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代枭雄
“当然不会有事。”孝庄虽然言辞坚定, 可是心里也有些忐忑。这么多年，她的确闯过了很多关, 再难的事她碰到了也都化解了。可这一次，是她的亲孙儿自己在闯关。玄烨, 他就只有十四岁啊，孝庄想起她十四岁的时候，还有姑姑护着, 有什么事姑姑都会给她担着。可是今时今日, 玄烨只能靠他自己, 还有那个几乎和他同龄的芳儿，因为他是大清的皇上，是大清唯一真正的掌舵人。
皇太后看得出孝庄只是表面上平静, 心里一定也是紧张玄烨的，她握住孝庄的手，终于说了晚辈应该说的宽慰话，“老祖宗，玄烨是真龙天子，他连天花都能打败，这世上就不会有任何东西能打败他。”
孝庄轻抚皇太后的后脑勺，缓缓点头，“你所言不错。我们等着玄烨，等他和芳儿一起来打开慈宁宫这扇门，亲口告诉我们，他胜了。”
乾清宫中, 蕈芳的鞭子死死缠在鳌拜腰上，被鳌拜打趴下的两个侍卫虽然趴在地上，双臂却都抱住了鳌拜的大腿。
玄烨手中‘鸟铳’里的飞镖已经射光了，他扔掉‘鸟铳’，准备赤手冲上去。没想到曹寅竟然挡在他前面，趁着鳌拜双脚动不了的刹那，跃身上前，紧紧攥住鳌拜的左臂。
鳌拜身手矫捷，即便四肢中有其三被束缚，右手依然灵活，眼看着就要落到曹寅的天灵盖上，若是打下去了，曹寅只怕会一命呜呼。
蕈芳眼疾手快，抽出软鞭卷住鳌拜右臂，又有几个侍卫一哄而上，堪堪将鳌拜擒住。
玄烨的身边始终有侍卫护着，他每次想冲上去和蕈芳并肩作战，就有侍卫拽住他的胳膊，说什么为大清江山计，皇上的安危最重要。鳌拜终于被死死擒住，侍卫们才敢让皇上上前。
蕈芳收回软鞭，只感觉到自己右手火辣辣得疼着。方才情势紧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只还未好利索的右手，如今低头一看，果然是太过用力，红彤彤的血都流出来了。
玄烨掏出自己那条明黄色的帕子，轻轻给蕈芳包扎，同时吩咐梁九功，“去把太医叫到乾清宫来，就说皇后娘娘的手又伤了。”
鳌拜不再挣扎，硬汉子做事的原则就是输了就输了，再做无畏的挣扎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皇后竟然也换上侍卫服，混在侍卫中，而且刚才用软鞭卷住他的腰，让他露出破绽给那些小侍卫以可趁之机的，竟然就是皇后！
“皇上，臣技不如人，理当认输！”鳌拜动了动被侍卫紧紧锁住的双臂。
侍卫深知鳌拜功夫有多好，始终死死攥着他的手臂，生怕一个不小心又给这老匹夫以可乘之机。
玄烨自然比那些侍卫更了解鳌拜，这家伙虽然不想输，可却并非是个输了不认的主儿。既然他亲口说出‘理当认输’这四个字，就代表着他彻底放弃和自己这个小皇帝对抗了。
玄烨对着几个侍卫轻轻点头，侍卫们仍有些不放心，却不得不听皇上的，试探着松开鳌拜双臂。
鳌拜果然是个信人，他完全没有继续挣扎的意思，只是解开上衣盘扣，露出了伤痕累累的上半身，“皇上，不论老臣这些年来做错了多少事，老臣终归是大清的功臣，救过太宗皇帝的性命！太宗皇帝甚至亲口对老臣说过，此生此世保老臣的富贵荣华！”人到了临死关头，大都还是害怕的。即便是鳌拜这样赫赫战功、被封巴图鲁的硬汉，也还是要为了活下去而努力争取。
玄烨揽着蕈芳的右手微微用力，单就蕈芳手伤的程度，他照原样奉还再多加几十鞭一点儿都不过分，不过他曾当着蕈芳的面说过不伤鳌拜一根毫毛的话，食言还是不好。
“鳌拜，朕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收拾了一下心情，玄烨的脸上重又挂上一抹笑容，“你的确是大清的功臣，朕也相信太宗皇帝的确当着你的面说过要保你一生富贵荣华的话。可是，太过骄傲的人，会遭到反噬。”玄烨一直相信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没有谁能够一直站在山顶永不下山，包括他自己。“如果朕是你，已经做了多年的辅政大臣，也该知足了。这个时候懂得收敛，不要说是太宗皇帝，即便是朕，也能保你余生富贵荣华。可惜…”玄烨眼睑低垂，目光中多了些复杂情绪，“你太过越矩了。若朕全无本事，你想把持朝政这没什么好说的。只要百姓好、天下好、大清好，究竟是朕在处理政事还是你鳌拜在处理政事，并没什么要紧。鳌拜你仔细想想，今时今日还是这种境况么？”
真的是这种境况么？鳌拜在心里问了自己这句话。
