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寻
《卷一·长生》
————
仙界，平城。
一轮红月，将夜空印染成了深红色。
天上没有星，没有云。
夜已深，行人尽散，只偶尔一阵阴风刮过长街，摇曳着路边几只灯笼里瘦弱可怜的烛火，几近熄灭。
一声猫叫打破宁静。
夜色中突现两个黑影，它们缠斗在一块，争夺着面前一个球状的东西。
它们嘶吼着威吓对方，全身的毛发绽开，爪牙蓄势。
僵持片刻，一只猫终于出击，另一只猫应势而动，眨眼扭打在一起。
爪牙在彼此皮肉间挥舞，血光迸溅。
打斗中不知是谁的腿不小心踢到了那个物体，那物顺着屋顶的斜坡滚了几圈，砸在地上，一大圈红色液体从它周身渗漏出来。
原是颗头颅。
两只猫见食物跑了，即刻停止打斗飞奔下来，尖牙同时刺中头颅。
刚要撕扯，忽觉空气中散来一股奇异的香气，随着阴风飘得到处都是。
这香气甚怪，有味有形，泛着红色的微芒如迷雾一般飘散，转眼笼了大半座城。
香气侵袭之处，地面无端往外渗出红色液体，越来越多，最后将整个地面染成鲜红。
两只猫弓起背，双眸透着寒意，突然噤声安静下来。好似有何可怕的东西藏在那处，令其忌惮，不敢擅动。
香气将整条街道淹没，血液随之浸染地面的每一处缝隙。
风中嘈杂，时有呼啸与不清晰的呜咽声传开。
街道那头，香雾成云，红色的微芒如浪潮一样翻涌，极是壮阔。
隐见有个影子在其间移动，传出细细的脚步声。
稍待片刻，果然一个红色身影闯入视线。
他身形修长，瞧不清面容，只着一身红衣，在夜风中翻飞。
他迈着轻捷的步子踏血而来，每走一步，脚下血液便凝结成一朵盛放的粘腻花朵。
他手执红纸伞，悠然行走，现下未雨，伞面却在不停地往下滴落液体，落在地上，与血液完美相融。
那人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双手开始摇动伞柄，肆意挥洒着伞面上的东西。
那些液体如花瓣向外四射，远远落在地上，绽放成花朵。
随后响起一串刺耳的笑声。
他回头欣赏着地上的景象，越看越欢喜。
却在此时，他身后无端厉风起，杀气涌，随即闪来一片亮光，步步迫近他身躯。
却在近身一刻，被他身外凭空出现的屏障打散。
察觉风中有异，他微仰起头。纸伞遮盖他的面容，只露出他白皙的下颌。
他透过伞檐睨视前方，笑得妖媚。
夜色中，一袭红衣闯入香阵，御风而至。
其人手持流光长剑，周身杀气将微芒震开数丈，随后衣摆如一朵红莲翻旋着下坠，稳稳落在他面前。
他勾唇瞧着伞下露出的半截银剑，心觉有趣，轻轻一笑。
而后在那剑提起杀来的瞬间，他御风后退，将那柄伞横放身前，旋转如一道护盾，抵御着先至的凛凛剑气。
只闻一阵怪笑，待剑触到伞面的瞬间，一阵红光忽闪，耀眼了一瞬。
那女子只得横手一挡双眸，再移开手时，那鬼已遁迹，如风隐退不可寻。
“风寻，你连见我都不敢么？”
女子双眸冷厉，视线扫过周遭，锐如寒冰。虽年纪轻，她眼眸中却透着凛冽的寒意，决绝不容忤逆，与她娇花一般的容颜相去甚远。
她手握长剑，暗暗蓄力，心知此鬼不会轻易脱逃，早早做好迎战准备。
周遭半点声响都没有，只有阴风刮得更加猛烈，风声呼啸犹如厉鬼凄笑。
短暂沉寂之后，脚边突现几个圆形的黑影，抬眸一望，无数黑影正从长街四面靠近，而空中，无端出现许多柄纸伞。
只是每一柄纸伞都倒挂悬浮于半空，伞中似乎盛着什么液体，在月光下隐隐闪烁着流光，如玉一般通透。
乍看如天灯密布，极是震撼。
纸伞汇聚在她头顶，依次排列，按照特定形式铺成一片密集的阵列。
而后一股清风起，伞沿随之一倾，液体倾泻而出，兜头朝她浇来。
那一刻，她才看清那液体深红，是新鲜的血液。
“小小见面礼，将军可还喜欢？”
天上红芒一闪，淡淡微光中凝聚出一具清晰的身体轮廓。
他终于再次出现，红衣由风卷动，翻腾若妖莲。
他的脸隐在纸伞阴影下，不辨神情，只一手握住伞柄，双脚各踏一朵浮莲，乘风缓落。
他饶有兴致看着血液浇盖在她头顶，令她匆匆设屏抵御，可终究是那血液太多，漫盖了半尺深的地面，终于也染湿了她的衣裙下摆。
“果然是你，鬼将军风寻！”
女子已然脸色阴郁，被他捉弄动了怒，再顾不了许多，当即自掌心凝聚出一团耀眼的光球，斥力一破，光芒激射。
下一瞬只见几道红光如赤电一般袭向半空，转瞬间一一击碎纸伞，将那未落尽的血液激散成漫天血雾。
那女子则穿过血雾，踏着脚下血海，手中长剑抵着地面，随她脚步划行，隐隐传出刺耳的剑吟。
她向他走去，目光冷冽。
冷声质问：“常人道‘红衣降世，必生灾殃’，你果真是只不祥之鬼。当日忘川一战，你闻名天下，如今杀人炼尸，又名声大噪，下一回又是什么？”
