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那一天的最后，叶兜和裴茶一人扛着一个醉酒室友，在生管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目光中滚回了宿舍。钱倏扶着李摆辞，送她们安全回了学校，再嫌弃地把人拐回了自己租的房子里，弃如敝履地丢在床上，便置之不顾。
再上一天的课——很少，一早上就上完了——叶兜就这样结束了来大学后的第一周课。
大学。
什么是大学？
一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走出荆音校门，也许就代表着某个未来在音乐界至关重要的钢琴家走向了世界。一个普通学生随着人群挤进校园内，也许包里背着的谱子正是未来即将斩获国际作曲比赛大奖的杰出作品。
站在琴房楼高层的窗前往下看，校门就那么一点宽，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脚步层层叠叠，没有人知道他们即将带着音乐去往哪里、又会带些什么回来，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哪一个脚印属于未来的大音乐家、哪一个脚印深刻而永恒地踩进了音乐之国的土地里，没有人知道这踩下去又抬起来的一步是否会成为震惊世界的一声轰动。
这就是大学。
叶兜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些脚印中的其一——小的时候，因为相比身边同龄人明显高一截的音乐天赋，她也曾认为过自己是天选的音乐才女，天生适合学音乐。
直到高中时去了音乐学校，接触到了在专业领域真正优秀的人后，才倏然意识到自己那一平方厘米天赋的脆弱，被落差感打击得郁闷了一小段时间，也就渐渐接受了自己仍然属于“普通人”范畴的事实，开始明白努力才是答案。
她并不是多么游刃有余地考上的荆音。准备校考的那半年，一个人在荆宁，通了不知道多少次宵，有些时候写曲子写入了神，本该只泡五分钟的泡面泡了一个小时了她才想起来。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一个前奏，被老师瞟了一眼就全部否决。比起直接被老师批评，更难过于老师欲言又止的叹息。好像每上完一节课，对于考进荆音就更无望一点，挫败了也没时间哭，要忙着赶上去往下一节课的地铁
肩颈的疼痛与日俱增，头疼也越来越严重。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她和裴茶视频连线着写曲子，困得不行了，就和对面的裴茶说一声“我趴十分钟，十分钟后叫我”，然后稀里糊涂地趴在桌上做不完一场十分钟的梦，十分钟后，又换成了裴茶来趴十分钟然后两个人再继续，在如墨浓夜里孤注一掷地奋笔疾书。
没有一个来自未来的叶兜站在前面拉着自己走她只能孤注一掷。
尽管“我居然真的成为荆音本科生了”这件事对于叶兜来说至今仍然难以置信，但无论她相信与否，在荆音一周的课确实就这样结束了。
校考时迷茫的黑夜仍然历历在目，但这个黑夜，她正真切地坐在荆音的学生宿舍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上大学后第一个周末。
周六下午13:50，叶兜到达了琴房，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已经在那儿练琴有一会了的邢枞。封石还没来，叶兜没有打扰邢枞，在旁边安静地看他弹着一首叶兜未曾听过的钢琴曲，带着点西班牙民间音乐风格的旋律令叶兜感到惊艳，明明是很考验演奏技巧的曲子，邢枞弹着却跟特别轻松似的。
一曲弹完，叶兜啪啦啪啦地鼓掌。
“太厉害了，好好听！这是什么曲子呀，以前没有听过，写得好好。”
“确实比较小众，”邢枞说：“你需要的话，我再印一份谱子给你。”
学长人真好啊！！！叶兜热泪盈眶。