“皇上。”也许走到权力的终点，人终于还是会反思，想一想过往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臣的确有私，臣一心盼望着镶黄旗的旗民能好！敢问皇上，臣有错么？”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家能好，你有错么？当然没错。鳌拜隶属于镶黄旗，那种皇上亲领的优越性是与生俱来的，一心希望镶黄旗旗民所过的日子好过旁的旗的旗民，这些都不难理解。若非要玄烨来评价鳌拜的想法、做法，他也只能说鳌拜还活在过去，活在他们满人尚未入关的时候。
玄烨沉默了，他揽着蕈芳走回到书案后面。在玄烨的示意下，蕈芳和玄烨一起坐到了龙椅上。
玄烨摸着金狮镇纸，见鳌拜脸上还有些‘老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镶黄旗’的模样，终于笑道：“鳌拜，我大清已经入关了，如今已是天下之主！你鳌拜怎么还活在入关之前，过着游牧生活的日子里啊？”
这回换鳌拜沉默，民族与民族之间的融合其实很困难，鳌拜他们这群老家伙入关之后的确是把汉人当奴才看的，毕竟，是他们满人打败了汉人，如今也是满人坐天下。
玄烨又道：“朕熟读史书，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这天下，满人终归是少数。如今这江山的确是我爱新觉罗家在坐，可是汉人的日子若是越来越不好过，满蒙八旗中人总是高高在上，恨不能将汉人踩在脚下…鳌大人，明朝才亡多久啊？你是盼着我大清去重蹈明亡的覆辙么？”
玄烨这套理论对于鳌拜来说当然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接受得了的，可是他能坐到辅臣的位子上，也并非一点儿头脑都无。他隐隐觉着，皇上的话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
“我大清自然永远都不会重蹈明亡的覆辙。”鳌拜缓缓拱起双手，沉声道：“皇上，你亲政，我鳌拜服了。”
玄烨嘴角微微挑起，却又努力压了下去，“朕不会动你分毫，这是对你救过太宗皇帝性命的感激，也是你多年来为大清的江山浴血奋战应得的。从今往后，你就在你家中颐养天年吧。”
鳌拜最初的想法是，小皇帝若胜了，那他鳌拜的性命估计很快就保不住了。他之所以露出这满身伤疤出来，也不过是想保住一条性命。后来玄烨说不会伤他分毫，他的确松了一口气，却也觉得自己往后余生大概要在宗人府的大牢中度过了。却没想到，小皇帝竟然肯准他在家中‘颐养天年’。
鳌拜吃惊之余，总算感受到了当今皇上的仁慈，他跪了下来，伏在地上道：“罪臣多谢皇上隆恩！”
玄烨笑道：“朕也替皇玛法、皇阿玛他们谢过你这些年来为大清所做的贡献。”
鳌拜被侍卫带出乾清宫的时候，心里是充满感激的。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设想过自己的结局，若是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是他此生最大的光荣。若是不能，曾经沙场上的强者大都免不了苍凉的结局。到时候，秉笔直书的史官没有，只怕在后世人眼中，他鳌拜不过是个乱臣贼子，被小皇上拿下是小皇上英明，再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有的辉煌、曾经为大清付出了一切。
可是今时今日真的走到这一天，他突然间觉得他的结局其实也没有曾经想象的那么凄惨了。至少，小皇帝选了他的家作为圈禁他的地方，余生也许过得不会太艰难。至于史书究竟会怎么写，重要么？不重要了吧！这一生，他该有的都有过了，不该有的，他甚至也有过了。后世的那些书上究竟会怎么写，反正他已化为一抔黄土，他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想到了这一层，鳌拜深深呼出一口气，背负着双手，昂首阔步走出他叱咤多年的紫禁城。
“其实，他已经服您了。”蕈芳在和玄烨一起去慈宁宫的路上，还是没忍住问出她心里的那道问题，“一位沙场上的老将，很难得。”
“你的意思是，朕该继续用他？”玄烨给蕈芳捋了捋她有些散乱的头发，“芳儿，有些人只有在低谷时能活得通透，朕一旦继续用鳌拜，他必会故态复萌！”
蕈芳奇道：“您这么自信？”
“多年的史料，朕也不是白读的。”
帝后两人尚未进慈宁宫大门，梁九功便快步跑了上来，喘着粗气道：“皇上，索额图大人请娘娘尽快回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