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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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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鼎元年,长安。

    正值深秋,寒夜如水,秋月如霜。

    子时,长门宫内,宫娥太监们正在酣睡,平常值夜巡逻的侍卫们不见了踪影。除了偶尔掠过屋檐的乌鸦,扑哧着翅膀,时而发出着嘶哑的悲鸣,一切都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是那样静谧阒寂。

    数月来,娘亲兄弟接连去世的消息让陈娇痛不欲生。

    是夜,陈娇心中愁苦郁结。一想起亲人们已全都不在人世,只剩下自己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虚度残生,她就悲从中来,难以入睡。孤冷的月光从祥云式的窗棂中斜斜地洒进房间,落在地板上,像是冬夜第一场薄薄的初雪。

    恍惚间,一道黑影忽然从窗边闪现,直直地朝着她走来,越走越近,直到遮住了所有的光线。没等她出声,黑影伸出手来,往她的嘴里塞了一粒药丸,捂住了她的口鼻。

    脸上冰冷的触感让陈娇清醒许多,瞳孔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她睁大眼睛直视来人。

    此人身材瘦小,裹着玄色的夜行服,掩住口鼻,看不清长相,唯独压在她脸上的右掌虎口处的一粒血痣瞧着分明。

    随着口中的苦涩味逐渐弥漫开,她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身体慢慢失去了知觉。原以为一切就这么毫无声息地结束了,面前这人却突然开了口。

    “想知道是谁要了你的命吗?说来也是有缘,当年那药也是小人下的。”说完这一句,此人还欲再说,忽然感到掌下一轻,低头一瞧,那女人已然咽了气,再听不进了。

    “罢了,走得还算痛快。真是作孽。”嘀咕了两句,来人便快步离去了。

    景帝后元二年春,东宫。

    未央宫内许久没有这般喜庆了。回廊亭阁的屋檐边挂满了红彤彤的小灯笼,迎着微风轻轻晃动。东宫正殿的门前高悬着巨幅的红绸,好似风帆一般,在春风的吹拂下现出优雅的弧形。

    梦断初醒的陈娇,一入眼便是那被烛光衬地分外扎眼的火红帐顶。目光向下,床单是红的,被子也是红的,连她身上的小衣都是绯红一片。

    “玉衡?”陈娇揉了揉脑门,下意识地唤道。

    “女君,你醒了?”玉衡很快出现,笑盈盈地应道。

    “我们在哪?”陈娇支起身,仰起头往帐外探了探。

    “女君,睡迷糊了吗?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当然是在东宫。”边说着玉衡熟练地往陈娇腰后塞了个松软的枕头。

    “女君,快来吃点东西吧。方才梳洗完,你累得睡着了,这会儿该饿了。”玉衡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小丫鬟,手中端着碗白乎乎的燕窝粥。

    “你是?”陈娇望着面前这丫鬟迟疑地问道,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个让她难以置信的答案。

    “奴婢是璇玑啊,女君你这是怎么了?”璇玑端着粥,傻乎乎地瞪大了眼睛,往陈娇跟前凑了凑。

    没错,是璇玑,真的是她。

    如此一来,陈娇这才注意到一旁的玉衡也年轻了许多,就连身量好似都矮小一些。

    “你们刚才说什么?”陈娇喃喃自语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

    后面这句话在舌根来回念叨了几遍,陈娇心中惶惶。那之后发生的那么多事呢?难道是自己发了梦不成?