封少爷可能因为每次自己都是卡点到的，罕见地感到了一丝愧疚，这次居然提早到了两分钟，标志着第三次排练正式开始。封石私下狠练过小提琴很重要的a段，此次排练水平突飞猛进，得到了他邢哥一句“进步好大”的夸赞，开心得眉飞色舞。
大提琴老师不在，另两个乐器合了一下b段——b段最重要的部分是邢枞的钢琴独奏，而邢枞弹得实在无可挑剔，无须多言，所以这次的排练基本上相当于邢枞小型钢琴独奏欣赏音乐会。
排练得太轻松，封石忍不住嘴痒开始聊天，他问邢枞：“哥，你们课多吗？”
“唔，还行。”
封石发牢骚：“我觉得我大学比高中还累！最近要忙着排练叶兜的作品，还要排练裴茶的作品，我们系自己还要排练一个作品，还有课要上、作业要写、期中考试的曲目要练，别说抽空打游戏了，睡觉都没什么时间。”
在邢枞面前说自己事情多学业忙叶兜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很想拿个什么堵住他的嘴。
邢枞只是笑着说：“忙过了这一阵，音乐会结束后会好很多。”
“咱们学校每学年开始都会有音乐会吗？”
“嗯，”邢枞回答：“音乐会一直都有，只不过‘新生作品展示’环节是今年新加的，正好给你们赶上了。”
两个新生欲哭无泪。
时间在时而排练时而闲聊中飞快地过去了，封石一边收琴，一边兴致勃勃地说：“咱们一会还一起出去吃饭吧！我们去附近一家商场吃点好的，庆祝一下开学第一个周末，哥你有时间吗？”
邢枞看他这么开心，不太忍心扫他的兴。
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拒绝：“我一会有个比赛，可能没办法和你们一起了。”
“？！”
“？！”
邢枞在两个人震动的瞳孔中淡定地看了看表，又说：“还有五分钟比赛开始，不过不急，我排名靠后。”他看向他们：“走吧，一起出校门？”
五分钟后，邢枞有一场钢琴比赛，而比赛之前，他非但没在琴房紧张地做最后的练习，居然还在慢悠悠地和叶兜他们排练，陪着封石扯了这么久的淡，安慰他们“忙碌”的大学新生活，然后卡着点在快到自己的时候打车过去，好像过去坐下弹完就打算走人的样子，丝毫不紧张，也不在意别的选手弹得如何。
这合理吗？？？
叶兜和封石费了老大劲才合上了自己的下巴，然后对视了一眼，非常默契地想到了一块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开口：“学长，我们今天周末也没啥事，能不能去给你‘应援’？”
“百瑰杯”钢琴比赛，和“百鸟杯”是同一个举办方，后者比赛时间为夏天，前者是秋天。比赛分为市初赛、省复赛和全国决赛三个阶段，按演奏作品的不同创作时期分成了不同的组别，荆音作为主办方之一，是决赛的地点，而邢枞此次要比的初赛，地点在荆宁剧院。
事实上初赛的整体水平除非邢枞在去剧院的路上摔断了手，否则他确实是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艾丸和张柯宥也是参赛选手，而且还和邢枞同一个组别，他们没有邢枞那么心大，早早换好演出服，在比赛开始前就规规矩矩地提前来到现场作准备，坐在观众席看比赛，比完了好几个才看到姗姗来迟的邢枞，艾丸把从宿舍给他带的装演出服的袋子扔给他，低声催促：“快去换，再过几个就到你了！”
邢枞安排好了叶兜和封石的座位，才慢悠悠地拎着袋子去更衣室换衣服。
正好比赛中场休息，艾丸看到叶兜他们，有一些惊讶，问：“你们也要比赛吗？还是你们来看邢枞？”得知了答案是后者后，他又说：“还好我弹的时候你们还没来，不然要被你们见证我的翻车现场了，丢人丢大发了。”
邢枞换好演出的西装回来，叶兜毫无准备，被狠狠地帅了一个大咯噔，愣了好一会才发现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大高个男生。邢枞向叶兜和封石介绍：“这是我们系大四的学长于愈，之前和你们提到过。”
“久仰久仰，我是管弦系的新生封石。”封石快速地掏出手机把微信加上了，又小声对旁边的艾丸说：“一会是不是可以围观神仙打架了呀？”
