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京中躲藏(一)
从关押我的那个地方,到皇城门,这一路上仿佛下了血雨一般,我的脸上不知沾上了多少从人脖颈处喷洒出来的血,云崖脚下的靴子,往前踩踏一步,就是一脚血泥。
那些阻拦我的人,不过是宫中普通禁卫,有的人手里拿着刀,看着并不想阻拦云崖,却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义无反顾地撞上他的刀口。
那些撞过来的人心中是怎么想的呢,她们的命在上位者眼里不过卑若蝼蚁,她们若是不阻拦我们,那就是逃兵,以沈月琅的雷霆手段,自己的家人也一定会被牵连……
那索性不如一头撞过来,还能得个爽快。
那些人当中不乏让我眼熟的脸孔。
曾经在上林苑围猎时,我被野猪惊了马摔落下来,按道理可以治她们护卫不周的大罪,可是当时我并未将那些罪责怪去她们身上。
而今……她们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阻拦我们,总之都死在了这个夜里,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没有人是不想好好活着的,就连蝼蚁都想偷生,她们是一些连名字都不被上位者记住的人,她们的死,轻于鸿毛。
倒下去之前,她们不由得想,若是从前那个看着凶乎乎,实则万分宽容善良的小陛下还在就好了。
小陛下最喜欢躲在鸣鸾殿外的柳树后面遥望着凤后的寝殿,遇见巡逻的她们还会轻轻“嘘”一声,让她们装作没看见;
小陛下受了气的时候会一个人跑得飞快,却又会同情那些抬着御辇累得气喘吁吁的宫人,故意放慢脚步等着她们渐渐追上;
小陛下十分贪玩,总是要偷偷出宫,马车慢悠悠驶出驶进宫门的时候,她会掀开帘子,看着城楼上值守的她们,得意洋洋地做鬼脸……
她们也不知道云将军为什么忽然就造反了,还背了个脏兮兮、瘦巴巴的囚徒在身上。
如果她们的小陛下还在,一定会说,云将军的事情少管,他想掀朝光殿的屋顶都随他去,她们就可以不用这么前仆后继地送死了罢,今夜值守回家,还可以高高兴兴地与父母夫郎对坐一桌,吃着小菜,喝着小酒。
寒鸦栖在花叶凋零的枝头,看着满地堆积的头颅与尸首,发出嘶哑凄厉的鸣叫,大抵是不忍见,扑棱着翅膀,一股脑儿地朝宫外飞去。
……
好不容易到皇城门口时,云崖将我卸了下来,托着我坐了他的大宛马,自己也紧随其后坐了上来,拉紧了缰绳,环视着四周,似是在寻觅哪条街可以走。
这便出宫了?
“凤后他……”
“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一想,你觉得有那么多时间给我救人么?”
“……”
我不敢说话。
许是觉得自己太凶了,云崖白了我一眼,一边盯着路,一边同我解释道:“是沈月琅立的那个贵君,告诉我你被关在了哪里,然后今晚他拉着沈月琅一起喝酒,把她给喝倒了,否则我真还打不过她身边那些奇奇怪怪的人。”
他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应该是暗廷里这一代只听命于沈月琅的高手。
想到这儿,我的肋下三寸隐隐作痛,仿佛又回到了白芍那晚捅我一刀的时候,我扭过头,看到了她惨白如灰的脸,那一幕我可以记一辈子。
“咱们现在要去哪儿?”我问。
“天大地大,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沈月琅要是四处追杀……大不了我带你回虞兰去。”
“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我的夫郎,我的孩子都还在皇宫里……”
“傅怜他已经不是你的凤后了!”
我怔了怔,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登基,你成了先帝,傅怜却还是凤后,还住在鸣鸾殿里,你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沈月琅她……让傅怜做了她的凤后?
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她妹妹的夫郎罢,她怎么能干出和突厥一样姐姐死了妹妹继位,还可以继承姐姐所有的夫郎这样的事情?
难怪谢子燕会真的一头撞死,她那么惜命的一个老家伙,只会用自己的命来吓唬我规劝我罢了,没有哪次是真的想寻死的。
沈月琅一定做了许多许多离谱的事情……才逼得谢子燕觉得苍天无眼,君主无道,满头鲜血溅飞朝光殿。
“……好大儿,你听我说,我不能和你去虞兰。”
云崖垂眸看了一眼像摊烂泥一眼在他怀里的我,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你清醒一点,你的命都快要没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男人!”
“我的意思是,我们去楚地,去找安王姨母……”
他方才肯定以为我舍不得傅怜,想要留在京城,才说不能和他一起去虞兰。
说实话,我的脑子里不是没闪过这样荒唐的想法,一想到自己与傅怜重逢的日子遥遥无期,我就万分恐惧,甚至觉得留在京城里等死也不是不行。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这样消极,我须得往前走,为我,为傅怜,为我肩膀上的万民寻一条生路出来。
从前我总是吵吵嚷嚷说自己不愿意当皇帝,却没想到在那个位置坐久了,竟然不舍得轻易割舍了,总担心换了旁人来做百姓的君主,会待她们不好。
看着一路百姓家家闭户,连灯笼都不亮一盏的景象,我心中顿生苦涩。
明明我从前出宫的时候,晚上还很是热闹,说是夜不闭户也不为过。
“他们这么早就都睡觉了么……”
“不睡觉,留着给沈月琅的爪牙一户户地搜查么?”
“搜查什么?”
“沈月琅非说京中藏有逆贼,让羽林卫挨家挨户地搜查过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下了大狱,死在了牢狱中!”
“……”
此时我忽然听到一队队的羽林卫倾巢而出的动静,还有刀剑撞击铠甲的声音在各个街道穿梭,云崖犹豫了,在声音越来越近之时,他不得已弃了马,将我抱了下来。
他还不忘埋怨我说:“真是一把硬骨头,硌得人手疼!”
“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语气和缓些?”
“不能!”
吵吵闹闹间,他抱着我藏进了一间破旧的城隍庙,里面满是破败的门板与陈旧的蛛网,甫一进去,我就咳个不停。
云崖拨弄着灰尘厚重的蜘蛛网,无奈道:“……沈月琅的人已经赶过来了,我带着你一时之间也出不了城,先在这儿躲一会儿。”
我伸出自己枯瘦得像白骨一般的手 ,撑在稻草堆上,骂骂咧咧道:“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