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测字先生
正沮丧着,忽见窗口一道白光闪过。狐狸晃荡着尾巴,若无其事地坐在窗台上,打了个饱嗝。
七朝急道:“你去哪儿了啊?也不说一声。”
狐狸不紧不慢道:“这个破屋子,我实在待不下去。昨天晚上我去赵大官人府上借宿了。”
七朝道:“哪个赵大官人?”
狐狸道:“不就是昨日来时,有两个大石狮子的人家么。没想到,庄子里还有那样的富贵人家。盖的是蜀锦,枕的是苏绣,喝的是新丰酒,吃的是鲍鱼羹。我老人家尽情受用了才回来。”
七朝道:“那赵大官人因何请你去?莫非是你旧相识?”
狐狸也不正面回答,摆摆手道:“你不消管这个。干粮和脚力我都给你物色好了,今日便可去取。”
“去取?”七朝有些疑惑,“怎么取?我身上可一分钱没有。难道有好心人舍米舍粥?便是如此,也不会有人送牛送马呀?那也未免太阔绰了。”
狐狸道:“谁说白送了。人家要咱帮个小忙呢。”
赵大官人是赵家庄排行第一的乡绅。因他年轻时中过举人,家中又颇有基业,在乡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就是这样的人,近些日子来却犯起了愁,正闷坐在房中唉声叹气,就听管家赵顺前来报说,外头来了两个道人,要求见老爷。
赵大官人正没好气,听了这话,便叱道:“糊涂东西。不过是要化缘,打发出去得了,这种事也来烦我!”
赵顺上前道:“小的原也这么说。可那道士坚称,算准了老爷近日有心病,特来替老爷解灾的。小的寻思,老爷不正为那件事烦心么,既有这么个人,不妨先听听他如何说。要说中了更好,说不中,就当听顿白话。”
赵大官人一听,犹豫片时,道:“先请他们到堂前。”
来到堂前,便见一大一小两个道士已恭候多时了。
那个大的,约莫三十来岁,头上戴着方巾,身穿一件鹤氅,三庭五眼生得极为周正,尤其是脸上的皮肤,嫩白发亮,宛若初生婴孩,若非他唇上直垂到胸前的两撇山羊胡,说是二十出头的人也信。另一个小的,不过十五六岁,肤色略黑,身形瘦削,脸上犹挂着稚气,一双眼睛生得却很亮。
赵大官人对这些游方僧道向来不喜,对他们便也不大客气,只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年纪大的那个自报家门道:“小道法号清流,自幼在涿光山栖霞洞修行。家师化寂大师乃是一位得道仙人。小道追随师尊苦修多年,也略习得些奇门遁甲先天演算之术。方才经过贵府门口,见那石狮子头上有一团黑云笼罩,便知宅中有事。下山前,师尊特意教导我们,要多行好事。小道谨记师尊教诲,是故不请自来,自荐为大官人禳灾。”
赵大官人心中冷哼道:化寂大师,这名字就够滑稽的!想来这些游方道士最爱夸大其词,把人唬住,好蒙骗人银子,我可不上这个当。
于是随口道:“不知大师如何解灾?若要设坛施法,我们家里,可没有这些家伙。”
清流微微一笑,道:“何必劳费周章。小道也学过拈字之术,救请大官人赐一字,便可卜算吉凶。”
赵大官人心中甚是不信,欲待驱赶,又想,不如拆穿这道士的西洋镜,免得他又去别处骗人。便命拿了笔墨来,只在白纸上画了一道横杠,递与清流,冷笑道:“就是这个‘一’字,还请大师测算测算。”
清流看了一眼白纸,不动声色道:“府上,可是丢了东西?”
赵大官人一愣,心想他不过是歪打正着,便道:“是丢了一样东西。”
清流又道:“可是丢了画?”
赵大官人又一愣,心想他连中两次,莫不是已知晓内情,忙悄问赵顺道:“你们告诉他了?”
赵顺连摇头道:“老爷一再嘱咐此事不可外泄,小的们岂敢乱说?”
赵大官人闻听此话,半信半疑,又回转来问清流道:“请教大师,仅凭这个‘一’字,如何算出我家里丢了画?”
清流笑道:“一字虽简,内藏乾坤呐。大官人从远了看看,这个‘一’字,两头粗,中间窄,像不像一副画轴?”
赵大官人闻言,细盯着那字左看右看,果然越看越像。
清流又道:“白壁茫茫,只剩画轴,画却不知去向,不是丢了画,又能是什么呢?”
见他仍是疑云密布,清流又道:“小道不仅能算出丢的是画,还知道这幅画与马有关。”
赵大官人大为惊愕,知道这件事的加他自己在内不出十个,这道士竟能毫不含糊地说中,莫不真是神仙下山?
“这也能从字中看出?”
清流捋了捋山羊胡,点头道:“不错。马本有四蹄,正常要写作四点,可这马一旦飞奔起来,四蹄有如一蹄,四点不就写作一横了?如今您这画中马不翼而飞,不就是个一字吗?”
听了他这番解说,赵大官人不禁肃然起敬起来,压低声道:“请借一步说话。”
入到内室,赵大官人亟命赵顺沏好茶来,自己则拉住清流的袖子,切切道:“大师真乃神人也!方才所言,句句切中。实不相瞒,舍下确实丢了一幅画。若是一般的,丢个十幅八幅也不可惜,偏偏这画乃是赵子昂所绘之《骏马图》,价值千金!财帛还是其次,鄙人爱此画成痴,自打丢了这话,是茶也不思,饭也不想,一心就想着那画了。这若是找不回来,我,我……”
清流见他激动起来,便道:“不急。画是如何丢的,你且说与我听听。”
赵大官人道:“这画原是我半月前花重金购得的。虽也知道财不外露,可这画中的黑马实在是神形兼备,栩栩如生,我看着他就想,这样好的画,只我一个看,岂不可惜了?于是七日前,便请了临近庄子里七八个有名望的士绅,一同来家里赴宴,同赏这幅《骏马图》。大家看了都赞不绝口,席间甚至有好几个人私下向我问价,想买这幅画的。我当然一概拒之。当晚,大家一同喝酒,一同赏画,十分尽兴,我自己更是喝得酩酊大醉。说来真是后悔!等我第二天酒醒时,那画就不见了。我让家人将宅邸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哪还有画的影子。想必是那日席间有人看中此画,又见我不肯出让,便动了偷窃的念头。”
清流听罢,道:“既如此,为何不报官呢?”
赵大官人叹气道:“唉,我也想过。一来,请来的那些士绅,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无凭无据,难道诬赖人家偷画?官府的人,也不敢轻易上门去搜啊。二来,若是激恼了那贼,或他一时为了遮羞掩罪,将那画作毁了,岂不更糟?所以,此事只可暗访,不可明查。这几日我已嘱咐了家人,切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竟不想,先生竟能从一个‘一’字,就猜出这么多玄机,也少不得向先生和盘托出了。”
他起身恭敬地向清流做了个揖,恳求道:“常言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是天意让大师降临寒舍,还请大师再帮个忙,算算这画现在何处?若是真能找到,我必好好奉养先生,在道观里为您塑个金身。”
清流拉长了脸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难道是为了你几个香油钱?”
赵大官人忙赔不是道:“大师乃世外高人,岂是我等凡俗可比。但请行个方便罢。”
赵顺上前献计道:“老爷不如将那日赴宴之人的家底、住址都与大师说了,让大师帮忙算算,画现在谁家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