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亲
栗秋走到餐厅,发现和相亲对象约的位置上坐着况鸣越,他已经不再感到惊讶。
这几天的巧合太多,他觉得遇到况鸣越可能是一种“必然情况”。
栗秋坐下,带着笑意,有点玩味地开口:“久等了。”
况鸣越抬头,他启动有点慢,先掀起长长的睫毛,才顺带扬起脸看向来人,嘴唇闭得紧紧的,看起来根本不打算开口。
栗秋亲眼目睹他脸上一点点泛出血色,瞳孔紧缩,整个人不知道是惊讶还是窘迫。
“……你好。”况鸣越不得不张口,试图用打招呼遮掩过去。他眼中浮现微弱的光亮,就像那晚在酒吧,栗秋疑问他是否有双胞胎兄弟,他此刻大概也无比希望赴约者是栗秋的孪生兄弟,而不是栗秋本人。
平胸而论,况鸣越脸红的样子很好看。他的五官很符合现代审美,精致到锋利,没有留白,第一眼就能给人很惊艳的感觉。然而他皮肤白,再鲜明的五官融进去也有一些模糊,兼具毛发乌黑,整个人像空洞的玩偶。可当他脸红,人却有了生气,是面对面才能欣赏的鲜活颜色。
“又见面了,新邻居。”栗秋欣赏够况鸣越变脸,施施然开口,语气促狭。
他一句话打破况鸣越的妄想:他就是况鸣越认识的栗秋。
“又见面了。”况鸣越点了点头,非常泄气。
“不是同性恋?”栗秋玩味道。
况鸣越脸色越发红,“那个,只是……”
拒绝暗示的托词?可这又要怎么解释他今天坐在这里和栗秋相亲呢?况鸣越沮丧地发现,他已经掉进逻辑最底层的陷阱,无论说什么都只能供栗秋调戏。
好在栗秋不是真的那么过分的人——反击一下就够了嘛,再深入下去就成他真的想和况鸣越发展什么了。
他轻快地伸出右手,“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栗秋,二十六岁,北城人,不过在海城读大学,在那边工作四年,最近才回来,现在的工作是广告营销。”
况鸣越试探性地伸手跟他握住。
这只手的手掌很凉,指节没肉,指甲剪得很短,很干净。栗秋还注意到况鸣越中指第一个指关节略微畸形,大约是长期握画笔所致。
栗秋觉得自己就好像老男人打量小姑娘——虽然他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一个姑娘——在况鸣越毫无偏转的正直视线下,自己的行为显得有点轻佻。
况鸣越学着栗秋自我介绍的方式说:“我叫况鸣越,二十四周岁,也是北城人,毕业于国立北城美术学校,现在是全职画家。”差不多的内容被他说得好像求职自我介绍,一本正经的“二十四周岁”和“毕业于”。
“你比我小两岁。”栗秋若有所思。
“嗯。”看谈话回到正常的相亲套路上,况鸣越好些了,不再那么紧张。
栗秋冷不防问:“还是初恋?”
况鸣越又僵住,如果他是一杯水,现在已经沸腾得冒蒸汽。
“这是你,嗯,介绍人告诉我朋友的。别紧张,我只是问问,我的情况你大概也知道吧。”栗秋实在觉得有趣,他们认识不过四天,新邻居的底就在他面前全掉了,不留丝毫隐私。
“是我姐,况白月,她和博姐是好朋友。”况鸣越赶紧补充道。
“哦,邱博是我的高中同学,看来她和你姐是在大学认识的了。”栗秋笑,“你姐的yue和你是同一个yue吗?”
“不是,她是月亮的月,白色的白。”
“了解了。”栗秋安静下来,环顾四周,“我们要不要先点点喝的?”