“他俩不是一个组别的，打不起来。”艾丸说：“毕竟一个组别就一枚金奖，把他俩分到不同组别，学校就能收获两枚金奖，属于利益最大化。”
真可怕啊这种高人在身边的感觉。旁听的叶兜内心波澜壮阔。
于愈的组别是明天比赛，他今天表面上是作为师兄，来看小师弟邢枞比赛的，实际上是为了多蹭他们坐在评委席的白墨老师一顿请客。
中场休息时间结束后，后半场比赛继续，邢枞是后半场的第三号，张柯宥是第五号，他们起身一起去后台候场。经过叶兜的时候，叶兜一手比大拇指，一手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邢枞笑着点点头。
叶兜作为观众坐在台下，看着台上演奏的选手，发现自己不明原因地特别紧张，比快到自己了才悠悠赶到的参赛选手邢枞本人要紧张得多。
艾丸看她一直在攥着自己的手，觉得有一点好玩，他开口安慰道：“不用紧张，这是市初赛而已，等着看邢枞碾压就完事了。”
叶兜有些难为情地笑。
前两名选手很快演奏完毕，轮到邢枞了，叶兜心跳快得要爆炸，屏着呼吸不眨眼睛地看着邢枞在掌声中走上台，对着评委和观众鞠躬。
初赛，邢枞选择了一个对于他而言很轻松的“小曲子”——“大曲子”留给决赛弹。这是一首舞曲，融合了西班牙民间音乐与印象派音乐风格，用舞曲形式展现出了一座充满幻想与风情的城市。
钢琴演奏者在演奏之前，要先擦一擦琴键，将琴凳调整成适合自己的高度和距离，再试一下踏板，然后闭上眼睛，将自己从被观众与灯光笼罩的舞台氛围中抽离出来，去往作品里的世界。
那是西班牙的一座城市，梦幻般的光景，油画般的色调，用舞曲独有的节奏律动铺开了这片土地，再用西班牙音乐典型的装饰音，在土地上描绘出尽情跳舞的人们，继而以印象派音乐风格中色彩鲜明的和声，给这一幅画涂上了浓墨重彩的颜色。
邢枞非常适合这种技巧性强、细节丰富的作品，虽然之于他而言是“小曲子”，但也仍然是这场比赛里难度系数最高的曲子了。观众席里一些选手和家长小声地惊叹，叶兜在惊叹声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如鱼得水的演奏人，激动与骄傲油然而生。
演奏完毕，叶兜特别使劲地鼓掌，嘴角止不住地往两边咧。
邢枞回到观众席的时候，叶兜和封石仍然心潮澎湃，竖着大拇指对他无声地呐喊。
再隔一个就轮到了张柯宥，他作为荆音钢琴系的学生，同样弹得非常不错。等他弹完下台，他们一行人没再继续听其他选手的演奏，走出了大厅，来到可以说话的前厅后，叶兜和封石再也忍不住，开始激动地对他们吹彩虹屁。
各个组别的比赛结果会在全部结束后半个小时内公布，他们坐在前厅的座椅上边聊天边等待。叶兜和大家也不算熟，所以不怎么插话，安静地坐在边上听大家唠嗑。期间，有一些被邢枞方才的表现震撼到的选手与家长，纷纷来找邢枞了解学琴经验，邢枞一一为他们进行疑难解答。
最后结果出来了，进入复赛一共五个名额，邢枞和张柯宥分别是第一和第三——一二名的分数断层差距。艾丸因为发挥有些失常，排在了第六名，与复赛资格失之交臂。
他也不怎么郁闷，只是恶狠狠地对邢枞和张柯宥挥拳泄愤了一下，继而就开始兴致勃勃地盘算着一会宰自己的钢琴老师一顿大餐。
没过一会儿，刚刚正坐在评委席的白墨老师向他们走来，身边还跟着艾丸和张柯宥的钢琴老师陈老师。陈老师看见艾丸后，摩拳擦掌地走向他，艾丸连连往后退，欲哭无泪：“老师对不起！我明年一定不翻车！”
陈老师带着自己的学生艾丸和张柯宥去吃饭去了，白墨老师也带着自己的学生邢枞与于愈去吃饭，叶兜和封石本打算与他们告别，打车回校，可白墨老师看到叶兜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非得要他们留下来一起吃饭。叶兜和封石不好意思白白被请客，想要拒绝，白老师豪放地说：“没关系的，老师有的是钱！”
邢枞顿时比钢琴比赛弹断片了还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