听传闻言，数月前，黄泉之内无端现一红衣鬼影，开鬼门，放死魂，搅扰各界数日亦无安宁。
此鬼善通鬼道之术法，常以煞术牵鬼魅，驱阴尸为兵将。
有人道他修为深，翻手可召令千万阴兵，覆手可引漫天怨煞为其所用，煞气不尽，此鬼不灭。
仙君命诸将将其捉拿，千百兵将与之决战忘川数日数夜，却全叫其反杀干净，无一生还。
三日前，仙界平城一带又现红衣鬼影，开山河，镇死尸，引阴煞入局，意欲炼尸为傀儡，为祸一方。
有人传炼尸人正是鬼君座下四将之一的风寻——即是当日忘川反杀诸将声名远播的那只厉鬼。
风寻者，无人知其过往，无人知其面相。自数月前忘川一战崭露头角，天下人始知道鬼君又得一良将。
此鬼性情乖戾，心思莫测。唯一喜好便是这纸伞，每每现世，天浮红伞，地漫血海。他现身之处，不日便有一场横祸。
因而世人言“红衣降世，必生灾殃。”
倒挂悬浮的伞阵也成了他独一无二的标志。
那鬼闻言轻笑，自半空下落，双脚已落进地面的积血里。
他迎面朝那女子走去，伞的阴影下只能看见他半截白皙的下颌，与嘴角森冷的淡笑。
“听闻仙衙无能，数月亦不能将我归案，仙君便命一女将军前来拿我，便是你了吧？我倒早先听闻过你，今日一见，果然颇有血性。”
他似乎低低笑了一声，突然念叨：“花苡，倒是个好名字。”
被他识破，她却不惊讶，只握紧手中的剑，令那剑光越发亮眼，随时准备趁势一击。
花苡正是这女子的名字。如他所言，她此番现身此处，便是追踪他而来，为的正是此事。
数日前，仙君召她回城，有要事交托，道是恶鬼风寻再度现世为祸仙界，杀人炼尸，暗中图谋。
恶鬼不除，天下难安。
仙君此番命她追捕风寻，也意在借他敲山震虎，警示诸界，借他之手探知鬼君计谋，诛杀叛逆！
当下时局，天下四分，除人界独立一隅，仙、妖、鬼三界则同属一片领域之内。
自当年仙君一统天下，令妖鬼二君称臣，奉其为尊，这样一人主宰天下的局势已稳定了千年。
只是如今，鬼君不服仙君统御，暗自动作已久，维持千年的局势岌岌可危。
一触即发。
“他如何觉得你能胜我，将我归案？”
风寻勾着唇线，忽视半丈外逸散而来的杀气，气定神闲。
他一早便将她实力摸清，只是疑惑她明知自己修为低微，却孤身前来，果然不怕死么？
他心底有几分好奇起来。
“一试便知！”
花苡不与他多多费言，音落的瞬间她手中的剑已破风击出。
身外光芒陡然一盛，将风寻整个躯体笼罩其中，而那剑裹挟着凛冽的杀气，瞬间逼近他的心口处。
锋锐的刃尖灵光闪烁，森冷的寒意直逼胸腔，甚至快到眼睛根本来不及看清。
眼看风寻陷入危险境地，他却神色不变，只在剑刺破衣裳的瞬间，以二指夹击的方式强硬将其逼停。
他修长的手指控制着剑，看似没使力，却让它动弹不得。
随即一声轻笑自伞下传出。
他身上忽的盛放着一片幽红的光芒，比长天悬挂的红月光还要妖异。
下一刻便觉空气中鬼气四溢，原是从他身上散出的。
他终于运转灵力，汇聚周遭的阴煞。
脚下的地面积血已有一尺之深，没过小腿，仍在加深。
在他周身鬼气的作用下，血面涟漪涤荡，突然以他为中心旋出一轮浅浅的漩涡。
而后脚下红光乍现，浮现一个半丈方圆的光阵。
光阵与漩涡一同旋转着，在周遭阴煞力量的滋养下，阵中慢慢凝聚出一些闪亮的光点，如夜空中亮眼的星子。
随后，这些“星子”按照特定方位排布，连成一幅图阵，于是他脚下渐渐有了些清晰的轮廓——一朵红莲的虚影。
与此同时，半空中幽香四起，突现千盏浮莲，闪着地狱般的深红幽火，盏盏若幽冥之灯，高低悬于夜幕，震撼却阴森。
浮莲与他脚下的虚影一样，吸纳阴煞之气逐渐壮大。
它们盛放，复制，越来越密集。在光阵的指引下，它们下沉，不断自四方逼近她的周身，形成压迫的局面。
风寻仍控制着她的剑，他将剑尖转移开，朝她迈近一步。
纸伞遮盖在她的头顶，而他的面孔第一回如此近地暴露在她的面前。
虽然在伞的阴影下看不清晰他的五官，却被他闪着幽光的眼眸镇住一瞬，心中恶寒。
“莫说是你，就算是仙君站在面前，我也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的声音自带妖调，叫人不寒而栗。
说话间浮莲汇聚在她咫尺之间，锁住了去路。他身上的鬼气越来越重，靠近他的身躯，只觉得空气都冷了几分。
“这天下早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如今是乱世，群鬼暗动，他早压制不下。没有人能永世为尊。”
“你看啊，快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