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尺丈之间
从出生开始，就享受着人世间最昂贵的一切事物。
人生七十余载，碾死的泥巴穷鬼，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
视规则与法制如无物，肆意的侵犯穷人的一切，尚英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底层人民的噩梦。
从未体会过艰苦的人生，尚英以为，那些做不到和自己平起平坐人生的家伙，都是污染世界的脏东西，作为贵族，使命就是净化他们。
生活在这种思想浪潮中的尚杰，除了脑子转不灵、又喜好别人崇敬的目光外，几乎和尚英没什么区别。
两父子……
不，或许说整个尚家，乃至整个时停界的达官显贵，都弥漫着上位者的恶臭。
但他们并不知道，一门之隔的地球上，有一个国家，是从人民中走来，回归到人民中去的民族。
这个民族的特性，向来都容不下自诩高人一等，欺凌良善者的恶霸乡绅。
而此刻尚英面前的两个年轻人，都是来自那个民族。
“给我，滚下去！”
灰色宝石微微颤抖，幽蓝色的法杖呼开狂风，裹挟着开山裂石的力量，砸在尚英的后背。
本身就不是以身体强度见长的尚英，在陆小白的这一棍下，差点一口气把自己顶死。
先前的从容和戏谑早已化作尘埃消散，破烂的衬衫，脏乱的西裤，还有只剩下一只的定制皮鞋，无不彰显着尚英的……狼狈。
那张缺损半角的符箓，早在几分钟前就被林鸿乱剑砍成了一抔碎纸。
尚家传承数百年的保命神器，连一半的功效都还没有发挥出来，就被怪物般的年轻人彻底毁掉。
七件高等级的防御道具，也只是帮助尚英挡下了两分钟的攻势，就毁坏的一干二净。
贴身穿戴的星级甲胄，千疮百孔，看起来甚至还不如流浪者夏季的破洞短衫来的完整。
尚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堂堂lv9，手握半区经济命脉，连自由王座都要自降身份和他平起平坐，此刻居然被两个加起来还不到五十岁的年轻人，打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随身携带的宝贝只剩下最后几件，效用也是次一级的那种，根本没办法帮助尚英逆转战局。
从来自视甚高的尚英，直到现在也没把过错归结到自己头上，依然执拗的认为这一切都是陆小白这个卑贱的外来者的错。
“哥！”
“来了！”
暴力法杖砸在尚英的后背，沉闷的撞击声中，陆小白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
已经没有防御道具的尚英，终于是在陆小白这个近战法师的暴力摧残下，脊骨断裂，失去了行动能力。
承担了尚英九成以上攻势的林鸿，在陆小白一棍得手后，左右手双剑再次互换。
兄弟俩昂扬的呐喊声中，灿黄的长剑分裂成万千颗碎片，仿佛远古巨龙震慑天地生灵的咆哮。
“百裂噬魂！”
铭刻在古齿剑身的剑法，悍然斩下。
此剑斩中，纵使华佗在世，也救不活满地的碎肉。
砰！
一面净蓝的能量护盾，毫无征兆的出现，挡在了古齿与尚英之间。
无数碎片凝结而成的剑锋，在触碰到能量护盾的那一刹便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只能在林鸿的剑意灌输下勉强维持剑身的完整。
能量护盾反震的力道，差点把持剑十三载的林鸿震得松开握剑的手。
而接下了林鸿必杀一剑的能量护盾，确是只泛起了几道无伤大雅的涟漪。
不知道来者何人，林鸿本能的后撤，强撑着还在发麻的右手，横剑挡在了陆小白身前。
浑身染血的木木从断木残垣中爬出来，九条尾巴全部炸开，对着能量护盾的方向呲牙低吼。
能量护盾如雪消弭，穿着老旧法袍的男人，拄着透明的蓝色法杖从虚无中走出。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楼也拆了架也打了，没必要闹出人命。”
脊柱断裂，身体各处布满了剑痕、抓痕和灼伤的尚英，狼狈的撑起身体，对着突然出现的男人躬身道：“多谢王座出手相救。”
斯达尔轻叹一声，没有转身，只是侧过半边脸，对尚英说道：“尚家主伤势颇重，还是先行离去罢。”
尚英咬着牙，狠狠道：“王座阁下，今日事乃是姓陆的那小子挑起，尚杰与我只是被动防守，却遭这兄弟二人痛下杀手，若不是您及时赶到，恐怕我这条老命就要交待在这了，这事无论如何，得有个交代！”
“王座阁下，刚刚我兄弟二人如果没有抱着必杀的决心去战斗，恐怕此刻已经成了神殿中等待复生的孤魂，况且…”
