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秦绛沉默,站起身,“豫王这是在逼我?”
豫王侧身而立,用着像是无奈却又疯狂的语气说道:“秦绛,皇位之下,埋的是多少人的白骨,流的是多少人的血,本王做的,不过是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罢了。”
秦绛不经意间露出一瞬恶狠狠的目光,旋即藏在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下,沉声道:“豫王殿下,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豫王说:“本王没有威胁你,愿意与否,皆是将军自己的决定。”
秦绛四平八稳地把自己的理由说出来:“豫王殿下,我秦绛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您都是知道的,要我能帮您一次,自然可以;但要我站队,这不可能,皇位之争,我不能参与。”
豫王步步紧逼,道:“你是不是觉得母皇不追究这件事没什么可威胁的?要是朝廷上那帮老家伙知道了,想必母皇要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不可能的了。秦绛,不要以为你抹去了她所有的痕迹,本王就查不到——”
他顿了顿,转着手上的扳指,毫不在意地说:“纸包不住火的,一旦昭告天下,你秦将军就要变成悬首示众的千古罪人了。”
秦绛装作稀里糊涂听不懂的模样:“借听于聋,求道于盲,豫王殿下,您是找错了人。”
豫王似是不理会她的拒绝,坚持道:“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日本王会请人下帖邀你去宫中一坐,到那时再告诉本王你的决定。”
秦绛笑意淡然,“那臣就恭候豫王殿下的请帖。”
豫王微微点头,茶盏未动,便带着人离开了平阳府。
豫王一走,在门口等着通报消息的来福像耗子一样钻进去,大喊着:“主子,夫人找到猫了!”
温晚宜也抱着猫走进来,小猫像是跑累了,窝在主人的怀里舒舒服服地睡大觉,长长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温晚宜手轻轻拂过它身上纯白的皮毛。
才送走豫王殿下,秦绛心情不好,见谁都烦躁得不得了。
去他的狗屁皇位,一个个不嫌命短,要死也非得拉个垫背的!
她看了一眼小猫,登时不耐烦道:“关起来!”
在场的人都被她这句怒气冲冲的话震慑住,大气不敢一出。
秦绛重复了一遍,话语泛着冷意:“没听到?把这只不老实的猫关起来——”
大家全都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晚宜抱着猫,这是前些日子有人特意讨好秦绛送上门的,秦绛不愿意家里养这个,她时间少,养只猫也是养不活。
不知谁提了一嘴温晚宜,秦绛心里思量着送给温晚宜也不失是个好法子,尤其之前还把人禁足了,后来秦绛也自我反省,意识到这件事做得有些过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算是赔礼道歉。
温晚宜看到猫,她也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反正秦绛已经习惯她这副对谁都是拒之千里的样子,干脆二话不说,默认对方收下了,直接把猫塞给人家。
温晚宜的眼眸在明亮的光线下映得像是载着盈盈水,干净得一尘不染,她扫视四周,垂下眸子,目光落在小猫柔软的皮毛上,淡淡道:“既然要关猫,那就把我一起关起来吧,”
“关起来!”
本就心情不好的秦绛,最是见不得有人故意上赶着作对,瞬间点燃了秦绛的怒火。
来福牙一咬,跑过去,无可奈何地说:“夫人,把猫给我吧。”
温晚宜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不紧不慢地抚着小猫微微拱起的脊背。
一边是勃然大怒的主子,一边是执拗倔强的夫人,下人们毫不犹豫地畏于秦绛的威严,齐齐围过来,给温晚宜最后回旋的余地,近乎哀求道:“夫人——”
温晚宜神情从容,手下轻轻拍着猫咪,不慌不忙道:“不用麻烦你们,我会自己回去。”
气氛霎时间变得胶着,猫咪也似乎是感受到了紧张的压力,醒来甩动尾巴,从温晚宜的怀中探头探脑。
秦绛略有些回神,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摆摆手,“其他人都出去。”
来福他们松了一口气,连忙带着人退了干干净净。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秦绛和温晚宜,她两人相视而立,秦绛盯了片刻,忽的拉近距离,走到温晚宜的面前,她冷凝着脸色,说:“温晚宜,跟我作对,很好玩吗?”
温晚宜抱着猫咪,缓缓地抬眸,伴随着朱唇轻轻碰和,“大帅,我既无心也无意。”
“哈——”秦绛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是坏人,是吧?欺负一只猫?”
