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番外三
章家最西北角的院落中, 案发现场被保存的十分完整。
桌案右侧散落着不同颜色的画笔,正中间的那副绿牡丹画作已完成大半。
打翻的朱砂染红了半张生宣,溅在那碧绿通透的花瓣尖上的那两滴, 像是这株栩栩如生的绿牡丹流下的两滴血泪。
屋内陈设未乱, 连用了打开了一半的食盒都好端端放在矮桌中央。
房门背后坐着一个脖子被颜料涂红的稻草人,显然就是在章鸿丹死后被发现时的模样了。
奇怪的是距离稻草人不远处倒着一张红木圆凳,与这间摆设整齐的画室格格不入。
魏成舟指着稻草人开口道:“章鸿丹的死因仵作已经确认,是被人用手卡住咽喉活生生掐死的。被发现时人已经死亡十二个时辰, 来送饭的小厮敲了三次门都无人应答, 这才察觉不对,匆匆喊了人过来。”
傅长乐将那扇形成了这间密室的房门仔仔细细探查了一边,嘴上继续问道:“既然有小厮送饭,为何在整整一天之后才发现死者?”
“因为父亲作画时一天只食一餐,且不许任何人打扰。”
答话的正是章家现如今的家主, 章鸿丹的长子章藏鹤, 此刻正眼角微红,脸上的悲痛不似有假。
他今年不过二十有三, 一身气度却格外沉稳,纵然说起父亲时心绪难平, 依然尽力解释道:“父亲喜静,平日里大多时候都在这个院子里养花育种,除了阿良外, 不喜任何人进这院子,尤其是作画的时候, 连我也只能远远在院外请安。”
“阿良?”
“阿良是我家的杂役,父亲年纪大了,培育花种时难免会有些杂务需要人在一旁伺候。”
“这么说来, 章老家主出事的那一天,这院子里只有他和阿良两人?”
魏成舟当然知道傅长乐在怀疑什么。
只不过这个阿良他在案发后第一天就细细审问过了,对方只说章鸿丹作画时不喜有人,案发那天他同往常一样干完花房的杂活便毁了下人房,从头到尾没靠近过画室。
因为这个院子再
无他人,自然也就无人能帮他作证,除此之外,魏成舟并没有审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况且这整件案子最让人头疼的,其实不是作案凶手,而是作案的手法。
密室杀人,那凶手到底是如何在杀了人之后安然脱身?
“这画室只有一门一窗,门是用特制的短木栓上的锁,这种木栓只短短一截,一旦落入凹槽,根本无法轻易从外破门。也正是因此,当时被匆匆叫来的章藏鹤发现门推不开后,是直接破窗进来的,唔,就是我们刚刚费劲进来的那窗。”
说话间影九已经探查完整个房间,听到魏成舟的话,忍不住偷偷和十三咬耳朵:“这么说来那扇房门从头到尾没打开过,如果就只有这窗上的小破口,就算是我的无形术,也不可能趁着他们破窗时偷偷溜走。十三你呢,以你现在的功夫,你的隐匿之术能做到吗?”
这猜测基本算是以己度人了,他当年暗杀俞山南后逃脱时用的即是此法。
十三看着那一片空阔的窗外,以及一臂长的破窗,缓缓摇了摇头。
以他们现如今的身手,这番对话基本上否决了凶手藏身屋内、趁尸体被发现时再离开房间的可能性。
而魏成舟又以这七天不断尝试断定这间屋子的门窗绝不可能从外部上锁。
在这间毫无破绽的密室中,活生生掐死了章鸿丹的凶手当真像是来去无踪的鬼魅。
再加上尸体被发现时那散了一地的凌乱细碎的绿牡丹花瓣,和案桌上那副流着血泪的牡丹画作,花鬼杀人的流言才从当时见到了命案现场的章家下人口中传了出去。
傅长乐将疑点一一记下,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淡淡道:“叫那位阿良过来吧。”
说着又看了一眼矮桌上的食盒。
此时距离案发后已有七天,里面的食物自然早就被清理干净,但其中的碗筷依然被摆放的端端正正。
“这里面的饭菜在案发后第一时间就已经彻底查验过,确定没有问题。”魏成舟的目光也跟着停在那食盒上,“左护法是有什么发现吗?”
傅
长乐指了指摆在左边的筷子:“这位章老家主,惯用左手?”
“是。”章藏鹤答,“父亲惯用左手,平日里花枝扦插用的都是左切,这一点和章家相熟的人都知道。”
几人皆以为这话傅长乐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阿良来了以后,傅长乐盯着他左手指腹上厚厚的茧子,开口的第一句话:“你也惯用左手?”