“够了！”
斯达尔忽的抬起法杖猛敲地面，厉喝一声，打断了尚英和林鸿针锋相对的“证词”。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都已了解，此事只当没有发生过，忘了罢。”
“王座阁…”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斯达尔突然阴沉的语气，让试图煽动斯达尔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尚英，把想说的话全部哽在了喉咙里。
尚家和圣殿的确是相互倚靠，互惠互利的关系没错。
失去了尚家的资金输入，即便公会倒闭，王座依然是王座，依然是世界最顶尖的战力。
可尚家如果失去了圣殿这座靠山，那些闻着味道飞来的苍蝇臭虫，以尚家的力量，怕是难以应对。
无伤大雅的事情上，尚英的确有资格对圣殿的决策指手画脚。
但眼下这种情况……
“那就麻烦王座阁下善后了，此间战事结束后，尚某再和您长聊。”
丢下这句话，尚英就散去了黑雷，扶着腰从酒馆天花板的破洞中飞离。
目送着尚英离去，林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庆幸还好斯达尔出手拦下了自己。
不然他这热血上头的一剑斩下，怕是整座四大区的资金环都会出现严重的问题，不知道有多少本就艰难度日的可怜人要为他这一剑买单。
“枭王在修缮城墙防御工事，腾不出手，你们可别怪他不管你们的生死。”
林鸿收起惊虹和古齿，对着斯达尔深鞠一躬，道：“斯前辈把我们想的也太龌龊了，我们出现在这本就是对极东城和四大区居民的不负责任，您和枭王不怪罪我俩，就已经很感恩戴德了。”
斯达尔手掌虚抬，将林鸿扶起，摇头笑道：“你这家伙，倒是和枭王说得一模一样。”
林鸿好奇问道：“会长说我什么？”
斯达尔抬起法杖，凝出三团柔和的白光，飘向林鸿、陆小白和木木。
看着两人一兽在白光中逐渐愈合的伤口，斯达尔说道：“枭王说，vita这孩子，要比他更懂得该如何去处理麻烦的事情，叫我不用多说什么，你会看着来的。”
“这倒是没错…”林鸿少见的红了脸，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身旁还在研究白光属性的陆小白，“愣着干嘛，赶紧跟斯前辈道谢。”
没等陆小白弯下腰，斯达尔就瞬身至陆小白身前，扶住了陆小白的肩膀，笑言道：“陆小朋友愿意不做追究放尚英离去，就已经很给斯某面子了，那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反倒是折煞我了。”
解除雷神状态后，陆小白散去身上的武装机甲，将时月和魔力敛起，极其认真的问道：“斯前辈，这个治愈魔法，是哪种属性的魔力？”
“？”
陆小白的问题，把斯达尔问的一愣，随后斯达尔才注意到，陆小白身上那股隐藏极深的繁杂魔力。
林鸿出现在酒馆的时候，斯达尔就已经藏在不被察觉的另个空间中看起了“戏”。
只不过碍于空间的阻隔，只能看到三人一兽乱斗时的画面。声音和气息，都无法透过空间感知到。
现在回想起来，一直以黑甲闻名于世的陆小白，战斗时除了硬抗尚英的攻击外，身上的装甲几乎没有提供什么帮助，一直都是靠着手里的棒子和眼花缭乱的雷电进行战斗。
而且那根“棒子”……好像还是一根造型奇异的法杖？
斯达尔惊异道：“你是双特性？第二特性还是魔法相关的？”
陆小白眉毛一跳，五官挤在一起，纠结道：“嗯…可以这么说吧…大概…”
看着陆小白扭曲的表情，斯达尔大概猜到了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秘辛，感慨道：“时停界这一代的气运，倒是都被你们哥俩分了去。”
说着，斯达尔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陆小白先前的问题：“治愈系魔法有两类分支，我刚刚施展的是光属性治愈魔法，另外一类则是水属性…”
斯达尔顿了一下，看着陆小白的眼睛里，多了些好奇：“陆小朋友的这第二特性，是雷属性的魔法？”
斯达尔对陆小白的提问，也就只是基于之前看到的画面进行的猜测。
酒馆中到处都是紊乱的电磁场，再加上之前还有尚英这么一个闪眼的“充电宝”，斯达尔一直都没有注意到陆小白藏匿在黑甲之下狂躁的雷神之力。
陆小白思考了几秒钟后，环顾一眼破败的酒馆，深吸一口气，坦言道：“不是单一的雷属性，所有属性的魔法，只要能让我记下魔力的运转路线，就能够使用出来。”
