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火势渐渐地被扑灭,露出底下漆黑黑的一片废墟。
两个人保持着缄默坐在一起,氛围却是很和谐。
温晚宜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是昏了头,一时心热就跑过来。明知道秦绛不会有什么危险,偏偏还要穿过人山人海来找她。
就当是还了这次秦绛带她出来玩的人情,她不喜欢总要欠着别人的情,这对她而言是一种累赘。
这份所谓的情分也不过是秦绛突然来了兴趣把她当玩物一样带出来玩,与其说人情,倒不如说是施舍。
方才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将军灰溜溜跑过来,瞧着秦绛的脸色,道:“大帅,末将已命人备好回府的马车。”
秦绛看向身边的温晚宜,说:“回去了。”
“嗯。”
才上马车,秦绛沾到温软的垫子,紧绷的神经一时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打了个瞌睡就已经到平阳府。
秦绛掀开帘子向外看向静悄悄的夜色,捏着发酸的肩膀,说:“不小心睡过去了,一场大火起得可真是糟心,连累你也在那里心惊胆战的。”
“无事。”
秦绛已经站在马车外,见她要下车,伸出手来要扶她。
温晚宜犹豫一瞬,手轻轻侧过,扶住了马车的扶木。
秦绛等着她赶上来,边走边叹气道:“唉,出了这事情,明天上朝又是不得安生。”
温晚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为什么?”
等到话说出口,温晚宜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主动跟秦绛答话了。兴许是这一道的气氛太轻松,连温晚宜都不知不觉放下了往日的戒备。
她别过脑袋,脸上神情依旧,不见半分的尴尬。
但是心却是早就悬起来,吊着一口气维持着平静的表情,生怕被秦绛瞧出异样。
秦绛挑眉憋着笑,两手一摊,“当然是因为一旦有事,那群老家伙就说‘秦绛要谋反起兵’。”
“不会是大帅你做的。”
秦绛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歪过脑袋看温晚宜的白发。
盈盈月光顺着秀发缓缓滑落,抖落一地的清霜。
美人和美景总会使人心情大好。
“未免也太相信我了吧。”
温晚宜摇摇头,反而很是严肃地回答:“这么蠢笨的法子也只有莽夫才会做。”
秦绛的话顺着杆往上爬,笑意更甚,大笑着向后仰,可谓丝毫不收敛,“你是在夸本大帅聪明吗?”
温晚宜嘴角僵住,眼皮一掀,无情地赠送了一个白眼。
秦绛笑得更欢实,放肆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飘满了整个院子。
温晚宜急得想要捂住秦绛的嘴,却也只是想想,根本不可能会动手,只能干跺脚地闷闷不乐。
秦绛看她这幅拧巴的小表情,乐呵呵道:“被人夸了本大帅当然得高兴了!”
温晚宜不理她,自顾自地迈着步子走远了几步。
秦绛见人走了,赶忙追上去,道:“哎哎哎,不笑了不笑了,饥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也不甜,开天辟地头一遭被人夸,放谁身上不开心?你说是吧?”
温晚宜两脚踏进房间就要把门合上,道:“都已经下半夜了,明日您还有公务,大帅早日歇息吧。”
连回答的机会都不给秦绛,说完“砰”的一声把秦绛关在门外。
甚至还怕秦绛会闯进来,温晚宜吹灭了屋内的灯,明亮的窗户刹那间也变得漆黑一片。
秦大帅愣在原地,摸了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子,确认没受伤。后知后觉自己傻乎乎的举动,才笑着踱步回了自己房间。
次日上朝,不出所料,女皇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凤迎阁建立之初就是为了扬我大晋国威,耗尽了数不尽的物力人力财力,怎么会轻易就被人放火烧掉?给朕查!查到当场凌迟处死!”
王太师捧着象笏,弓着脊背道:“女皇陛下,现在更为要紧的是城中的百姓,百姓人心惶惶,以为是天降流火,是上天的惩罚——”
后边的话他也不好讲下去。
百姓封建迷信,奉行鬼神的那一套,认为这是天火,是不祥之兆,是大晋朝气数将尽的警告。
三人成虎,流言一旦传开,动荡的人心必然会动摇到大晋的政权基础。
君主要爱民如子,断然不可随意杀戮。
女皇激动地抓住鎏金宝座,促狭的眼尾上挑,运着怒气,“什么?!”
