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石景山医院（六）

    岳阳楼前，浓烈的秋雨在天地渲染，黑与白与山与楼与水连成一片，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一把油纸伞静静撑开在天地之间。

    道袍早已染上了一层墨色，旷远的无限之间只有那座岳阳楼和楼前的罗渺生。

    一座苍老的楼，一个年轻的人。

    岳阳楼曾经也遇见过如此这般的年轻人，那是在庆历四年春。

    那是政通人和的一年，也是百废俱兴的一年，那一年，宋与西夏议和，战争暂时停了。

    油纸伞轻微扬了扬，罗渺生看向岳阳楼，按照他的卜算，他的时代的战争也该停了。

    雨一直下，这阴沉的天压得人都弯了腰，压得楼都佝偻了身，油纸伞飘进了楼里，罗渺生的时间不多了。

    “这雨下得好大。”李末站在连廊看向院外。

    “是啊。”一道苍老的声音，那是002号病人，李末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一个善良的老人，昨天半夜他很饿，就是这个老人帮他找到的食物。

    今天是休息日，没有思想教育课，也没有询问与治疗，病人可以暂时的在院内自由活动。

    “你应该去和003聊一聊。”老人接着说道。

    李末点了点头。

    003号是一个有趣的人，李末在上思想教育课时见过几面，她住在一个炉子里，每次上课都是要靠别人帮助，她才能移动。

    003号房间在石景山医院的左边，看守并不严密，最起码，去那边要比李末离开左边轻松的多。

    秋雨还在下，古人说淫雨霏霏，果真不假。

    李末敲了敲门，“进”，003号清脆的声音拖过潮湿的雨。

    推开门，003号摇晃着炉子表示欢迎。

    “把门开着吧，我想看看雨。”003号说道。

    李末点了点头，“小道名李末，姑娘你呢？“

    ”烟。“

    ”烟！”一个字的名字，李末很惊奇。

    “你没有姓嘛？“

    烟活泼的笑了笑，“我生下来就没手没脚，我也没见过爹娘，所以我只有一个名字。”

    “我也没有爹娘。”两人相视一笑。

    烟摇晃着炉子接着说道：“你知道千全手嘛？那是我的家，他们捡了我，也养了我。”

    李末摇摇头，“你跟我讲讲吧。”

    烟晃动的幅度更大了，她很开心能有人听自己的故事，更开心的是那人还是自己的同类。

    听我姐姐说，我是在鱼市里捡的，那一天姐姐很饿，就想去鱼市捡些吃的，吃的没找到，倒是捡了我，哈哈，我也算得上是幸运了，本来千全手的家人们打算把我煮了填肚子嘞，但我姐姐拦着了，她割了自己的肉，代替了我。

    没人觉得我能活下来，但我就是活了下来，白天和千全手的家人们一起表演搞钱，就是一些小把戏，嘿嘿，当时靠我，我们挣了不少钱嘞。

    烟笑的很开心。

    我的名字也是我姐姐起的，她叫山泥燕，我就叫烟，你想啊，春天的早上，江南的花开了，家家户户都在做饭，炊烟袅袅，飞燕衔春，是不是特别幸福，我真的很佩服姐姐，她怎么能想出这么好听的名字呢。

    后来，姐姐成了千全手的老大，某一天不知道怎么就走了，说是去南京城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

    烟傻傻的笑着，看着外面。

    “你说，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明天吧。”李末抬头看向屋顶。

    “明天就会回来？”

    “等你过了今天，明天就是今天了，又会有新的明天，迟早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哈哈，是啊。”

    淡淡的蓝色流沙轻轻裹起烟和李末，微弱的光映出炉子上字，只见那上面写着，

    “忆泥燕，飞到画堂前。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唯有主人怜，堪羡好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