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离为再遇，所失凡逢
周末，游茜再去“浅草”的时候，卷帘门紧闭。
她沉默了许久，静静坐在街中间绿化带的路牙石上发呆。她终于得以正正当当、安安静静的看一看“浅草”了。
浅草色装潢，两个极简的字——“浅草”。这两个字还是萧梵自己的字体。写字的时候他习惯最后一笔给的极是飘逸顺滑。这字就像带了飘带，随风飞扬。萧梵曾说过，以后买个小院子，种满四季花草，春夏秋冬鲜花都不缺席。倒座房对着外面开个门，做成画室。画喜欢的画，遇投缘的人。画室的名字取自晏几道：浅浅余寒春暖，雪消蕙草初长。是游茜颇喜欢的一句诗，后面是：烟迷柳岸旧池塘。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是她很喜欢的春天的样子。
可这一年，繁花不入眼。
轻轻的哒哒声响起，渐近又渐远。游茜机械的转过头，竟是萧梵！从她身边走过，站在“浅草”的路边。
他站在“浅草”的门口，抬头看着招牌，好像，他真的能看见一样。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嗯，对。我到了，对，来吧！”
收了手机，他还在看。
游茜站起来，轻轻走到萧梵身边，握住了萧梵的手。
萧梵一愣，摩挲了一下，转头朝她笑了：“真巧！”
是啊！真巧！
他明天就要走了，昨晚仓促地收了店里所有东西。晚上却睡不着，总觉得还有东西没收完。今早想起来，是“浅草”的这块牌子。所以，今日来摘招牌。这块招牌他可不想留给别人损坏，他要留着。母亲还在家里收拾明天走的东西，听他说是来摘招牌的，也就没跟着他。
这条路，他依靠导盲杖，已经走熟了。
本想着，走之前一定见游茜一面。只是他还在犹豫，什么时间合适。却不想，她就在这里。
真好！
“什么时候走？”游茜靠在他的肩头。
“今晚十点的飞机。”萧梵两只手包住游茜的手。
“你们，都走？”她声音越发轻了。
“我和母亲。”萧梵包紧游茜的手。
“哦，好。”
“茜茜！姜唯雪……我支开了她。她，怕是有心理问题。万一去找你，你不要和她冲突……”
“这么危险吗？那你和阿姨怎么办？”游茜抬头看他。
“我会和她细说，她会懂的。”
“嗯。”游茜紧紧靠着萧梵一侧的手臂，汲取这这个成熟男人身上的热量。
“萧梵，你好好治疗，我每天都会想你。”她摩挲着萧梵拇指的指甲，这是她的小习惯。萧梵笑了。
萧梵歪歪头，两个人的头就靠在了一起：“我知道的！”
摘招牌的工作人员到了，游茜挪开自己的头，却没放开自己的手。
简单沟通后，工作人员开始工作，游茜和萧梵都看着招牌。
“这个设计，我很喜欢。”她说，嗓子哑哑的。
萧梵笑：“下次更好。”
游茜点头。收紧了手臂，挽住萧梵。她有时候感觉自己有躯体迷恋症，只要一靠近萧梵的身体，就想紧紧的贴上去，怕是多少有点毛病吧。
工具刺刺拉拉的响，萧梵覆在游茜耳边，说：“以前都说喜欢你，后来可后悔了。今天要告诉你，我爱你。”
游茜只一瞬间就泪眼迷蒙，反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那你说的晚了，我一开始就是爱你。”
萧梵紧紧手臂，把她揽进怀里。
远远路口上，萧妈急急停住往前的脚步，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她感觉此时血压突然升高，一下子站不稳了。她缓缓挪到路边木头的大花池，扶着，调息。来来回回几个呼吸后，才缓过来。
仔细一看，是萧梵，是自己的儿子！那个她抱着的女人，却一下子认不出来。她摇摇晃晃又走近几步，终于看清楚，是游茜！
又是她！
她几乎想马上冲过去，“刺刺拉拉”的声音却传入耳中。那边还有别人在！不能直接过去！她去摸手机，却因为担心儿子，出来迎迎他，着急没有带手机。
她猛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按按胸口。转身回去。
