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选秀(二)
殿内这个人,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的姿容好虽好,可江展夏当年夸他,说什么与我相配,更多是因为时势艰难,他的母亲既然把他带进了宫,江山未稳定,江展夏肯定要随口说一些恭维客套话。
他不会心心念念了许多年,一直以为自己是未来的凤后罢?
如今这个场面,我唱红脸就可以了,白脸让傅怜当去。
傅怜也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侧目看我一眼,一眼看穿我心里的小九九,接着对殿下人道:“永安侯身子不好,这些年只得你一位公子,公子更应修身养性,摆脱娇纵之气。余私以为,公子可以去寺庙里待上几个月,磨练好心性,来日才能更好地侍奉在永安侯身侧。”
男子当即就哭得梨花带雨,将求助的目光投在我身上。
说实话,凭他的家世,进宫一事应该轻而易举,他的确不应该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也不应该对傅怜出言不逊。
我不太能与这人的嫉恨心感同身受,他说倾慕我,我一开始以为是真的,可是我转眼一想,他又未曾与我相处过,倾慕我什么呢,他倾慕的应该是我的帝王之位,是江展夏无心许下的那句话,而不是我。
“就按凤后说的办罢。”我冷冷道,转着手里的穗子把玩,不再抬眼。
永安侯的独子,我不以殿前失仪罪论处,并不是惧怕永安侯的权势,而是怜悯永安侯老来得子,且只有一独子,念在她平素为人中肯厚道,我不忍见她伤心。
想必傅怜的处置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小惩大诫一番,既没有损害天家威仪,也没有伤了老臣的心。
本次小选,一共册封了六位侍臣。
走出昭阳殿的时候,傅怜忽然叫住我:“陛下。”
我无端欣喜,以为他会同我说出什么拈酸吃醋、自怜自艾的话语来,结果他却说:“桑蚕是民生大计,待行完亲蚕礼后,臣侍想保留蚕室,看看能不能为万民寻出好的解决蚕灾之法。”
“这个为什么要问孤?”
“按照宫规,陛下才是皇城的主子……保留蚕室一事自然得经由您的许可,臣侍无权自作主张。”
我沉默了半晌,道:“那便留着罢。”
他道谢后行了一礼,似是要与我分道扬镳,我破天荒地开口问:“今日你可开心?”
他原已走出一步,在听到我问话的时候,明显僵住了身子。
“陛下开心……臣侍便开心。”
又是这种无用的话。
我若不开心,他呢,他也不会不开心么?
也别怪历代女帝不喜凤后了,寻常女子也以宠爱小侍居多,正夫管理着全府上下的杂务,天天念叨着妻主不爱听的所谓“正事”,是个女人都难受。
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我自嘲地笑了笑。
我这些天怎么会有傅怜其实也有一点点喜欢我的错觉呢,是不是我觉睡太死,梦做太香?
公猪会上树,傅怜也绝对不会对我有情。
回到紫明殿后,我看了所有有关这次蚕灾的奏章,复又召了桑蚕局的大臣商议了些事情,待到她们离去后,已是戌时二刻了。
我方才与她们说,过段时日,我会亲自出宫看看百姓的桑蚕是何等光景,她们连称英明。
这时白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位宫人,宫人手里的木托盛放着一列整齐的木牌。
白芍提醒道:“陛下,按照规矩,选秀之后当天,您需要临幸新人。”
“可孤才与凤后大婚……”
“是的,若不是为了赶三月的亲蚕礼,选秀本不该这么快举办……陛下如没有想临幸的侍臣,就随便翻一个罢。”
我看着牌子,没有动。
我冷不丁问出一句:“凤后呢,凤后此刻在做什么?”
“凤后一直在看书,想来是为了准备亲蚕礼一事。”
“他倒是比孤还忙……”我看了眼那些做工精致的牌子,随口道,“宣宋美人罢。”
沐浴更衣后,我索性躺去了榻上看书,当宫人们抬着宋惠芨走进来的时候,我感到有些手足无措,面上却仍装得淡定。
他被裹在被子里,只露出来个脑袋,被人送上榻的时候,怔怔地看着我,胆子比白日看起来稍稍大了一些。
我道:“这里没有合适你的衣裳,你先披着孤的罢。”
说罢,我将自己的衣裳轻轻递送给了他。
“陛下……”他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赶紧从锦被里挣脱了出来,仓皇跪去了地上,叩头道,“臣侍不知自己犯了何错……”
“你没有错。”我被他这一动作吓住了,赶紧抓起衣服盖了上去,裹住他才沐浴熏香完的身体,“你暂时不需要侍寝,等时辰到了,敬事房的人会抬你走的。”
他却哭得更伤心了,身体都在不住发抖,豆大的泪珠簌簌而下,不停地哀求:“臣侍……臣侍第一天侍寝便不得陛下喜欢……臣侍该死……”
“你莫要害怕……”
我被他弄得手足无措,我有这么吓人么?