“女皇,现在流言大有难以制止的趋势,若是不加以控制,迟早会造成民心不稳。”
女皇捂着胸口,压着气道:“你们都有什么法子解决?”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都不肯吭声,平时炸开锅的大殿霎时偃旗息鼓。
“一个都没有?!”
女皇彻底发怒,“关键时刻怎么没有一个人说话了?朕是养了一群废物吗?!”
“女皇陛下息怒。”
大臣们都是人精,向来以有事闭嘴,无事吵架为准则,给女皇添堵才是他们的任务,这种为民解忧的圣贤之事,按照惯例只要大喊“女皇殿下息怒”,喊得痛心疾首,混混日子又是一天。
女皇背着手,从高堂之上俯视一个又一个跪地矮小的身影,道:“息怒息怒,回回都只有这一句,你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做?!”
殿内随之荡起那句老生常谈的话:“女皇陛下息怒——”
黄袍之下,女皇掐紧了手心,边境大患未除,京城内还养着狼崽子,前些日子江南大案已然是壮士断腕,朝廷元气大伤,现如今各地反动势力蠢蠢欲动,又遇上凤迎阁遭遇大火,急得女皇焦头烂额。
大公主站出列,道:“母皇,儿有一建议。”
女皇忽然沉下气,坐回鎏金宝座上,闭眼道:“讲——”
大公主回道:“起火那日城中闹市甚欢,火势必为人纵,却非天降灾象。古有柏梁台被烧,重建行宫,德望更为久远,现在看来,凤迎阁被烧未必是一件坏事,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象征着我大晋朝千妖灭爽,万秽消亡,福佑家邦,此乃吉兆,绝非灾象。”
不得不承认,大公主虽然是性子里带着藐视众人的顽劣,跟其他几个公主的脾气完全比不上,但也是这几个孩子里最聪明的一个。
光是看女皇三番五次的袒护她,迟早也是将皇位传给她。
眼见着女皇的眉头渐渐舒展,“还有?”
大公主道:“所以儿斗胆建议母皇何不在原有的凤迎阁的废墟之上重建楼台,一来安抚民心,二来彰显君王仁爱之心,流言蜚语自会不击而溃。”
女皇非常满意这个回答,朗声道:“好!传令下去,就按照大公主所说的,重建凤迎阁,不仅要建,而且还要比之前的更为富丽堂皇。”
三公主听完没有开心,反倒心中压力更重了几分。
三公主正焦虑着,三驸马悄悄地在一旁抓住三公主袖子,轻轻晃了晃。
她斜眼看过去,三驸马弯腰低头,在象笏后冲着三公主咧嘴笑。
“丑死了!”
三公主小幅度地动了动嘴巴,用嘴型示意道。
三驸马看懂了三公主的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别着急,咱还有机会!”
三公主这才意识到驸马可能是见到她一脸苦愁,就猜到了她多半是因为大公主而心绪不宁,所以故意逗她开心。
三公主瞪了他一眼,让他好好上朝,复而转过头不看他。
但是心情比之前要舒服多了。
女皇的目光扫过底下一群呆板的身影,突然出声道:“秦绛,边境流民是你下令不允许放进来的?”
秦绛手腕一紧,道:“是臣的命令。”
“如今边境内战将息,突厥意有归顺大晋,若将统领草原各个部落,困扰我大晋数十年的边境忧患彼时可解,朕欲借兵与他,你看如何?”
秦绛咬着后槽牙,她的人被女皇安插了眼线!
她秦绛不仅能比女皇提前知晓情报,甚至还在距离边境万里的京城下达命令,无疑就是在说无视皇权的存在。
这个眼中钉越发在女皇眼中留不得。
秦绛的语气不容置喙,“臣不认为借兵于突厥是可行之计。”
面容姣好的李中书款款而道:“大晋与草原部落的矛盾已有数十年,我大晋无数将士葬身异边,两边都已经士气倦怠,久拖下去只会磨掉军心。若是趁此机会解决,大帅也能在京城享受高枕无忧的日子,不必总是挂念边境军事,一举两得的好事,大帅何不赞同?”