“哐！”
萧爸看看门口，怎么开门声这么大？
萧妈走进来，脸沉沉地，眼神冷漠，胸口起伏。
“这是怎么了？”
萧妈没理他，拿了手机，开始拨萧梵的电话。通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笑笑说：“梵梵，你自己不方便，我和你爸一会过去帮你拿。”
“不用，妈。工人给我送回去。”
“那就好，快结束了吧？”
“还要一会儿……”
“这么麻烦吗？我还是去看看……”
“不用，妈。你再帮我看看我的病例是不是都齐了。”
呵，自己的儿子，现在跟自己说谎都这么顺其自然了？
“好，我看看。你回来小心。”
“嗯。”
萧妈挂断了电话，收了笑脸，“哼。”她重重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萧爸接过她的手机。
“搬了家也甩不脱！刚才我看见儿子竟然在和那个游茜搂搂抱抱。你让我……”她想发脾气，却一股心酸涌来，声音哽咽起来，眼眶就红了。
萧爸拍拍她：“别急，别急。”
“他现在天天不冷不热的。怎么还一直恋着那个女孩子，他的眼睛都是因为她坏的啊？我没有找她们理论就不错了，她们还紧追不舍了？”
萧爸轻轻拍着萧妈的后背，帮她顺气。
“他都看不见了，怎么还来招惹他？”萧妈开始抽泣起来。
萧爸握住她的手，又帮她顺气。
萧妈的哭也是压抑的。
良久，萧妈终于发泄了出来，擦了擦眼泪，拿起手机，又要打电话给萧梵。
“先别打了。”萧爸接过手机。
“为什么？这都多久了还不回来？”
“这一段时间，他很听你的话，你不让见，他谁也没见。现在，他要走了，这一走就是半年一年的，何不给他这一点时间？”萧爸缓缓地说。
萧妈听了，没再坚持。
“其实，你想想。他眼睛看不见，现在又没有朋友，会开心吗？”萧爸问。
“可是他眼睛是因为那些人弄坏的啊！”
“萧梵是为了救那个小男孩！”
“那怕是他的借口。”小雪把详细的细枝末节说的那么清楚，分明就是游茜，只不过萧梵一直帮她遮掩。
“小雪说的你怎么信呢？儿子说的你怎么不信？”
“好了，我不想听了。我儿子看不到了，小雪天天在照顾他，好好的工作也不要了，还陪着我们一起搬过来。游茜只会哭闹，你说我会听谁的？如果不是愧疚，她闹什么？”
这些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多遍了。萧爸一时也说服不了她。萧梵看不见的这一段时间里，刚开始大家都是极不适应的，萧妈心态崩的很厉害，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如今，还没有治疗成功，她一直压抑自己，显得越来越偏激了。
“我们不说了。我们去把儿子的眼睛治好，别人我们不管了，好吗？”萧爸拍着萧妈的手。
她没有说话，只靠在沙发上，曾经优雅的身姿如今竟有了几分佝偻，眼角眉心多了深深的纹路，她竟老了。
“今晚就走了。别跟孩子别扭了。”
门口隐约有动静，是萧梵回来了，招呼工人把招牌房门口。
萧爸赶紧迎出去，把招牌放进了萧梵的房间。
萧梵刚听母亲的电话，隐隐听出来母亲并不是很开心。他等着工人完工，拉拉游茜的手。
“我去送你，我不让阿姨看见。”游茜低声说。
“太晚了，不安全。听话，先回去。”萧梵拍拍她的头。
“嗯。”游茜答应着，心里却没答应。如果太晚了，她宁愿在机场附近住一晚。
“我现在没办法保护你，你千万不要任性啊！”
“好的，知道了，萧梵。”游茜扑进萧梵怀里。萧梵紧紧地抱了抱游茜。
“走吧。”萧梵摇摇她的手。
游茜松开手，倒退着假装走了几步。
萧梵看着她的方向，笑意满满。游茜看着萧梵离去的背影，惆怅万千。
回家之后，气氛是不对的。
自从看不见，他的其他器官的敏感度渐渐高起来。首先是耳朵，一丝一毫的呼吸变动，他都能听见，还能因此判断出表情。不过他尽量忽略，毕竟眼见为实。但现在，他明显感觉到了母亲的悲伤和压抑的怒气。他颇为自嘲的笑了笑，回了房间。