    “你们都下去吧,我还想再睡会儿。”陈娇一拉被子,蒙着头又躺了下去。

    “女君,不可。”玉衡一听急了,“已经这么晚了,再睡下去,太子殿下都该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玉衡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顿时,玉衡的眼中盛满了焦急的情绪。

    “女君,应是太子殿下来了。”小声地说完,璇玑放下粥,跑出去应门。

    “奴婢求求你,别睡了,快些起身吧。”这边玉衡压着音量哀求道。

    陈娇在被子里闭了会儿眼,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拉开被子,伸出脚来,还没来得及穿上鞋子,一抬头便撞上了太子的目光,他正从次间掀帘子进来。

    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狭长的凤眼,□□的鼻梁,轻抿的薄唇,棱角分明的下颌。眼前的这人太年轻了,年轻到陈娇压根没法将他和日后那个不怒自威,生杀予夺的帝王联系起来。

    “阿娇,让你久等了。”年轻的太子,声音也温柔如水。

    陈娇愣了愣,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不论之前那段漫长的噩梦般的人生是真是假,都已让陈娇对刘彻心如死灰。隔世再见,陈娇心中除了弄清是谁害了自己和哥哥们,唯一想到的是,逃离这个看似风光霁月的男人,逃离这个雕栏玉砌的深宫。

    一旁的玉衡和璇玑早已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内室只留下了陈娇和刘彻二人。

    “阿娇,早些安置罢。”刘彻见她闷头不语,只当她是害羞,慢慢地走过来,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到床上。

    “表哥,等一下。”眼看着刘彻就要欺身而上,陈娇猛地抬起手臂制止道。

    “嗯?”刘彻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陈娇。

    “今日我的身子有些不便。”陈娇憋了半天道。

    陈娇的话让刘彻有些意外,他审视的目光在陈娇的脸上逡巡片刻,末了倒也没有为难她,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她道,“那就,睡吧。”

    说完,他翻身下床,从箱笼里多拿了条被子。

    见他如此知情识趣,陈娇放下心来,轻轻拢了拢被子,安稳地闭上了双眼。

    一切都好像已经发生过了,一切又似乎是刚刚开始。哪个是真,哪个是梦,陈娇一时难以分辨,唯有继续进入梦乡才能让她的心情得以平复。

    次日早晨,玉衡叫了半天,陈娇才慢吞吞地起身。倒不是她还困着,只因她还有点不敢面对现实,生怕昨晚只是美梦一场,醒来又要面对孑然一身的痛苦。

    还好,一睁眼房间里仍是满目喜庆,玉衡和璇玑也都在。

    “女君,你今日的气色真好。”璇玑乐呵呵地从一旁小宫娥手中的铜盆里,捞起温水浸过的帕子,轻轻挤干,仔细地擦拭了陈娇的脸庞。

    “正好趁了这身红艳艳的衣裳,旁人任谁穿了也不如咱们女君好看。”玉衡捧着大红织金凤纹牡丹缎吉服也是喜笑颜开。

    穿戴完毕,陈娇移步梳妆台前,铮亮的铜镜映出她年轻时的容貌。略带棱角的眉毛,殷红的嘴唇,瘦削的脸庞衬得一双杏眼大得出奇。璇玑麻利地打开妆盒,还没等她取出胭脂水粉,就被陈娇按住了手。

    “不必,这样就可以了。”陈娇一动不动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说道。

    对此,璇玑感到很不解,今日这样重要的日子,女君为何连平日里最最离不得的脂粉都不擦了。

    待她细细地打量一番眼前的女君,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女君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脸上的气质神情都不太一样了,娇美鲜妍的容颜上平添了一层雍容的成熟气韵。

    一定是自己魔怔了,璇玑不敢深究,只是疑惑地和玉衡对视了一眼。

    玉衡正在给陈娇梳头。

    女君的反常,她昨晚就发现了。一向动若脱兔的女君忽然变得静若处子了,就像顷刻之间老成了很多似得。

    “女君生得冰肌玉质,不用脂粉更美了。”玉衡放下篦子,看着镜子里的陈娇说道。

    璇玑和玉衡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自己突然性情大变,她们定会有所怀疑。

    不过时间一长,她们也就不会多想了。陈娇转过身拉起她们的手,眯着眼微微一笑道,“这一次我一定护你们周全。”

    就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玉衡和璇玑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自家的女君这是怎么了。

