怀中的身子没有了半点生命气息。
他的身子泛着金光,慢慢剥离散作一片片灵光,消失在空气里。
终于最后一点肉身也消失不见了。
殊啸就那样木然地看着父君消失,眼睛酸涩肿胀,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心像是被人用刀从上到下凌迟了一遍,血淋淋地跳动着。
“父君!!”
他跪倒在地,朝天咆哮,身子突然化为原形冲上天去。
他在空中咆哮着,好像这样就会好受一点了,可心依旧刀扎一样地疼。
他闭上眼睛,停止扇动翅膀,一下子坠到地面上去。
血液模糊了视线,他也昏死了过去……
……
脑海里往事一幕幕重现,虽已过去两百多年,但那种心痛的感觉却依然那么真实。
心脏翻绞欲裂,似乎要将也灵魂大卸八块。
风寻害怕的不是回忆悲伤,而是回忆之后依旧无能为力,只是徒增伤痛。
无数个夜里惊醒,欺骗自己那只是梦,可是理智告诉他那就是事实,再不愿意都要面对的事实。
他的父君确实在那场灾难中丧生,他也从万人敬仰的光明之巅跌落黑暗深渊……
即使强逼自己不要去想,可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画面却总是浮现。
心里的阴影永远也挥之不去,只会随着时间的沉淀变成更大的伤疤,只要触碰,便会痛不欲生。
风寻瘫软在地上,撕扯着头发,泪水决堤漫灌而出,心口郁结,快要让他窒息。
父君,对不起,要是我再强大一点,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白皮鬼在一旁看着风寻狼狈不堪的模样,笑出声来。
“怎么样,再次看到当年的惨状,是不是很心痛啊?当初若不是为了救你,你的父君也不会死得那么惨,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才是罪魁祸首!
你应该愧疚的,凭什么啊,你从来没叫你的父君省心,到头来还要他用命来救你!你怎么就没跟他一块去死啊,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就这么胆小吗?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吗?还是说你怕了,你怕和你父君在阴曹地府相遇的时候,让他看见你活得这般模样,你没脸见他?哈哈哈!
风寻,我的风寻大人,你就是一个失败者,一个活得连狗都不如的鬼!我要是你,绝对找个阴暗的角落躲起来,然后再划烂自己的脸,你有什么资格活在阳光下啊,你又有什么资格顶着这张你父君给你的脸啊,你配吗?!”
白皮鬼笑得肆意,扇面一扫,一股厉风袭出。
厉风袭向血海,掀起一层冰棱,被风携带着飞速射向风寻。
他整个人都呆愣住了。白皮鬼的话字字诛心,事实如此,他根本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冰棱一根根穿透他的身体,他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
“怎么不反击了?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屑于抵抗这种小把戏?哈哈哈,风寻大人,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瞧不上我,那我就让你死在你自己炼制的魇尸手下好了,也算是尊重你了。你可不用感谢我,这是你应得的呀!”
白皮鬼笑着拂扇,一片红光射出,接着数千具魇尸便凭空出现在血海上。
不同于一般的尸变者,魇尸活动更加迅速,杀伤力也更大,并且就算被人大卸八块,也还可以重新组合起来,是绝佳的利用对象。
魇尸原先低着头,待清醒后突然眼放蓝光,个个张着血盆大口,挥舞着爪牙躁动起来。
在确定攻击目标之后,他们便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包围圈,将风寻团团围住。
魇尸有灵,在看到杀死他们的仇人的时候,变得更加暴戾,不等白皮鬼下令攻击,挥着利爪就冲了上来。
风寻完全无心关注它们是如何将他围住的,又是怎么冲上前来的,思绪还沉浸在刚刚的画面里。
魇尸见他不为所动,起先以为他是在等待出招的时机。可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一动不动,便有一只大胆一点的魇尸绕到他身后,利爪猛地挥出,直接扎进他的背里,挖出几道深痕。
鲜血立刻喷涌而出,那魇尸舔舐着手指上的血液,盯着他的脸看他的反应,可风寻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动弹。
那魇尸便更大胆了些,照着他的背又挥下一爪,鲜血顿时湿透他的后襟。
魇尸小心地靠近,试探地用舌头舔舐着他背部的血液。
一下,他没反应,又一下,还是没反应。那魇尸便更加大胆,按住他的双肩来回舔舐伤口。
其他魇尸见此,争先恐后上前,爪牙把步遥的身体划得遍体鳞伤,贪婪地噬取着他的新鲜血液。
“看来大人真的是心灰意冷了呀,也罢,让你死前受些罪,或许还能减轻你的负罪感,死得安心一些呢,我这可是在帮你啊,可别怪我心狠呀,哈哈哈!”
白皮鬼得意地笑着,却突然一个身影冲上前来,猝不及防给了他一掌,竟是涉月。
原来风寻失神之后,施下的术法便也失效了,涉月伺机杀上前来,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呸,死白皮鬼,瞧瞧你那鬼样,恶心至极!不怕死的就来打一架!”
白皮鬼擦擦嘴角的血迹,嬉皮笑脸道:“丫头好生猖狂啊,你确定要和我打吗?风寻都不是我的对手了,你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我劝你还是好好待着吧,说不定我还会留你一命,让你给你的将军收尸!”
“少说废话!”
涉月飞身跃起,冲他杀来,白皮鬼扔出逸羽扇,与她缠斗在一块。
他的视线瞥向涉月身后,看见光屏中的花苡,突然心生一计。
他施法将光罩移动到身前,一挥袖去了光屏,用灵力托住花苡。
“丫头,你的将军可在我的手上,你若是缴械投降,再向我下跪求饶,我倒可以通融通融饶了她,怎么样?”
“你!卑鄙!”
涉月气急败坏,白罹突然法力大盛,竟弹开了逸羽扇。
她趁机杀向白皮鬼,却不料他突然放手,花苡的身子坠了下去。
涉月只能改变方向去救花苡,可是刚转过身,逸羽扇就重击在她的后背上。
她顿时喷出鲜血坠落下去。
“将军!”
涉月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子,想要飞过去救她。可是身受重伤,灵力都已溃散,已经不可能在几秒钟之内做出这样大的动作。
身下出现一只血淋淋地大手托住他下坠的身子,涉月回头一看,却发现是风寻。
此时他全身上下都被血液染了个遍,大大小小的伤痕布满全身,好几处地方的皮肉甚至被撕扯得快要从身上掉落。
更有甚者,皮下的白骨都已清晰可见了。
衣衫褴褛,满身血污,这哪里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风寻了?
“救……救将军……”
涉月一时失了神,只说出这几个字。
风寻微笑着点头答应,向下俯冲,可是逸羽扇却突然出现在前方挡住去路,他只能与它打斗起来。
花苡下坠得越来越快,冰冻的血海上已经聚集许多魇尸,眼巴巴地望着,就等着她落下去分而食之。
没有人能救她了,涉月崩溃地哭出声来,嘴里一声声地唤着:“将军!将军……”
眼看着她的身子迅速贴近冰面,却在魇尸头顶上方不足一臂距离的空中突然停下了。
同时一个巨大的身影闯入视线。
只见一条白蛇从冰面的一端滑行而来,粗壮的蛇身在尸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滑行至花苡下方,突然化身成白衣男子,一步跃起,稳稳地抱住了花苡。
白孑看着怀中的花苡,突然滞愣一下。
“你是阿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