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没过多久,潼关失守的噩耗便传来,中原大地,真的陷入了一片战乱,若天策再保不住,长安就会真的没了。我在纯阳等了几日也未见林澈回来,我便留了封信贴在林澈门口,下了山。
我走在长安城外的小路上,不知七秀有没有受到狼牙军肆虐,槐序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暮雪在江城还好吗,我什么信也寄不出了,我一路想着想着迎面看见一行天策将士。我怔怔地望着他们,他们也停住看着我,我忙反应过来,侧身到路边让道,他们抱拳行李,拿着武器盾牌往我身后的方向走去。
“青崖?”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一望,瞳孔变大:“东…东方?”我差点没认出他,他眼中那分不羁与轻佻已被强烈的阴郁沉重所吞噬,身上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青崖,真的是你…”他眼眸闪过一道光,随之又暗淡下去。
他向我走了几步,脸色凝重,低着头随后又似下定决心般看着我:“狼牙叛贼兵分两路,一路强攻天策府,一路前往北邙山,北邙山无人迎战,杨将军以负伤之身前往北邙山迎敌,你师父他,也去了。”
我听到这句话后,手紧紧抓住两侧的衣袖,心中好像装了一个□□,倒计时的秒表声滴答滴答充斥着耳畔。我怔怔地望着东方,他眼神暗淡,有些回避,更多的是一种欲言又止,难以言明的情绪。
那日李傲轩站在窗前,手里拿着出师信件,低着头沉默不语。
“傲轩兄!又在看情书啊!”东方在门外搓着手别有深意地笑道。
李傲轩连忙收了信塞进抽屉里。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东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问道。
“没什么。”李傲轩冷冷答道,转身朝屋外走去。
“哪儿去啊?”东方喊道,跟着追了出去。
几名天策士兵正撤下生死状,准备收回去上交,李傲轩夺过生死状,“少将军!”那几名小兵震惊地看着他。
他以血为墨,在生死状上写下了“李傲轩”三个字。
“傲轩兄?!”东方震惊地喝道。
生死状一旦签下,意味着潼关如若被破,便留下来断后,抵御狼牙,力保天策府,几乎绝无生还可能。而签下生死状的大都是毫无牵挂,甘愿赴死之人。
“不是说好了不签吗?怎么回事?!”东方抓住他的肩摇晃得猛烈。
“我留下来,你们能多一些撤退的时间。”他依旧冷冷答道,眼神望向别处。
“你前几日不是这样的!李傲轩,这是唐朝,这是安史之乱,你我都知道结局是什么!”东方提高音量似想要喊醒他。
“我心意已决。”他凝视着东方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你想想你徒弟啊!你不是那么在乎她吗?”东方似突然想到什么,质问道。
李傲轩沉默半晌,道:“她已经不需要我了。”东方无言。
“东方你回去吧。”李傲轩把视线转向一边,不再看他。
“可这只是个游戏啊…对啊东方,这只是个游戏…”东方喃喃念叨着,无奈地摇头苦笑着离开了。
塞外夜空干净如洗,其上点缀繁星几许。
兵营篝火灿烂,燃得“噼啪”作响。
“给。”东方不知何时出现扔了一壶酒过去,
李傲轩稳稳接过,饮了一大口。
东方顺势坐在李傲轩旁边,身前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和你一起留下!”东方拿起手中的酒朝李傲轩干了一杯。
李傲轩微微一怔,久久开口道:“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你不一样……”
“别说了,就是要死,你也得找个酒鬼作陪!”
“你不一样……你若是走了,南宫她怎么办。”李傲轩未理他继续说道。
东方叹了口气,闷了一大口酒,凝视着身前那团篝火。
“跟着总教头征战沙场这么久,这回我想做一名真正的天策将士。东方,你要替我,看到那太平长安!”李傲轩把手重重地放着东方的肩上。
东方半晌未言,“干!”李傲轩朝他笑道,一口饮尽壶中酒。
“那我师父他”我挣扎了很久才问出了这句话。
“北邙山迟迟未传来捷报,你师父可能”东方沉默了,望了望天,随后看向一旁的山林。北邙山,原来秘境里的那片景象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我怔怔地望着他,眼前却一片水雾迷蒙。他不是说,他会赢的吗?他不是说,要亲手将叛贼赶出大唐的吗?他不是说,会一起看到太平长安的吗?
“青崖——你去哪?!”东方在身后焦急地喊道。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好几步,忽然想到什么,慌忙颤抖着念决,召唤身后长剑,御剑乘风。
幽暗夜色中底下一片红黑极为显眼,硝烟惨淡,已散去大半。我落地收剑。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灌入鼻腔,四周一望无际,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泥土被染得血紫,半倒破败的天字旗在萧瑟冷风中凄凉地飘着。
我满脑空白,一具一具地翻着尸体,有些血肉模糊,已辨不清五官,有些手脚俱被生生斩断。我怕,我怕这些里有师父,但我又怕,又怕找不到他。
塞外漫漫长夜,静寂无声,冷得透骨。我四肢已经麻木,一点一点地爬着,翻着。我找不到你,师父,我找不到你……
往事一幕幕回放在眼前…
“师父?”我轻轻问道。四周一片寂静。
我颤颤巍巍掏出怀中的小口哨,竟觉得有些许陌生,太久没吹了啊……可是无论我怎么吹,师父永远也听不到了,你不是说过,只要我吹响口哨,你就会立刻赶到我身边吗?师父,我吹了好多声,为什么你还不出现……
一片水雾朦胧中,我看见了岑寂黑夜里,有一团暗暗跳着的光。我支起身体,连走带爬地摸索到那处光亮之源。是他的□□!它静静躺在血泊之中,那层盈盈红光已逐渐暗淡,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奄奄一息。
我连忙翻着四周,师父……师父……泪水模糊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我搬开成堆的尸体,是他!是他!
他身上遍处是伤,被捅穿的创口处鲜血还在往外流着,我慌忙用手捂住他的伤口,不让血继续流,可是鲜血仍从指缝渗出,就像他现在就在我面前,我却留不住他一样无力。
“师……”我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他嘴唇艰难地蠕动着,我低头靠近听,才看到他血迹斑斑的玄甲已残破不堪,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在铠甲上,他在叫我的名字。
他的手微微动了动,似是费劲全身力气张开,在他掌心,是一朵沾着血的山丹花。我颤抖着拿起那朵小花,好看……真的好看……可我始终无法亲口告诉他,只能无声流泪。
君为刃,吾便以此身为盾防,仗剑镇山河,护你无恙……师父,只因你,我才要练这镇山河,可是终究……我还是没能护得了你……
我拿起师父染血的银枪,一路背着他,蹒跚地一步一步挪动到将军冢,我把小口哨取下来,放在他手里,他的手好凉,我又拿起了小口哨重新戴在脖子上,你不要,那我拿着,你别想抢回去。
我一个人站在北邙山顶上,天边残阳如血。晚风吹过,青海浪涌,沙沙作响,我坐在山丹花丛中,它们围在我身边,就好像师父不曾离我而去,它们盛开得那样红艳,红得像残败战场上那满地淋漓的鲜血。曾以为只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至少,我们还在同一个世界里,同一片天空下,便算不得真正的离别,可当师父的手垂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那才是诀别,我留得住山丹花,却留不住他。夜幕降临,一盏盏长明灯摇摇晃晃地升上了天际。师父的名字,也应该被写在了长明灯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