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石景山医院（十一）

    山村到省城并不远，但多罗罗一次也没去过，就连村长也是这样，对他们来说，出了乡到镇上转转就是出远门了，到了县里那就是顶大的出息。

    二人背着行囊一路问，一路走，期间遇到了几个好心人、也遇到了几个坏人，唉，这世道不是一直都这样嘛。

    省城到了，城门口当兵的伸了伸两根手指，两人面面相觑，这兜里哪还有两块银圆呢？

    多罗罗年少气盛，直直地就要走，村长拉住了他，塞给他一块圆子。

    “二妞是个处，人家当时多给了一块，本来想着到时候进学校见人家先生时，给人家买些东西嘞，你拿着进吧。”

    多罗罗听着湿了眼，却也说不出来什么，紧紧攥着银圆，进了围城。

    身后传来村长的嘱托，“娃，一定得听先生的话，好好学。”

    城里繁华得喧闹模糊了风声。

    学校名叫城西中心国民学校，有城西自然也有城东，这两所就是省城仅有的两座学校了。

    多罗罗身上没有一分钱，那二十个银圆早已交给来村里的那个先生，那先生则给了他一张入学证明。

    问着路，拿着证明，多罗罗来到了学校门口，门口没有人，他反而不敢进了。

    所幸不久之后，一个儒雅的先生从外面来，那先生戴着一个圆圆的黑框眼镜，看见他，笑着招手让他过来。

    这位先生姓戴，多罗罗就叫他戴先生，戴先生和他交流了很久，当多罗罗拿出拿出入学证明时，戴先生笑着接过，带他入了学，并且叮嘱他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多罗罗点点头。

    在学校的时光过的很快，快到多罗罗还未仔细感受到这份日子的难忘与快乐，它就溜走了。

    独立、自由、民主、科学、内忧外患、军阀混战这些一起塑造了新的多罗罗，他太年轻了，妄想着靠自己改变这个混乱的世道，他太幼稚了，妄想着靠民主、自由这些浅薄的口号就能掀起一阵浪来，时代的车轮重重碾下，他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回到梦里的乡。

    父母已经老了，村长也老了，村子里也多了许多小娃娃，人总算是多起来了。

    多罗罗看着苍苍老矣的父母、看着多年不见的乡亲，只觉得一阵愧疚，读书读书，读了个什么书，最开始读书想着挣钱过上好日子，读着读着就成了钱财权力都是脏的、没人要，最后呢，被所学之物所困，对情怀一腔热血、对利益忌讳莫深。

    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圈，多罗罗在里面游啊游，却怎么也到不了头。

    村里还是对他很尊敬，这源于他是个读书人，拿着国民学校的毕业证书。

    不多时，在村长的提议下，在村口建了个学堂，村子里孩子多了，都读读书，总是好的。

    读书一直是一条正确的路，在中国悠长的历史里，自从科举制创立以来，对于统治者、对于百姓，都是如此。

    学堂很小，但挤满了孩子，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瘦瘦瘦瘦，没有课本、没有桌椅、没有黑板、也没有灯。

    孩子们各自抱着一块石头，就当是椅子了，捡一些碎石就当是笔了，地上就是黑板了。

    为了采光，学堂的向阳处留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空，一到下雨，风总会把雨灌满屋子。

    教孩子总是会先从简单的开始，比如口啊、田啊、日啊这些，孩子们也学会了称呼多罗罗为先生。

    最开始是只有男孩，多罗罗就挨家挨户的去说，当第一个女孩来学堂上课时，多罗罗感到一种自我的满足，这是一种成就感。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些虚伪的情怀有了现实的归宿，他也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对得起那个为他上学而被卖掉的女孩儿。

    日子一直这样该多好，这样，多罗罗会一直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先生，而不是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