我只得道:“你若再哭,孤现在就喊人抬你走了。”
他这才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的,裹着我的衣裳重新跪好,却始终觉得是自己犯了错,不敢抬头。
“别跪地上,来,去榻上。”我伸出一只手,想要扶他起来。
他却不敢搭上我的手,自己膝行几步了过去,又在榻上跪着,我哭笑不得。
“你把被子盖好了。”我道。
他点了点头,确认我不是因为厌恶他之后,将他自己的那一床锦被堪堪盖好。
为什么同是世家子,他与傅怜,还有江展看起来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也回了榻上,取了块帕子给他擦脸,问道:“男子竟是这样爱掉眼泪的么?”
至少在我认识的男子中,清涟只为我伤心哭过,而傅怜与江展夏是从不掉泪的,至于云崖……云崖就算了,他除了生气,都不知道伤心为何物。
“臣侍惹陛下生厌了……臣侍知错……”
眼看着他又要找地方跪下认罪,我一把拦住:“孤不是那等喜好苛责的妻主,你不要时时惶恐,你姐姐是孤的同窗伴读,孤不会让你在宫里受委屈的。”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怜香惜玉之情来。
“诺……姐姐在家也常提起陛下,说陛下是个待至亲之人极好的女子……臣侍离家前,姐姐还让臣侍好好侍奉陛下。”
“那你更不应该怕孤了。”我道。
“诺……陛下不怒自威,臣侍……臣侍一时惶恐……”
我在朝臣面前惯会装得威严,也不怪他初见我就害怕,谁能想到我从前天天在江展夏面前挨训,日日被傅怜打手心。
我笑道:“你姐姐胆子那样放肆,你胆子却这样小,还真不像是同胞姐弟。”
“陛下是在打趣臣侍么……姐姐是女子,臣侍是男子,男子怎敢像女子那般肆意……”
我沉吟道:“无妨,以后在皇宫里,只要守好基本的宫规,其他时候毋须那么拘着,你是宋尚书的弟弟,不必将孤当外人来看。”
他的眼泪虽然止住了,眼睫毛上却还挂着泪珠,亮晶晶的,抬眼望我:“原来陛下竟是这么温柔之人……陛下大婚的时候,待凤后也是这般温柔的么……”
我的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孤与凤后……相看两生厌。”
“凤后生得倾国倾城之貌,陛下为何会对他生厌?莫不是凤后自视甚高、待陛下不恭谨?臣侍听闻大婚之夜,凤后还挨了陛下的责打……”
“子虚乌有的事。”
我不太喜欢别人这样盘问我,与他拉开了点距离,道:“凤后他很好,只是孤与他性情不合。孤不喜欢别人追着孤问话,尤其是有关凤后的事情,以后下不为例。”
他的眼泪一下子又冒了出来,锁着眉头道:“臣侍无意冒犯凤后……一时失言,希望陛下莫要以为臣侍是那搬弄口舌是非之人……”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在搬弄口舌是非啊,果然男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
我却觉得疲惫非常,白日里看宋惠芨的仪态,总是与傅怜分不清,可到了晚上,便认清了这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可我并不觉得傅怜这样就很好,宋惠芨这样就非常不好。过于清高从来就不是一件好事,傅怜即使把戒尺送到我手上让我打他,我都未感受他的真心卑微顺从,以至于每次我软了心肠时,都会被他气到。而宋惠芨,大毓绝大多数惹人爱怜的男子缩影,即使我知道他的一些话拐弯抹角地在与傅怜较劲,可是见男子哭得那么伤心,女子一般都不会苛责,我也懒得揭穿。
罢了,提到傅怜就生气。
“无妨,你睡着罢,孤要看一会儿书。”我将被我随手摆放到一边的书重新拿了起来。
这是一本关于养蚕的农书,我既然要去亲察桑蚕,相关的一些东西总要明白,本来我丝毫没有招人侍寝的意愿,若不是因为规矩,我原本只想好好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