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番外（圆圆）
九月，秋意渐浓，天气渐渐转凉。京城冷清了小半年的海中捞，门前来往人流再次多了起来。
一楼大厅的红木台子上，一老一小，正绘声绘色地讲着三国本子：
“却说那关羽手起刀落，一刀就砍去了拦路的曹军大将，文丑的头颅。”
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与小孩手中的小鼓互相配合着，引来了一片片叫好声。
“好！杀得好！”
“不愧是关二爷，杀得真痛快！”
不过也有人四顾不得后，起身拉着在一楼的掌柜问道：
“掌柜的，你们这弹曲儿的姑娘哪去了？怎么换说书的了？”
“这位爷，姜姑娘今日刚走，回苏州去了。”
“这这这，你们咋不提前说一声，我今天还备了礼，想跟姜姑娘提婚呢。”
海中捞掌柜不置可否，微笑着摊了摊手，那面色焦急的中年男人追问道：“何时走的？”
“此时怕是到了天津地界了。”
“唉。”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回头看向自己吃饭的桌子，那些让他念叨了许久的食材，如今看起来都失了色。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紫檀盒子，里面是一个碧玉色的镯子，镯子内侧刻了一个小小的姜字。
掌柜的出声安慰道：“说不定还会有相见之日。”
“天地之大，哪里还能见。”
中年人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解下自己的荷包塞进掌柜的手里。
“还请掌柜告知，姜姑娘在苏州什么地方。”
掌柜的推过荷包，并没有收下：“她已从我们店中结清了工钱，个人去处，真不知道了。”
中年人身后一个小厮说道：“八爷，要不咱们去苏州碰下运气。”
“去是要去的，可姜姑娘怕是还不记得我的名字。”
“八爷，您吉人自有天相，去了肯定能找到姜姑娘的。”
“嗯，现在回府收拾东西，去苏州。”
中年人搂着自己的肚子朝门外跑去，焦急地坐上马车，从此地离去。
掌柜的摇头苦笑：“跟那姜姑娘一样是个痴情种，可惜都爱错了人。”
“掌柜的，这位八爷小妾都纳了五十多位了，最近的一位不过十几天前，算的哪门子痴情种。”
掌柜的哑然失笑。
十月初，入了秋的苏州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景，一朵粉色芙蓉点缀白墙黛瓦中。
微风吹动，芙蓉却低头，像极了有小心思的少女。
“小姐，披上吧，别着凉了。”
“嗯。”
姜圆圆从芙蓉花前直起身，婢女从身后给她披上了大氅，大氅并不厚，只是为了抵挡这初秋里的寒气。
姜圆圆在脖子处给大氅的绳子打了一个结，看着镂空的阁栏，愣愣出神。
“晨儿，你有意中人么？”
“啊？”
婢女一愣，刹那间红了脸，低着头把衣摆拧出了一个小揪揪。
“能跟我说说么？”
“小姐想听的话，得替我保密哦。”
姜圆圆甜甜笑着，弯着食指勾了勾女孩儿的琼鼻：“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是斜对面苏府……”
姜圆圆眉毛微微皱起，斜对面的只是苏府的后门，晨儿爱上苏府的人，无异于自己爱上的那个少年。
别说是晨儿，就算是自己这个当小姐的，也是配不上苏府的人的。
想到这里，姜圆圆又有些发起愁。
还好晨儿的话，很快让姜圆圆眉毛舒展开来，她托着下巴，听的有些入了神。
“是苏府喂马的一个少年，样子长得不算俊，但是人却很有礼貌啊。
每次遇见，他都会跟我微笑点头呢。”
“那……你们认识了吗？”
“还没呢，我也不敢。”
“那他喜欢你么？”
“好像喜欢吧，我也不太知道，小姐，男的喜欢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啊？”
姜圆圆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幕，那少年郎看向自己的时候，就跟看任何一个女人都是一样的。
