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难为情(一)
在宣了京兆尹连番问话后,她只一句“京县衙门的事情,京府衙门不甚清楚”就想要搪塞过去所有的问题,我细眯了眯眼睛,观察着她的神色问:“这些年里,难道就没有人因耕牛一事上京告过御状?”
“回陛下,不……不曾……”
“拖下去,革职查办了。”我斜倚在椅子上,端起茶盏,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这些年里确实有人上京告过御状……”
“哦,那之前便是欺君了,罪加一等,下廷尉司大狱。”
“陛下!微臣知罪,微臣知罪……”
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小,眼见着人已经被拖了出去,此时殿内又安静下来,只有我用茶盖刮着茶盏的声音响着,显得无趣极了。
阿柿满脸震惊地走过来为我添茶,看了看我后,迅速低下头,什么也不敢说。
“你想说什么?”我问。
“奴婢……奴婢惶恐,陛下自从那日从鸣鸾殿回来,已经闷闷不乐许多日了,不召见侍臣,也不去后宫里,行事也比过往严厉了许多……”
我抬眼看她,虽一个字也没说,她却颤了颤手,差点将手里的茶水打翻,手忙脚乱道:“奴婢失言……”
“以后知道是失言的话,就不要再说。”
“诺……”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前几日姑苏进贡的缂丝屏风很是珍贵,听说是五年才得一幅成品,送去韶华殿罢。”
“诺……”
“宋美人的病可好些了?”
“宋美人的病是好了,可是凤后因为昼夜查看桑蚕、撰写记录太过辛苦累倒了,阖宫上下都在传凤后那日将陛下惹生了好大的气,都对鸣鸾殿极其避讳,还有宋美人,明明病好了,还霸着叶医官不肯放人,鸣鸾殿想去请叶医官,都未能请到……”
傅怜病了?
“孤只问了你宋美人,你说这么多凤后的事情做什么”我脸上装作不在意,却还是没有心思再看书了,“让叶山茶去鸣鸾殿问诊,最多两天,凤后的身子若是未好全,她就告老回乡罢。”
阿柿的神色稍稍松懈了几分,应道“诺”,转身出去了。
我用指尖轻轻沾了沾茶盏中的水,在桌子上随意画着,画出一个笑脸,再又画出一个哭脸,心情还是未见好,于是暗暗生气,将桌上画的笑脸与哭脸全都用手抹去了。
我放下手里的书,走出了殿外,只带了白芍一个人走去鸣鸾殿。
鸣鸾殿的宫人们齐齐跪候,我来势汹汹地冲进来,却在离傅怜寝殿几步远的地方又停了下来。
里面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透过纱窗,我看到一个大致的模糊轮廓,傅怜坐在书案上,青丝未绾,一边掩嘴轻咳,一边还在努力写些什么。
进去,还是不进去?
我若进去了,彼此相见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是不进去,我心痒难耐,很是煎熬。
这些日子也不是非要忙于政务不可,只是我没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来看他,毕竟我们才闹了那样不愉快的事情,而今又上赶着来,真显得我十分谄媚。
片刻犹豫后,我还是决意推开了门。
傅怜抬眼怔住,当我身后的落日余晖,顺着我开的这扇门照去他身上,在他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时,我也微微怔住了。
他看着依旧是那样清冷剔透,奈何脸上染了些病色,瞧着不太精神,仿佛我轻轻一碰,他就要碎了。
与他短短数日不见,竟然好像过了好几年。
未等他起身,我便怏怏不乐道:“免礼。”
傅怜僵持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着笔不是,放下笔也不是。
一看就是又在忙着自己的事,根本分不出来半分心力在我身上。
还好阿柿与叶山茶也及时赶到了,否则我与傅怜一定会在此僵持许久的。
傅怜看到叶山茶后,就明白了我的来意:“臣侍的身体并无大恙……”
我轻哼一声,寻了处地方坐着:“叶医官,去为凤后诊脉。”
“陛下,凤后前些天病得最厉害的时候,臣被困在韶华殿脱不开身……而今凤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确实无恙。”
傅怜的病已经生完了?
“那也需开些药补补。”
叶山茶连连称是,额角却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挥手将她们都屏退以后,我坐在凳子上,丝毫没有想离开的想法。
傅怜放下手里的笔,朝我走来,明明我免了他的礼,他还是将双手交叠举过额前,微微弯下身子:“陛下下次前来,可以先知会一声,臣侍也好做些准备。”
可是我无时无刻都在牵挂着这里,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要来,谈何提前知会。
他似乎是已经不记得上回的事情了,说完话后,神情自若。
看着他如今毫无波澜的样子,我心中有些难受,他现在这个态度,也没比记恨好多少。
“凤后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我知道他是在忙桑蚕的事情,还因此生了病,可是我不知道与他说什么,只能没话找话讲了。
“回陛下……蚕灾解决之法已有,臣侍整理完成后,您过目盖印,可以先在京畿之内推行,再举国效仿。”
“辛苦凤后了……”我思来想去,想再找些别的话题同他聊,最后想到了后宫里的事务,“后宫最近怎样,没有什么事端罢?”
“一切尚好,只是陛下久未去后宫,也未召幸侍臣,侍臣们对此感到焦虑。”
“他们有什么好着急的……孤都尚未与凤后……”我嘟囔着,抬头瞥见他不自然的神色,便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傅怜却是从容得很,不似我之前稍稍言语戏弄,就会脸红半边,我也不清楚他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又想通了些什么,他淡淡道:“陛下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久未召幸后宫侍臣么?”
无论是不是这个缘故,我都不想召幸侍臣,不想与不喜爱之人做亲昵之事,本以为能拖上一阵是一阵,可如今看来,好像拖出问题了。
傅怜复又道:“陛下上次来鸣鸾殿,已是七日前。太后也规训过臣侍,要劝诫陛下,多亲近后宫,让子嗣绵延,街头酒肆里一些关于陛下的传言,终归不太好听。”
呵,能有什么传言,不就是说我爱好女色么。
我敷衍道:“孤……孤未实践过,所以不会,既然不会,又如何召幸?”
赶紧绕开这个话题罢,再聊下去,傅怜会不会以为,我其实是不行?
傅怜缓缓舒出一口气,我分辨不出他的喜怒,唯见他眼中一片清明:“那臣侍今日便教陛下,此事该何为。”
“啊?”我瞪大了眼睛。
我自知自己如今过来找他,只能讨他的嫌,所以我本也只是想过来找一些存在感罢了,自讨没趣后,我就会走了。
可是他方才在说什么?
他要教我什么?
我伸手抚上他冰冰凉凉的额头,没有感觉到烫意,他并未发烧,所以他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恳请陛下以后能对后宫侍臣雨露均沾,早日为大毓绵延后嗣……”
“是父后找你说了什么么?还是那些男人在每日请安的时候,对你抱怨、哭哭啼啼了?”
傅怜缓缓跪了下来,脸上无悲也无喜,嘴角轻轻弯了一下,眼睛却盯着地面不愿看我:“臣侍身体已经无恙了,请陛下恩准臣侍……为您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