况鸣越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现在是下午三点,一个比较适合喝下午茶聊天的时间。
他们坐在一家所谓的改良北城传统小吃的店里,不过栗秋从小不爱吃那些北城传统食物,也就对什么“橘子味豆汁儿”“薄荷驴打滚”完全提不起兴趣,他在菜单上挑挑拣拣,勉强点了一份大麦茶。
况鸣越或许是看栗秋没多点,也只要了一份蔓越莓果子。
栗秋看他饮料也没要,怕人说得口渴,便道:“你不用顾忌我啊,我刚吃完午饭还饱,所以不想再吃,你想吃什么就点点吧。”
“大麦茶是一整壶,你介意我喝一些吗?”况鸣越把这个当成正式的问题来问,说得栗秋能一个人喝完一壶茶似的。
……失策了,忘了他的脑回路,里面大概没有“客气”二字,不用替他考虑。栗秋哽了一下。
等上点心的同时,栗秋好奇问道:“你说你是画家,具体画什么,插画之类的吗,还是——”他想说原画师,可看况鸣越的样子实在不像,便把话收了回去。
“不是,”况鸣越略摇了摇头,“就是传统的绘画,用纸笔颜料那种,我是现代艺术派的。”
“哦,这个职业很少见。”栗秋有些惊讶。
“只是家学而已,我父亲、我爷爷都是画家。”况鸣越眼睫一颤。
“我很好奇你们的作品。”栗秋笑着客套一句。
“可以给你看。”况鸣越说得很坦然。他们是邻居,方便的。
栗秋竟无言以对。
恰在此时,茶水和小点都上菜了,大麦茶是一大壶,蔓越莓果子也是满满一盘——这个果子不是新鲜水果,而是一种用蔓越莓干和别的原料混合糅制,烤过后再裹上糖浆的甜点。
栗秋没跟他客气,拈了一个果子,还是热的,“我挺喜欢吃蔓越莓……”
况鸣越身体前倾,显示他很认真地在听栗秋说话。
“这种浆果新鲜时不好吃,太酸,做成果干用进点心里倒正合适,香气很好,”栗秋谈兴不免浓了些,“唔,这个还是太甜了,得喝点茶。”
栗秋对茶没什么喜好和鉴赏能力,他喜欢咖啡,可惜咖/啡/因不耐,不能多喝,唯独大麦茶这种粮食泡成的茶正合他心意,他喜欢它所具有的麦子气味。
就是这家下午茶店抠门,很多餐厅都免费提供大麦茶水,在这儿还要花钱买。
这叫山猪吃不来细糠,大麦茶和蔓越莓果干都是便宜东西。总有人看栗秋贵气,请他吃人均两千的西餐或日料,实则栗秋吃不来带血的肉和生鱼,他是最普通长大的青年。
况鸣越吸取栗秋的经验,先灌一口茶,然后吃了一个果子,评价道:“是太甜了。”可看眼神,却是欢喜的。
栗秋碰了一个果子就没再碰,人一过二十五,基础代谢下降,他每天都精确控制糖分摄入,这是他现在看起来还像十八岁的秘诀。
而也说着“太甜”的况鸣越一个接一个吃果子,连水都没喝两口,十分投入于聊天。
他们默契地略过了彼此的家庭背景,摸索了一会儿,只聊轻松的话题。
大约同性交友不用考虑结婚和抚育后代的问题,所以比异性恋更“纯粹”,不衡量双方的家世和经济条件,只看有无眼缘,性格合不合得来等。
他们俩意外挺默契,无论栗秋提到电影、书、世界局势,况鸣越都能和他聊两句。
除了这点——况鸣越喜欢吃甜的,他不喜欢。栗秋望着蔓越莓果子的光盘失笑。其实他也是喜欢的,只是现在已经过了可以随便吃的年纪。
聊完一场下来,又到了晚上的饭点,两人干脆转场去附近的餐厅吃晚饭。
吃完晚饭,栗秋没跟况鸣越争付账,况鸣越很自觉地付掉了。栗秋突然有点担心他的钱包,想到像梵高那样的画家,都是很清贫的——又想到之前听萧琅玕提起过,况鸣越家里应该和萧家是同一个等级。
三代都是画家是怎么挣钱的?栗秋注视着况鸣越的侧脸,心里不着调地想,也许这是遗传自父系的美貌。
况鸣越结账回来,“要一起回去吗?我开了车来。”
栗秋的第一反应是,腿脚挺好。那天况鸣越坐着轮椅的场景给他的印象太深,以至于挥之不去。
“好啊。”栗秋大方应了。
他今天打车过来。他一直住在离工作地非常近的地方,生活中很少有用到车的场景,何况之前在海城,他从没觉得那个城市是“家”。
现在回北城了,要不要考虑买辆车?栗秋思索。
路上况鸣越专心开车,比快车司机更敬业、沉默。
到家楼下时,况鸣越停好车,拉起手刹,还没解安全带时微微偏头,像是不经意问:“你觉得今天怎样?”
栗秋一怔,回得直接,语气很温柔,“你不是已经拒绝了我一次么。”
“你非常有魅力。”况鸣越这次没有脸红,坦然说道。
栗秋太吸引人,之前在酒吧他难以招架,由是不知底细时只能贸然推拒。
两人都盯着镜子,在同一块后视镜中对视,车里的氛围逐渐暧昧。
“我知道,”栗秋内心毫无波动,是个无情的气氛杀手,“谢谢你的恭维,不过——”
况鸣越看似没什么变化,只有眼神晦涩下去。
“你知道的,我刚失恋,暂时没什么心情。”
况鸣越目光灼灼,落在人身上却冷冷清清,“可以先排队吗?”
“本店打烊,暂不发放号码牌。”栗秋学况鸣越那种一本正经的态度,严肃拒绝道。
“哦。”况鸣越垂下睫毛,神色遗憾,也像是懊恼出口试探。
活灵活现的,都是一般人会有的情绪,可不知怎地放况鸣越那张脸上就有点笨拙的可爱。
“你先上去吧,我去便利店买瓶水。”栗秋心中暗自发笑,自动避开电梯同路的情形。
“嗯。”况鸣越闷闷地应了声,提不起精神面对栗秋。
比他小两岁,终究还是弟弟啊。栗秋感慨。
说起来。他突然面色古怪。一开始他怀疑况鸣越,准备没有报酬都要教训一下人渣,剧本他都想好了:“单纯怯懦小白花被情场浪子玩弄欺骗,浪子动心而不自知,浪子意识到的时候他已伤害小白花伤害太深,一切都不可挽回”。
可从真实的角度看,如果他继续撩邻居,他的角色却是那个感情经历丰富的浪子,新邻居才是单纯无知经不起调戏的小白花啊?剧本怎么又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