听到陆小白这话，斯达尔瞳孔不自觉得放大一圈，惊讶道：“你也是！？”
“啊？”
斯达尔惊讶中掺杂着些许兴奋的表情，让陆小白没理解那句“你也是”的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咳，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使用所有属性的魔法？”
陆小白点了点头，回答道：“因为没有具体的运行线路和法阵，所以我还没尝试过调动光属性和黑暗属性的魔力，目前暂时就只有风、火、冰、土、雷、空间这几种魔法可以施展出来。”
“一般的魔法类特性都是单一属性，多属性的魔法类特性往往就会和‘中庸’挂钩，能把数量和质量保持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我有点后悔没把你挖到圣殿了。”
一直以来，斯达尔对陆小白的欲望都不是很大。
圣殿虽然暂时还没有能像vita那样扛起年轻一辈旗帜、随时可以接任王座之位的年轻人，但以斯达尔的年纪，至少还能坐镇圣殿七十年，完全没必要着急王座候补的问题。
十三之战上陆小白的表现的确亮眼，但距离打动斯达尔，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刚刚的一战，却是完全颠覆了斯达尔对陆小白的看法。
哪怕陆小白是地球人，哪怕他在时停界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十年，哪怕他现在还只有lv7……
再多的理由，都无法掩盖这个年轻人身上耀眼的光芒。
如果说vita以一己之力扛起了整个时代青年的未来，那么陆小白，必然是那个能够无限次让未来变得更加恢弘壮阔的人。
这场不知道因何而起，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的战争中，来自东区的这兄弟俩，必然会一次又一次的在历史的画卷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极东城中的还有许多事需要我去处理，不便多做停留，酒馆的事会有人来处理不用你们操心，陆小朋友刚来这里应当有诸多事情还不了解，正好，vita你也在前线待了太久没有休息，腾出几天时间来，带他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
说完这句话，斯达尔竖起法杖，猛地砸了一下地面，头顶便弹出一座绿色的法阵。
纹路晦涩玄奥的法阵缓缓转动，不多时，便将整座破烂的酒馆笼罩在其中。
随着绿色法阵的逆时针转动，酒馆中散落的木屑断梁，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缓慢的“走”向自己原本的位置。
陆小白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头顶的时间法阵，仅仅几分钟的时间，便将废墟一般的酒馆恢复如初。
当天花板的最后一个破洞被修复，时间法阵也随之消散。
对着看起来还算冷静的林鸿点头示意后，转身和二楼的六个老大爷打了个招呼，斯达尔就跨越空间离开了酒馆。
确认斯达尔离开后，林鸿呼出一口气，感叹道：“不愧是‘大魔法师’，这时间和空间魔法用的，鬼斧神工啊。小白，你说…”
刚想和陆小白交流一下感情，结果一扭头，林鸿就看到陆小白手心上飘浮着一座小型的时间法阵。
以林鸿这个门外汉的眼光看来，除了魔力的输出量和法阵的大小之外，两者之间没有任何的区别。
“小白，你……”
“斯前辈施展魔法的时候，我顺便把法阵的纹路脉络记了下来，有些地方的细节不对，做不到时间逆流，除了长得像之外，其实放不出任何魔法。”
陆小白随手搓散手里的法阵，满心疲惫的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是开了外挂，和真正的强者之间，差距还是很大啊…”
“……”
林鸿嘴角抽搐了一下，黑着脸看向变回了猫咪形态的木木，心累道：“他一直都这样吗？”
木木舔了舔爪子，耷拉着眼皮，语调显然有些低迷：“mu嗷~”
“看样子是了。”虽然林鸿听不懂木木在说什么，但从那语气和状态来看，林鸿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木木仰起头，看了眼剑术相当不讲理的林鸿，又看了眼从头到脚都不可理喻的陆小白，愤愤地刨了下爪子，哼唧着钻回陆小白的胸口。