温晚宜旧事重提,声音宛若清泉涓涓流出,“大帅若是讨厌我,大可赶我走,也让大帅落个清净。”
秦绛突然整个人放松下来,身上积压的威严感顿然一扫而空,她看向猫咪,猝不及防地伸出手。
温晚宜还以为她要痛下杀手,下意识地向后踉跄几步,惊恐地愣在原地。
秦绛被她的反应逗得哭笑不得,又贴近了几步,终于摸到了猫咪。
秦绛故意问:“你躲什么?”
温晚宜看到秦绛捉摸不定的举动,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眼神呆呆地望着秦绛,充满疑问和惊讶。
“我……我……”
温晚宜吞吞吐吐的,也答不上来,耳朵尖都冒着红,看来是真的紧张无措了。
秦绛觉得自己目的达到了,也不继续逗她了,正经地问:“这只猫起名字了吗?”
温晚宜眨了眨眼睛,想也不想地回答:“还没。”
秦绛摸着小猫,提议道:“起一个吧。”
“大帅有想好的吗?”
秦绛玩着猫咪玩得不亦乐乎,头也不抬地说:“你来起名字。”
“那名字便叫白糕吧。”
秦绛忽然停住动作,嘟囔道:“这个名字怎么——”
温晚宜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慌张,她赶忙解释:“还是大帅来起名吧。”
秦绛说:“这个名字还挺好听,蛮配这只猫的。不过看你这张不饶人的嘴,我还以为会起一个文绉绉的典雅名。”
温晚宜再一次回答不出来了。
秦绛玩也玩够了,回身倚着椅子,懒懒道:“把白糕带回去吧,把它看好了,别总是上赶着给我闹心。”
温晚宜总算能回答一句:“大帅尽可放心。”
秦绛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把温晚宜放走了。
第二天,秋兰捧着一张请帖匆匆呈给秦绛。
秦绛看也没看,就知道这是豫王派人送来的,直言摆手把东西放一边,一眼也不愿多看。
她换上了一身清爽的月白交领靛青襦裙,将平日里高马尾梳成堕马髻,簪上碧绿流苏步摇。秋兰在一旁看着,道:“主子,夫人跟您是坐一辆马车吗?”
秦绛涂好口脂,对着镜子里的秋兰道:“夫人不去。”
秋兰说:“大帅,豫王殿下此次也请了夫人。”
秦绛绷直了身体,微蹙眉头,问:“请了夫人?”
秋兰急急地拿过帖子交给秦绛,她这才细细地将贴文看全。
豫王殿下不仅邀请了秦绛,还说平阳妃尚未进宫拜见,不合礼数,点名道姓要平阳妃一同进宫。秦绛看完全篇,手腕一转,把请帖重重拍在案上,“去通知夫人,随我一同进宫。”
“殿下,秦将军和夫人到了。”
豫王殿下把折好的纸蝴蝶放在五妹的掌心中,笑道:“华容,今天有宾客登门拜访了。”
“宾客?是谁呀?”五妹扎着小辫子晃呀晃,眼睛亮晶晶,好奇又害怕。
豫王殿下故意卖关子,道:“是两个姐姐,待会儿你就见到了。”
还没说完,秦绛和温晚宜已被带到。
豫王把五妹抱在怀里,点给她看,“你看,说到就到了。”
“臣秦绛,拜见豫王殿下,拜见华容公主。”
温晚宜跟着秦绛的动作,一同作揖行礼。
小孩子多少比大人要敏感,见到秦绛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怯生生地说:“怕——”
豫王知道秦绛身上带着血腥凶气,安慰地拍了拍五妹的后背,悄声说:“不怕不怕。”
豫王把五妹放在地上,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而后扭头对着温晚宜道:“我与将军有话要谈,你先带着五公主去那边玩。”
温晚宜不确定地看向秦绛,秦绛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道:“去吧,我随后就来。”
“好。”
五公主虽然怕生,但还是好奇地跟着温晚宜走开了。
秦绛见人已然走远,开门见山道:“豫王殿下,扇子已被截获,现在在我的手里。”
“秦将军,多谢。”
“先别谢得那么早——我并没有答应殿下的要求。”
豫王面色不改,淡淡一笑,似是开玩笑的语气轻松道:“秦将军难不成要想亲自揭发我捡个奖赏?”
