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是花，是路，是家
他什么话都没说，向苏安微点了点头后，示意让她上车。
一下午，顾衍开车带苏安找了很多地方，姚桂芳的工作地点，曾经的同事，苏安爸爸的学校
还是一无所获。
他像往常一样安慰她慢慢来，会找到的。
可开车门时，他俩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顾衍就像触了火般立即收了回去。
苏安知道，有些东西正疾速的从两人之间的缝隙中流逝，辨不明，矫不正，终将归沉于虚无，谁都无能为力。
夜色低垂，黑色宾利平滑的行驶在路上。
车厢里正放着一首经典老歌，卢冠廷的《一生所爱》。
车子在青梧小区门口停稳，深情的男声正唱到高潮：
“苦海，翻起爱恨”
苏安道了谢准备下车。
身后淡淡传来一句：
“抑郁症治愈率很高，等空闲了，早点去医院看看。”
苏安心里发慌，这件事捱到现在没说，她本以为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这会儿被他冷不丁的提起来，苏安如鲠在喉，只能稳了稳心神，笑说：
“没什么大事，王医生给我开了药，就快好了。”
顾衍的侧脸隐在昏暗的车厢内，沉默着，动都没动。
苏安又谢了一遍：
“今天辛苦你了，顾衍。”
砰，门关上。
断断续续的歌还在唱：
“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
宾利打着了火，从苏安的眼前开过，绝尘而去。
苏安心中那块被塞的严丝合缝的东西，忽地一下就被抽空了，四面八方的风冷飕飕的往胸腔里灌。
凌晨一点，长街上一片昏暗，只有沿街载客的的士还亮着点点灯光。
苏安坐在的士上，面色惨白，冷汗从额头一滴滴的流下，打湿了额发。
她紧紧攥着手机，亮着的屏幕还停留在手机信息的页面上。
发信人用的是模拟号码。
“苏小姐，履行协议，远离顾衍。这次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再敢违约，下次你妈妈的肢体就会变成一堆展览品。”
的士驶向郊外荒野中的一个废弃加工厂，苏安下了车一路狂奔，穿过一道道废木横梁和乌烟瘴气的房子，她歇斯底里的大叫着妈妈的名字：
“姚桂芳，姚桂芳”
她慌的发抖，她不知道那些人会把她妈妈折磨成什么样子。
姚桂芳恨了她爸爸一辈子，把所有的怨气和仇恨都发泄在苏安的身上，只有在神智清明的时候才会抱一抱她，两个人相偎在一起，享受短暂的母女情。
曾经苏安千方百计的想逃离妈妈的疯狂和偏执，现在却想想方设法的找到她，问一问她为什么要离开？
“姚桂芳，姚”
“安安”
微弱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中传来，苏安猛转过身，往声音的源头跑去。
瘦削的黑影在地上瑟缩成一团，见到来人又慌张的往角落里退。
苏安打开手电筒，照了照，眼中的泪水瞬间就止不住了。
姚桂芳的脸上泛着青紫，嘴唇和和眼角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血块，身上到处沾满了泥土木屑，右腿以极其夸张的角度倒在地上，眼皮微微抬起，半遮着无神的双眼，看向苏安。
“妈”
“别打！别打！别打我！我没偷，我没偷”
姚桂芳惊惧的乱叫，双手抱着头瘫倒在地上，浑身颤抖战栗。
苏安擦了把眼泪，给医院打了个电话，又轻柔的伸出手碰了碰她，哽咽道：
“妈，你回头看看我，回头看看，是安安啊妈。”
“安安？”姚桂芳身子一怔，从臂弯处慢慢露出了眼睛。
“妈妈，是我，你别怕。”
姚桂芳不再抗拒，苏安将她的身子慢慢扳过来，才看到姚桂芬不仅是脸上有伤痕，衣服上，手上，腿上布满了泥点子，全是脏污的脚印，右腿已经被打折，手上的虎口也被人生生的掰裂了。
颤白赤蠕的皮肉向外翻着，苏安紧咬着下唇，嗓子里发出难以抑制的哽咽声。
姚桂芳在地上疼的哇哇乱叫，苏安脱了自己的外套将她罩在怀里，说：
“妈，医生就快来了，你忍一忍，安安抱着你。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姚桂芳似有感应：
“没有偷，别抢我的东西，不能抢不能抢。”
她像宝贝似的抱着残破的手放在心口，一会儿又笑着向献宝似的摊开了手掌，凑到苏安的面前：
“安安，妈妈给你留的，快吃。”
手掌中空无一物。
苏安怔愣的望着她。
姚桂芳满脸青紫，笑着问：
“糖甜不甜啊，安安？”
苏安捂着眼睛无声的哭，从哽咽到悲愤到放声大哭。
命运给予她的一切苦难，她都受着了呀，她已经不去计较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妈妈，她只是一个可怜的神经病，她又做错了什么？
苏安以为只要她不再反抗，走到尽头，总会是花，是路，是家；直到现在，满身疲惫，伤痕累累，才顿悟，不管她怎么努力，尽头都是劫，是坑，是深渊。
姚桂芳慌了：
“安安别哭，是不是妈妈的奶糖不好吃？”
苏安止住悲泣，哭过的眼睛红的很厉害，她将妈妈抱在怀里，说：
“妈，我已经长大了，早就不吃糖了。安安以后会好好保护妈妈，不会让那些坏人再欺负你。”
姚桂芳瘫在苏安的肩膀上，浑浊的眼球似是亮了一下，又很快的黯淡了下去，紧接着陷入了昏迷。
黑沉沉的夜，寒风吹枯拉朽似在唱着挽歌。
救护车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惊醒了栖息在枯枝上的乌鸦，扑翅乱飞。
榕城医院精神科。
“你妈妈身体有大面积的痤伤，血瘀，胸腔的肋骨断了两根，右腿骨折，骨裂，都像是被重物击打所致，左手虎口撕裂伤，我们会尽快安排手术的”
苏安听着医生机械的宣读着姚桂芳的检查情况，提笔签了手术同意书。
她讨厌消毒水的味道，从进医院开始就戴着口罩，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哭过的眼睛还是红的厉害。
“苏安”
顾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安手中的笔顿了顿，在纸上拉出一道长线。
顾衍走上前看了眼，跟护士重新要了张单子递给她，轻声说：
“阿姨的事，我听说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