“他怎么了？”还沉浸在时间法阵的玄妙中，陆小白完全没注意到林鸿和木木的对话，但木木钻回胸口时候的动作，明显要比以往重了很多，差点没把他顶的坐倒在地上。
林鸿牵强的扯起一张相当敷衍的笑脸，摇头道：“没什么。”
……
酒馆的事，有酒馆的领事处理。
二楼那五位看戏的老前辈看起来也没有要过来交谈的意思，林鸿就干脆带着陆小白离开了酒馆。
经过这么一闹，至少今天，酒馆是不会开门营业了。
酒馆歇业，再加上之前尚英施加的压力，狮王和老酒一伙人跟陆小白打了个招呼，就三五成群的解散，各自去吃饭喝酒，只留下乌图美仁一个人跟着这兄弟俩回了家。
和陆小白见到的集体公寓不一样，林鸿的住所，是单独安排，有着相当完善设施和极大私人空间的单人住宅。
lv6以下的普通工作人员，住的是六人间的集体宿舍。
在城头、城墙和工厂里维持战争运营的lv6，住的是双人间的公寓。
而住在这种高档公寓中的，全部都是城外浴血杀敌，把命悬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的高等级强者。
陆小白和乌图美仁跟着林鸿走进电梯，看着林鸿按下“48”层后，乌图美仁好奇问道：“vita大哥，我听说这栋楼最顶层的房间，住的全都是lv9，是真的假的？”
林鸿点头回答道：“49和50层住的都是lv9的，不过大多数时候房间都是空的，lv9在城外呆的时间要比在城内多得多。”
同样长时间留在城外的林鸿并不知道，其实49、50层的人气儿并不算稀少。
五人为一组的lv9是分为两批交替阻截莫耶加王的，所以这栋聚集着整个时停界最多高等战力的楼房中，无论怎么交替，都会有大几十位lv9住在里面。
像林鸿这样不分昼夜死磕在城外的，也就只有最前线的信仰和永恒两位王座。
跟着林鸿回到住所，乌图美仁张大嘴巴，震惊道：“vita大哥，你住的这地方，也太好了吧！”
“餐厅墙上的机器就可以点餐，你们看着点点儿什么，我先去洗个澡。”林鸿麻溜的甩掉早就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的鞋子，一点也不害臊的躲掉衣服，光着屁股从客厅走到浴室。
反正一屋子三个都是男人，被看光了也没什么所谓。
一听到可以点餐，乌图美仁眼睛都亮了起来，撒丫子跑到餐厅，对着强上的点餐机器一顿狂点。
所有城墙上下、工厂、后勤的工作人员，无论等级，都是在统一的四大食堂里就餐。
虽然菜品种类繁多还从不限量，但食堂也从不主动更新菜品。
每个窗口卖的东西，自始至终都是同一样。
对“吃”这件事近乎魔怔了的乌图美仁自然是受不了这个委屈，但实力不够也没办法，只能回到地球之后在各大美食街里找补回来。
可现在，不仅能够在已有的菜品上进行选择，还可以通过机器要求一些不算过分的未有菜品，早就被憋疯了的乌图美仁，自然是放开手脚，打算大快朵颐一番。
“小白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一边忙碌的翻阅机器上的菜单，乌图美仁还不忘询问陆小白的喜好要求。
身心都沉浸在时间法阵的修复和修改上，陆小白敷衍的答了句“随便”，就继续埋头于时间魔法的研究。
在斯达尔之前，陆小白从没有遇到过真正意义上的“魔法师”。
陆小白所能施展的魔法和禁咒，都是在有了骰子这个天赐外挂之后，靠着那本只记录了不到二十种魔法的《禁咒集锦》，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骰子只能给陆小白提供随意转换的魔力，但魔力要怎么引出体外、怎么操控、怎么转换成有用的属性、怎么绘制法阵…
所有的一切魔法相关的知识，都是陆小白一步一个脚印，摸瞎踩出来的。
斯达尔的出现，哪怕仅仅只是简单的一个治愈魔法、一个没头没尾的时间法阵，也足够陆小白消化很久。
因为“光愈”的存在，陆小白对治愈系魔法的需求并不急切，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学习的必要。
但“时间逆流”的法阵，却是让陆小白看到了解禁《禁咒集锦》上最后两篇禁咒的希望。
食欲全开的乌图美仁点完了六人份的食物后，来到客厅，看到沙发上低着头念念有词的陆小白，疑惑道：“小白哥，你在干什么啊？”
陆小白左右手各捏着一座迷你型法阵，眉眼低垂，状若神祇。
“复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