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灵魂
这场黎明时降下的雨，直至过了中午仍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不只如此，雨势还越来越强了。
哗啦哗啦地奏起无数声响的水滴，微微造出了霭气。
尽管进入三月后天气已逐渐回暖，在这场雨的搅局之下，即将到访的春天也只好暂时止步了。
早知道就不要出门——琦真满肚子后悔地走在河岸的人行步道上。
雨水淋得休闲鞋由外湿到内，穿起来真的让人起鸡皮疙瘩。
说到底，都是挑这种日子把人约出来的美琪不对。说什么失恋了很寂寞，仔细想想，这已经是她今年第四次失恋了。
在季节结束时失恋，新的一季来临时又再度热恋——这女人还真现实，反正一到春天，她一定又会爱上新的对象。
琦真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蠢毙了。
她在水闸门前停下脚步，将伞夹在肩膀与脖子间，对着双手吐气。
好冷。吐出的气息白茫茫的，冻得红彤彤的指尖微微颤抖。
轰隆隆——
耳边传来地鸣般的声响。
琦真转动眼珠观察四周。
她马上就找到声音的来源了，原来是挟带着泥沙、水流越来越湍急的河水。
水位增高、变成黄褐色的河流，宛如一群狂奔中的野牛。
狂风怒吼着。
“啊！”
她扬声大叫，但为时已晚；由下往上卷起的狂风，瞬间将她的伞吹到远方。
白色塑胶伞一边旋转，一边掉落在河堤上。
“真衰”
琦真忍不住脱口抱怨，然后追着伞想走下河堤草坪，却在湿润的草坪上跌了一屁股，就这么滑下河堤。
“今天到底是倒了什么霉运，我受够了！”
她觉得自己好悲惨，但还是忍住泪水，双手将身体撑起。她的屁股和手肘传来阵阵刺痛，这一跤可能将她的皮肤擦伤了。
雨伞在河边被风吹动。
琦真的刘海不断滴着水。尽管她认为现在捡伞也于事无补，仍然朝着雨伞迈出步子。
“……住……手…”
正待她想伸手捡伞时，耳畔传来说话声。
“是谁？”
她试探性地问道，但无人答腔。大概是把风声听成人声了吧？琦真吸着鼻水，再度弯腰想捡拾雨伞。
咻！又刮风了。
“啊！”
雨伞从琦真指间滑出去，在河川上载沉载浮，最后被浊流吞噬殆尽。
她无能为力，只能呆呆地眺望这幅景象。
真的是倒霉透了——
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把新伞吧！然后今天也别去美树家了，还是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比较实在。
“……住……手……”
当她背对河流踏出一步时，这声音刹时又出现了。
这次绝对没听错，是人的声音。
“是谁？”
琦真边回头边发问，然而依旧无人回应。
“求……求……你……”
这声音萦绕在琦真的耳畔，挥之不去。
谁？是谁？——琦真环顾四周，想找出声音的来源，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她觉得似乎有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过了半晌，一幅惊人的景象映在琦真的眼底。
她吓得倒抽一口气；湍急的浊流中央有一名约国中生年纪的少女，河水浸到她的肩膀，汹涌的急流几乎要将她冲走。
她将手伸向天空，看起来似乎在挣扎。河岸距离少女约有五米远，这对不擅长游泳的琦真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即使她游泳技巧了得，只怕在这激流中不只救不了人，还可能赔上自己的小命。
“来人，来人啊！有女生溺水了！”
琦真拼命扬声呼唤，却只换来轰隆隆的浊流奔腾声，仿佛在嘲笑她白费工夫。
“我去找人来帮忙，你再撑一下喔！”
琦真对河中的少女呼喊道。
少女看起来好像稍微往上浮了一些，宛如在回应琦真。起初她还以为看错了，但——
少女的肩膀、胸部、腰部，确实正慢慢地、准确地逐渐浮上来。
最后，少女站立在这条湍急的河面之上。
“呀！”
目睹这幅令人难以置信之景象的琦真，将少女的模样鲜明地烙印在脑海中。
她看不清她的脸，但可以确定她将一头黑长发绑成马尾，穿着西式学生服。
那名少女开始缓缓地沿着水面，朝琦真迈步而来。
这怎么可能？人类不可能走在水面上的——！
这件事超乎琦真的理解范围，将她的思绪搅得一团乱，身体也顿时僵硬得动弹不得。