李中书今日在她那张尖脸上涂多了脂粉,笑起来像是吊死鬼,秦绛本就不待见她,听到她说的话更觉得恶心无比。
秦绛压着声音,道:“本帅比任何人都盼望边境战火再也不起,本帅戍边四年,草原部落之争不单单是表面看得那样简单。”
中书侍郎李微白不急不缓道:“大帅自从回京,边境已经很久没有打过大仗,大帅,今非昔比,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
太师王和紧跟道:“女皇,边境一旦稳定,大晋的贸易往来会逐渐繁荣,到时候万邦来朝,造福的不仅仅是边境黎民,还有大晋土地上千千万万的子孙后代。”
这个完美的设想,明显打动了女皇的心思。
秦绛的喉咙处冒出一声低讽,“国土安危,岂是一蹴而就的?”
李微白步步紧逼,道:“大帅,这些年来养着边境的兵已经耗费了大晋不少的钱财和粮草,军事重要,但是民生更重要,‘国虽大,好战必亡’。我朝历来崇尚仁治,以德治天下,才能真正收服人心。”
秦绛怒火中烧,每个音节从齿间挤出来,“‘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突厥局势不清,李中书连战场都没有去过,单凭一纸情报妄下定论,未免过于莽撞。”
“大帅——”
李微白还要再说,被女皇抬手制止。
女皇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年轻时候,上朝时间长了身体也熬不住,她挥挥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今日就先到这里罢。”
掌礼的官员朗声喊道:“退朝!”
紧接着数不清的朝臣惶惶退却,宛如一发不可收拾的浪潮,猛然涌向大殿的门口,挤作一团。
李中书远远地朝着秦绛走过来,谄媚地笑着,“方才多有得罪了,还请大帅海涵。”
秦绛冷眼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本帅是打仗的将军,不是咬文嚼字的大学士。宰相肚里能撑船,本帅向来没有这种的气度。”
李中书听完不觉害怕,“大帅是性情中人,大帅与臣立场不同,存在不同的意见臣也是可以理解。”
秦绛冷笑一声,声音格外清晰,“呵!”
李中书看出秦绛不耐烦,见好就收,恭敬道:“臣还有事,就此告退。”
秦绛没有立即回府,对来福道:“来福,备车。”
这是一处秦绛的私人地下暗室,里边飘来了浓重的血腥味。
“人死了?”
侍卫回:“大帅放心,他想自杀,幸亏我们发现及时,救了他一命。”
秦绛踩着潮湿的地面,推开一间阴暗的闸门。
被割了舌头的侍卫瘫坐在椅子上,胸前的血迹凝结成块。
秦绛一脚踹在那人的胸口,侍卫应声而倒,嘴巴里发不出任何痛苦的声音,只有汩汩鲜血沿着嘴角流出。
秦绛俯视着他,不屑道:“女皇给了你什么好处?官爵?钱财?是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你背叛我?”
可是他没有办法回答,呜呜地张着血盆大口。
“你的一家老小我都不曾亏待过,觉得好日子过腻了是吧,那就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他滚在地上抱着秦绛的腿,却又被秦绛拽着头发按在桌上。
“你的母亲直接流放边疆,想来那条垂垂老矣的命就算走到那里也已经半死不活了。你的夫人、女儿、儿子全都被卖进娼寮,你可别想得太美,以为是什么富家子弟才会去的地方,他们要去的,是那种蛮荒之地的偏僻荒镇,到处都是蛮横不讲理的粗人,在那里被人一辈子羞辱至死!”
他呜呜地流泪,鲜血淌了一桌面。
“背叛我那一天你该是知道这样的下场,真以为虎落平阳就能任犬欺了?你太自信了,你不过就是我的一条狗,我随便一根指头就能掐死你,本帅是不是好人当太久了,都让你忘记身为一个下属的本分了?”
秦绛抓住他的头狠狠地撞向墙面,额角被撞得流下触目惊心的鲜血。
秦绛仿佛换了个人,已经完全不顾手里的人的生命,只顾自己发着狠地施虐。
她铁青着脸色,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
她见差不多了,厌恶地把人丢到一边,拿出手帕细细地擦去指上沾上的血。
来福在外边守着,并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
“主——”
见秦绛出来,他正要喊,却被秦绛周遭的气息震慑住了,完全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