姜圆圆相信，哪怕自己跟一个三四十岁、满脸麻子的妇人站在一起，那少年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虽然自己长得还算不错。
“反正不是那个样子。”
“啊？小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姜圆圆又想起了那次在船上，少年郎温柔地帮少女擦去嘴角的残渣，眼睛是那样地亮
“我说，可能他看你的时候，眼里有星星吧。”
“好像有哎。”
晨儿高兴地拍拍手，雀跃的像一只找到了食物的小鸟。
“小姐，你干嘛总是这么愁眉苦脸呢？那位公子到底是谁啊？”
姜圆圆面色有些懊恼：“我也不知道呢，只知道是京城的。”
“那小姐在京城找到他了么？”
“没有啊，三月见了最后一次，就再也没见过了，可能是跟陛下出征辽东了吧。”
“啊，听说战场上会死很多人的。”
“嗯。”
姜圆圆眉间更多了几分愁苦，她在京城找了半年，加上第一次相见后就托人打听，其实找了快一年了。
但依旧没有消息，唯一可能的，就是跟着皇帝北上，而那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
这也是姜圆圆选择回苏州的原因，睹物思人，不如不再看何那少年有关的任何事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晨儿跺脚：“呸呸呸，小姐，我说话不当真的。”
“嗯。”
“小姐，你别愁眉苦脸的了，咱们出去转转吧。”
姜圆圆低头，看向自己水中的倒影。一身素雅的对襟羽纱衣裳，本该称的自己脸色更白才是，如今脸色却有些微微发黄了。
好像是这秋天一样，给万物带上了一层黄气。
“小姐，你这是太久不走动的缘故啦，都要成林黛玉了。”
“哪有？”姜圆圆摸了摸自己消瘦的脸颊，同时心里偷偷告诫自己，可不能变成爱哭的林黛玉。
晨儿见状又换了个话题：“小姐，我昨天买菜的时候，听路过的教书先生说，愁是心上秋。
我又问他什么是愁，他说，却道天凉好个秋，是什么意思啊？”
“愁字是心字上面一个秋字。”
“造字的古人很准哎，一到了秋天，街上多了很多唉声叹气的人呢。”
晨儿听得迷糊，看姜圆圆的脸色更黯淡了几分，连忙拉着她往院子外走：
“小姐，快跟我出去转转吧，鹤轩园里的荷花都开了呢，这些天还免费让大家去赏花，说不定小姐还能遇到好看的公子哥。”
姜圆圆拗不过晨儿，加上自己这确实很久没出门了，便应了她。带上面纱后，踏出了门扉。
鹤轩园门口有娟秀的小楷对联：“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小姐，上面写的什么啊？”
“是周敦颐的《爱莲说》”
“嘿嘿，我就知道小姐认识，小姐最厉害了。”
晨儿的夸赞引来了附近不少人的注视，姜圆圆嗔怒地瞪了一眼晨儿，晨儿嘟着嘴不再说话。
鹤轩园内分十个小园，靠外的园子里人满为患，一眼望去只见人而不见景。
苏州人口众多，如今手中有闲钱的更是多了不少，三大名园之一的鹤轩园难得开放，有此情景倒也不足为奇。
园子从南正门进入，而后从东西方向的廊道进入小院，左右小院对称，景色却各异。
园子正中是一片湖水，十个小园子在两侧围成一个圆，互相隔着湖水，成了其他院子的景。
鹤轩园最深处，也是最北面，左右的院子再次交汇。
两个园子一个叫不染，一个叫不妖，园子中间是一条长长的水榭连廊。
此时两个园子中人不多，加起来也不过十多人，几人守在与其他院子相连处，其余人都在水榭连廊上。
“陛下请往东看。”
朱由校在连廊中停下脚步，举目往东侧叫不染的园子中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低矮的假山，假山顶覆盖了一层泥土，假山后刚好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粉色莲花。
好一个出淤泥而不染。
“陛下，那假山上的泥土是从安南寻来的山石，形似泥土，却是石头。”
“嗯，单是此一景，已不枉朕来一趟了。”