少女正朝她逐渐逼近。
“不要！不要过来！”
琦真扯着喉咙大叫，而少女竟瞬间消失了。
眼前只留下一片奔腾的激流，仿佛少女打从一开始就不在那儿。
这是错觉吗？还是一场梦？
琦真抚着胸口反复深呼吸，想整理自己紊乱的思绪。
啵啵！
脚边传来了水声。
啵啵啵啵！
岸边有水泡浮起，弹了上来。什么？怎么回事？
啪唰！
有东西碰到琦真的脚。
好冰，湿湿黏黏的。该不会——
琦真战战兢兢地将视线往下移。
只见河川中有只泡成紫红色的腐烂人手伸出水面，攫住琦真的脚踝。
“啊——！”
嘈杂的雨声，掩盖了琦真惊惧万分的惨叫声——
尽管雨势变小，雨却依然下个不停。
李琴伫立在红绿灯口，从伞下仰望天空。
——这片单调的灰色天空，真令人提不起劲。
李琴之所以会这么想，并不完全是因为下雨的关系。今天她没挖出半点情报，如果就这么双手空空回公司，铁定会被上司数落一顿。
那个人说话的语气死气沉沉的，和这天气有得比。
李琴只是个刚进公司两年的新人，因此深知自己被念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她不喜欢别人总把她父亲搬出来奚落她：“我看你是警察局长的女儿才用你的，结果你连一条新闻也挖不出来？”
这句话总令李琴忍不住翻脸。
她不曾在面试时说过自己是警察局长的女儿，也不记得自己说过能从父亲那儿挖出情报之类的鬼话。
李琴知道这种说法很不负责任，不过她觉得这都是公司自己一相情愿的想法。
就算她是警察局长的女儿，身为局长的父亲也不可能滔滔不绝地对她大肆爆料；况且在李琴的记忆中，父亲从来不曾在家中谈论公事。
对任职于警界的人来说，没有比局长的女儿跑去当记者更令人头疼的事了。因为你既不能提供情报给她，也不能对她轻忽怠慢。
就拿刑事处长余景安来说吧，他甚至一见到李琴就马上拔腿逃走。
在这当中，唯有一个人不把“局长女儿”这头衔放在眼里，泰然自若地和李琴谈话——他就是那个豪放不羁、堪称刑警典范的方辉刑警。
然而，能以平常心对待李琴不代表愿意提供情报。“烦死了——！”“不知道啦！”“给我滚！”李琴从他口中得到的只有这三句话，不过这也比被当成皇亲国戚对待来得好多了。
话说回来，李琴已经有一阵子没看见方辉刑警了。
听说他在追捕嫌犯时意外肇事，因此被发放边疆去了。
叽！
一阵金属摩擦声，将李琴的思绪拉回现实。
紧接着是东西掉落时引发的轰然巨响——
她将视线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惊见斑马线中央有个人倒在血泊中。
而距离伤患数公尺远的地方，则有辆车的轮胎正冒着白烟，停驻在那儿。
李琴随即将手上的伞丢到一旁，冲向仰躺在地的伤患。
他是名年约二十出头的男子，五官端正却瘦得异常，凹陷的眼窝深处那双眼眸，已失去了光芒。
他的后脑勺凹陷，从左额到鼻梁绽出一道裂痕，血流如注。
李琴跪在柏油路上，对他连声唤着：“你没事吧？”一边取出手帕，压住他的伤口。
“振作一点！”
她摇了摇他的肩膀，然而毫无反应；接着她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不料连呼吸声、心跳声都完全听不到。
他已经没救了——
即使李琴心中如此揣想，仍旧从包包出掏出手机，拨打找救护车。
此时，她骤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他是那个肇事的驾驶吗？李琴握着手机回头一望——
伫立在眼前的是一名男子。他身形消瘦，额头上冒着鲜血。
“咦？”
他跟倒在地上那名男子长得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李琴脑中一片混乱，但还是想起公司前辈曾告诉她的话。
在车祸现场采访时，有时会看到往生者在周遭流连、晃荡。
据说，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已死，才会在那儿徘徊不去。
那时李琴只当这是前辈编出来吓唬后进的无聊鬼故事，想不到——
男子扭动那双薄唇，露出尖锐的犬齿冷笑。
他的笑容，充满了冰冷的敌意。
男子下颔的血，一滴滴地落在李琴的脸颊上。
滴答！滴答！
我要逃走！我得早点逃离这里才行！——尽管脑中这么想，她的身体却如同套上枷锁般动弹不得。
某种东西流进了李琴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