“回大人的话,小、小人确实是左撇子。”穿着深蓝色裋褐的阿良手上还沾着伺弄花枝的黄土,听到问话局促地搓了搓手,磕磕巴巴道,“小时候小人的娘拿、拿竹棒子打手也没能改过来,就、就一直这样了。”
“听闻惯用左手者比常人更聪明些。”
傅长乐意味不明地夸了一句,见阿良把头缩的更低了,又温声问道:“听闻你这些年一直陪着章老家主在这里养花育种,就连那株价值万金的绿牡丹,也是在这里培育出来的?”
“是。”
“想必你也知道了,现如今那株绿牡丹毁了,你陪着章老家主这么多年,可有学到他的本事,你可能再养出一株绿牡丹来?”
阿良的拳头猛的握紧。
傅长乐放柔了声音安抚道:“你不必紧张,有位大人物对这绿牡丹稀罕的紧,你若是会,我可保你一份滔天富贵,若是不会,就当是我多嘴一问了,不必放在心上。”
站在一旁的影九挠了挠头,又伸出指头去戳今日不知怎么总感觉心不在焉的十三,用眼神问道: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小子有问题?
十三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心里惦记着早膳又只吃了几口的殿下,这胃口总不见好,回去得想个法子哄她让封悠之瞧瞧才是。
而单纯以为傅长乐在为那株贡品想法子的魏成舟眼睛一亮,就连神色郁郁的章藏鹤眼里都露出两分光亮。
“大人恕罪!”阿良一个头磕在地上,“小人手脚粗苯,只会做些杂活,绿牡丹这等名贵的花,小人连碰都不敢碰一下,更不知道该怎么培育!”
“这样啊。”傅长乐面露失望,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不必紧张,我瞧你年纪也不大,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回大人,小人还有一个妹妹……”
傅长乐又问了两句家常闲话,便挥手让人退下,自己也同魏成舟告辞道:“魏大人,此案的情况我等已经了解了,等封神医那边的查验结果出来,届时我再和您详聊。”
魏成舟摸不准这位眼前背景成谜、名声却极大的盟主夫人是否真如江湖传言那般,是个专解离奇悬案的神秘高人,此刻却也只能拱手客气道:“左护法辛苦了,本官已命人在官署备好客房,几位有什么其他需要也尽可告知本官。”
傅长乐偏头和影九耳语两句,又回头拉着十三的袖子边往外走边推拒道:“不麻烦魏大人了,昨日那客栈的鲜花酥饼不错,我们这几日就在客栈住下了。”
得了吩咐的影九匆匆离开,傅长乐上了马车后精神有些不济,靠在十三的肩上闭目养神。
十三瞧着她眉眼间的倦意实在心疼,下马车时没舍得叫她,直接将人抱在怀里匆匆回了房。
傅长乐自然没睡着,只不过窝着舒服便也没睁眼,只听着动静含含糊糊道:“今日客栈倒是安静。”
十三随口应了一声,将人放在床上后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虽没察觉不妥,却还是放心不下正起身准备去叫封悠之,就发现被抓住了衣袖。
“我没事,就是有些犯懒。”傅长乐靠在床上睁开眼睛冲他笑,“况且封悠之因为打赌输了去验尸,心里正堵着气,让他诊脉指不定开什么苦药折腾我呢。”
说曹操曹操到,刚刚结束验尸的封悠之一回来就听到这话,一张脸顿时更黑了,磨着牙道:“你最好永远别找我看病,否则,哼,苦不死你。”
傅长乐根本没把这句威胁放在心上。
她这些年虽说东奔西跑,但实际上被十三养的比谁都精细,只看这白里透红的脸蛋就知道,一时半会的根本不会让封悠之有开药的机会。
“不说这个。”傅长乐理了理衣袖起身,亲手倒了杯茶递过去,“验尸结果如何?”
封悠之满脸嫌弃地咽了一口
冷冰冰的茶水,没好气道:“人确实是被掐死的,死的时候应该是站立状态,凶手用了死劲,那两掐痕乌紫乌紫的……”
“等等。”傅长乐突然开口打断封悠之的话,“我突然想吃桑葚了,乌紫乌紫的那种……”
封悠之不敢置信地抬头:“哈?”
傅长乐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吃桑葚的念头实在来的强烈,她也没想着委屈自己,听十三温声问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便顺着心中所想继续道:“还有胡辣汤,配桑葚吃。”
封悠之根本去想胡辣汤配桑葚是个什么鬼吃法,见十三乐颠颠跑腿去了,赶紧加快语速公事公办道:“死者左手有花刺刮痕,右手中指左侧有薄茧,后颈有长条形的轻微淤痕,应该是死后造成……不是,你怎么又回来了?”
推门而入的正是去而复返的十三,他两手空空,脸上还略有些茫然:“客栈老板跪在门口求我们离开。”
“?”
“说是怕自己成为下一桩命案的主角,所以今早我们的身份被传开后,所有客人,连同小二和厨娘一起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终于写到了!
感谢“咪”、“泣血的花”灌溉的营养液,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