朱由校微笑点头，孙传庭等人已经带着船队沿江西进，他带着少数人留在了苏州。
已经从辽东重新返回的李重耳亲自侯着，如今并没有惊动大小官员，而是由李重耳带着在苏州各处赏景。
“不妖又作何解？”
“陛下转身就可看见。”
“哦？”
朱由校转过身去，水榭连廊在此处蜿蜒，像极了江南女子柔软的身段。
连廊尽头，一株盛开的白色莲花随风摆动，任凭任何人看见，怕是第一眼都会觉得是妖艳二字。
但你却偏偏说不出她妖艳在何处。
“这……”
“陛下，此物妖艳，却让人说不出她妖艳在何处，正是不妖。”
“你这商人解题倒有趣。”
朱由校看着那摇曳的荷花有些心动，往前踏步想要看得更清晰些。
可一步踏出后，那荷花就被水榭连廊遮住了身影，再看不见分毫。
退出一步后，又再次看见在微风中摇曳，让朱由校不禁想起那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陛下，此物只有在连廊正中间才能看到。”
“有趣。”
朱由校一连踏出几步，连廊的空隙在变，露出的小圆景色在变，唯独不见那白色荷花。
“就不能近观了？”朱由校想近前看看的想法，反而愈加强烈起来。
“陛下可往前走走看。”
睡着朱由校脚步继续踏出，可谓一步一景，一景一情。水榭连廊蜿蜒下，朱由校早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接近那朵莲花。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就在朱由校以为走到了尽头，一个微斜的转角出现，一个方形镂空的石窗出现在面前。
那朵寻而不得的白色荷花，正盛开在石窗正中间，宛如一副墙上的画，栩栩如生，摇曳生姿。
但它本来就是生的，却又像极了画。
“有意思。”
李重耳带着笑意低下头，这鹤轩园是大明银行花重金打造，没有什么能比取悦皇帝更值得的事了。
朱由校此时脑中生出了一个念头，自己留在这苏州享福，怕是比回京当皇帝舒坦多了。
这念头一起，一时间竟挥之不去。
“好了，今日散心事了，明日就带朕去各个工厂转转吧。”
“臣遵旨。”
“正化，可以告知各府官员了，朕已经到了苏州。”
朱由校身后方正化点头，朝身后一名锦衣卫吩咐了几句。
“重耳，那咱们就离去吧。”
“陛下请。”
李重耳躬身带路，朱由校跟在后面，有意无意地问了句：“往西面运粮草了么？”
“早已经按陛下在辽东时候的的指示，把粮草运到了武昌等地，陛下真是神机妙算。”
朱由校点头，并没有在说些什么，转身上了两人抬的小轿子，轿子很快穿过了整个不妖园。
路过门口时，轿子的帘子被风吹动，吹起的缝隙间朱由校看见主仆二女，神色微微变化：
“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随即又摇头：“怕是近日有些放纵，看花了眼，当成某个露水姻缘的女子了。”
不妖园门口的姜圆圆呆若木鸡，她刚才看见一双丹凤眸子，帘子遮挡着没看见脸，但那双眸子分明是她魂牵梦萦的人。
“他怎么在这里！”
“姑娘，园子开放了，你们可要进入？一次只能进十人。”
园子的守卫提醒二人可以进入了，但姜圆圆依旧盯着那顶轿子一动不动，她们身后已经排成了长队。
“喂，你们进不来啊！不进去快让开！”
守卫再次询问：“这位姑娘，进园子么？”
“小姐，小姐，咱们快进去吧。”
晨儿摇晃着姜圆圆的胳膊，催促她快些，姜圆圆这才缓过神来。
“晨儿，咱们不看了，先回去。”
“啊，这都到跟前了。”
主仆说话间，阴影处一双黑色眸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姜圆圆，留下一句很轻的话后迅速消失：
“此女不是刺客，勿管。”
“是。”
暗处的锦衣卫纷纷授意，从园子里往外撤去。
姜圆圆长时间的注视，自然吸引到的是方正化的眸子，方正化正犹豫要不要跟朱由校说一声遇见熟人了。
有锦衣卫凑了过来：“公公，那女人追上来了，怕是刺客，要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