    按规矩,今日是叩拜长辈的日子。

    宫里的长辈除了皇帝和皇后,还有窦太后,也就是馆陶公主的母亲,陈娇的亲外祖母。

    出了东宫,陈娇和刘彻先去了窦太后住的长乐宫。

    老人家睡眠浅,窦太后一大早就起来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是问莲儿厨房早膳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太后娘娘,早膳都做好了,正在厨房里热着呢。您放心,等会儿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到了,一准儿端出来。”莲儿道。

    “扶哀家去厨房看看。”窦太后到底是不放心。

    “太后娘娘,您就信了奴婢一回吧。外头天才刚刚露白,这天寒地冻的。”莲儿连连劝阻。

    正争执着,外头的小太监薛铭进来通报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到了。

    “快让他们进来。”一听是陈娇和刘彻已经来了,窦太后又惊又喜。

    “快快快,早膳赶紧都呈上来。”窦太后又急着吩咐莲儿道。

    待莲儿领了命下去,陈娇和刘彻刚好踏过门槛走进来。

    “皇祖母。”刘彻牵着陈娇走到窦太后近前道。

    “我的娇娇儿,你总算进宫来了,皇祖母可想你了。”窦太后的手在陈娇的脸上轻轻摸索着。

    “皇祖母,我也想您。以后我天天来陪您说话。”陈娇乖巧地跪坐在窦太后的膝前,头轻轻地倚靠着窦太后的膝头说道。

    “孩子话,这宫里这么大,哪里是说来就来的。”窦太后笑着说道,“你呀,现在是太子妃了,伺候好太子,平日里得空来看哀家几回,哀家就满足了。”

    陈娇抬眸瞥了刘彻一眼,拉着窦太后的臂弯,拖长了音调道,“是,娇娇儿知道了。”

    外祖母久居宫中,早年就已失明,这半年恰逢皇帝病重,心情难免郁郁。这次开心果般的外孙女嫁到她身边来,自然偏疼一些。

    说话间,莲儿领着宫娥们将窦太后精心准备的早膳流水搬地端了上来,枣泥小米糕,水晶虾饺,脆皮马蹄糕,翡翠凉果,冬菇葱酥饺,锦绣鱼翅包,样样都是陈娇小时候最爱吃的。窦太后牙口不好,一看就是专门为陈娇准备的。

    “还是皇祖母疼我。”陈娇咬了一小口凉果撒娇道。

    “娇娇儿从小样样都好,就是太单薄了些。”窦太后又让莲儿给陈娇和刘彻都布了不少菜。

    陈娇一早上起来没什么胃口,又不想拂了外祖母的好意,勉强吃了几口,举着筷子有些犯难。刘彻见了,二话不说,示好地将她面前剩下的都夹到了自己那边。

    用完早膳,外祖母赏了陈娇一大匣子首饰头面。

    “都是些老物件了,你娘亲出嫁的时候得了些,剩下这些你拿着哀家心里高兴。”窦太后的脸上挂着欣慰的微笑。

    回想起那段漫长的噩梦,那时她也得到了这一大匣子宝贝,如今旧物重现,她意识到那个梦里的经历都是真的,不知何故她又重活了一世。

    想到这里,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外祖母就是窦家和陈家的主心骨,她在的时候,所有人都好好的。

    虽然眼睛看不见,外祖母还是听到了她细微的抽泣声。

    “心肝儿,这点东西也不值什么,哪就值得哭成这样。”窦太后摸着给陈娇擦了擦泪。

    “谢谢皇祖母。您一定要长命百岁。”陈娇把头埋在外祖母怀里不肯起来。

    “好孩子,不哭了。这会儿该去看看你舅舅了,让他也高兴高兴,可不许再哭了。”说到皇帝舅舅,外祖母的脸上强忍着哀恸。

    看着外祖母悲伤的表情,陈娇也为舅舅感到难过。舅舅的身体本来好的不得了,突然说病就病了,说去就去了。若是在旁的地方也就罢了,发生在这吃人不见骨的宫里,总让她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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