夜晚九点半的机场，灯火辉煌。现代化的钢筋铁骨的组合，简洁却略显冷漠。
萧梵已经开始登机了。
游茜远远的看着，萧妈妈牵着萧梵，跟在众人后面缓缓走过大厅，走进通道。窗外一架飞机起飞，带着亲人的思念，遥遥万水千山，日夜彼此思念。
而他们，尚不知归期。
起飞适应后，一切正常。萧妈舒了一口气，只盯着旁边的儿子。
萧梵盯着眼前的空洞，听着母亲轻缓的呼吸，知道她在看自己。他暂时按兵不动。夜愈深，身边愈静，渐渐地众人都睡了。
“妈，休息吧。”萧梵说。
“嗯。”萧妈回过神，答应了，转瞬间又犹豫了，她还是想问问萧梵下午发生了什么。
萧梵失笑：“您怕是今晚无眠了。”
萧妈嘴角轻哼，却没出声。
“妈。我把姜唯雪送回家了。还给了她们家一笔钱，谢谢她照顾我这么久。所以，等我们回来，你也别见她了。”
“为什么？”萧妈失声。萧梵拍拍她的手，示意别人都在睡觉。
“您一直以为是因为救游茜我才看不到的，其实不是啊！您觉得齐楚和支教小队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其实，那天在学校的只有我和赵雯雯啊！别人本就鞭长莫及。而赵雯雯就是姜唯雪啊！”
“赵雯雯？她是谁？”
“是我们支教小组的，齐楚的学姐。”
“那小雪？”
“她到底怎么给你说的，我不知道，妈。她就是我们支教小组的赵雯雯。我也是最近才真正弄清楚她们两个是一个人。她可能还有点心理问题。”
“怎么会？”
“那她是怎么给你说的？”
“那时候就说是因为游茜啊。又说齐楚他们都不在，什么忙也帮不上……”当时萧妈情绪急剧崩溃，也没有仔细辨认这些话，直接发了很大的脾气，赶走了他们这些人，“后来又怕你不愿意，就防着，不让他们见你……”
当时急剧悲愤，这些都是姜唯雪说了，自己就去做了。她没心思关心，也就由着这样了。后来姜唯雪衣不解带一直照顾萧梵，她更没不想管这些了。
“防着别人，也防着我。”萧梵失笑,“罢了，妈妈。都过去了，我会好的，这些就算了。”他拍拍妈妈的手：“不过，她也不适合呆在我们家了。她毕竟也要工作，还有父母要照顾。”
“所以，她都是骗我的？”
“妈，你是不是还不信？那等我好了，带你去那学校看看吧。”
“她为什么要骗我？而且她也一直对你很好啊，照顾你，照顾我。要是没有她，那段时间更难熬。”
“嗯，我知道。”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他只能选择别的方式报答了。
“她为什么要骗我啊？”
萧梵冷冷笑笑，为什么？不过是嫉妒游茜，不过是在他身上用心思。他何德何能，让人如此费尽心机的喜欢着，照顾着，霸占着？
萧妈也慢慢意识到了，她冷冷打了个冷颤，说：“梵梵，你是不是想多了？”
萧梵没说话。
萧妈妈开始回忆姜唯雪的点点滴滴。她真的是个温柔又大方的女孩子，看着是出身不好，但是善解人意，又勤快，心思全在萧梵身上。她偶尔也会觉得，这样的孩子也不错，将来她和萧爸走了，有人这样体贴、无微不至的照顾萧梵，她是很放心的。谁知，儿子竟说她都是骗人的，心理有问题？
她有点怀疑，萧梵因为失明，整日处于黑暗中，是不是心态也有点变化了？不似以往开朗阳光了？
“妈！”萧梵转瞬失笑：“我眼盲心还不盲……”
萧妈一时语塞，想起萧爸问她的话：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对不起啊，儿子。”萧妈鼻头一酸，眼看要哭了。
萧梵轻轻揽过母亲，笑了：“您是关心则乱。都过去了，别再去想了。”
萧妈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她要的只是儿子能重见光明，别无他求。
因是夜晚，只开了一排射灯，灯光昏暗，更显的人衰败暗黄。萧妈帮儿子拉拉身上的盖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