“殿下说笑了,臣是万万不敢的。不过臣一时失误,倒叫周尚书和王司农发现了。”
豫王蓦然变了脸色,阴恻恻道:“扇子呢?”
秦绛装模作样地愧疚道:“扇子是保住了,不过现在殿下的人被抓住了。”
豫王愣了一下,“什么都瞒不过秦将军,本王是派人跟踪你不假,但是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她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想来周尚书严刑拷打之下,没有人能管得住自己的嘴。”
豫王被反咬一口,以他的势力还不足以跟大公主一方硬碰硬。
夫妻虽有不和,但是哪怕就算大公主要杀人,周尚书必定也要是在一旁递刀子的那个人。
周尚书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豫王掂量片刻,道:“秦将军想要做什么?”
“有来有往,我可以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但是我的夫人——豫王殿下要做什么比我清楚。”
豫王复而眉目清朗,维持着先前豁达姿态,“本王自然不会多说半分,还望秦将军言而有信。”
秦绛心中满意,拱手弯腰,恭恭敬敬地说:“臣秦绛谨遵豫王殿下谕令。”
豫王见已无事要谈,他顺手折下一只花,转身要走,“去那边吧,她们该是等烦了。”
两人沿着小径前行,还没走近,就听到里边传来欢声笑语。
温晚宜问:“五公主还想吃些什么?”
五公主坐在温晚宜的怀里,扯着温晚宜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桌上做好的桂花糖,“那个那个。”
温晚宜见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俊不禁,说:“那我们悄悄地吃一块。”
五公主眼睛一亮,道:“好,温姐姐,你别告诉四哥。你也吃一块,我也不告诉那个姐姐。”
温晚宜陪着她,伸出小拇指,说:“姐姐跟你拉钩,绝对不说出去。”
五公主乐得咯咯笑,“姐姐拉钩!”
豫王殿下和秦绛两人站在假山后,迟迟没有打扰她们。
豫王不禁说:“平阳妃真是犹有童心,本王还第一次见五妹跟一个陌生人玩得这么开心。”
秦绛也感到吃惊,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温晚宜如此开心的模样,笑容之中没有任何防备和警戒,流露出的全部都是轻松和快乐的情绪。
听到她学着小孩子语气讲话的声音,秦绛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这或许才是真实的温晚宜。
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没有遭遇家国之变,没有寄人篱下,没有被迫步步为营的女孩,只是一个在平凡的人家中幸福长大的小女孩,会哭会笑,会吵会闹。
秦绛看着眼前一大一小和睦的场景,不由得嘴角染上笑意,道:“托了五公主的福,臣也是第一次见夫人这么开心。”
豫王对她这句话没有评论,只是说了句,“该走了。”
“哥哥,哥哥,抱。”
五公主把糖吃得干干净净,以为自己藏得很好,颠颠地跑过去要豫王抱。豫王对这个小妹妹没有办法,笑着把她抱起来,“华容,今天跟平阳妃玩什么了?”
五公主掰着手指头,认真地回想道:“玩了纸蝴蝶,温姐姐还给我梳了头发。”
“真漂亮,来,你看四哥手上是什么?”
豫王殿下从袖中变出一枝花。
“是花!”
“哥哥给你簪上,你看好不好看?”
“好看!”
小家伙乐得手舞足蹈,亲了豫王殿下一脸口水。
秦绛见他兄妹相处得格外温馨,便识趣地走到温晚宜的身边。
不过秦绛也发现温晚宜在她靠近的那一瞬间,神情肉眼可见地冰冷起来,弯起的嘴角渐渐绷成一条线,看起来很是紧张,与方才跟五公主玩耍的样子判若两人。秦绛打趣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讨小孩子喜欢的。”
温晚宜在外人面前还是没有在家里那般冷性子,道:“五公主心底纯良,豫王殿下把她教得很好。”
秦绛耸耸肩,道:“难兄难妹罢了。一会儿你自己乘马车回府,我还另有事情在这边要耽搁些时辰。”
“嗯。”
秦绛无奈道:“好歹咱俩还算成亲了,你这人怎么就不知道意思一下呢?”
“比如?”
“比如你应该说‘我等你一起回府’或者提一嘴‘你去做什么’,你说是不是?”
温晚宜毫不客气地堵回去:“本来我们就是既无名无实的夫妻,你我之间谈何夫妻情分?”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你这人呀,最是半点玩笑要不得,好端端地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