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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力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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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展夏方才说了什么?

    打?

    他要在这里打我?

    寒薇也有些犹豫:“真的要如此么……陛下毕竟已经亲政,也不再是小孩子了,还请太后三思……”

    “刑堂不是皇宫,这里也没有陛下。”江展夏孤瘦的背影看着有些凄凉,“她不是要做痴情种么,成全她便是!”

    我猛烈摇晃着身子,以示抗议:“唔!唔唔……”

    寒薇跪下道:“陛下,您同太后说句软话罢,他并非真心要责罚您……”

    说罢,她又扯开了我嘴里的布,我纵然有千言万语在心头,到嘴边就只剩了一句:“来,打死孤!将孤打死,看大毓的龙椅谁来坐!”

    “子不教……父之过。”江展夏背着我攥紧了拳头,身形又颤了颤,“沈月镜,你听好了,我尚不知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几日,又能督促你到几时,但你若再无半分长进,我实在无颜面见先帝……死后也不配葬入皇陵……”

    我忽然惊醒,江展夏还是个病人,他上次一病,到现在都还没好。

    我情不自禁地用着以往的招数同他顶嘴,将他气得握拳发抖,是不是不太好?

    我的语气慢慢软了下来:“父后……孤不是执意要与您做对……”

    而后我又补了一句:“可孤甚少有真心所求的东西,一旦有,万死也难回头!”

    我万分珍视他人待我的真心。

    清涟捧着一颗如冰雪般清澈干净的真心给我,我既然接过了,就绝不会轻易糟践。

    江展夏转过身,隔着一段并不远的距离俯视着我,他眼里除了疲惫,还是疲惫。

    与我对视了半晌后,他缓缓闭眼,再睁开时,如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般,从刑架上抽出一柄软鞭,重重甩在了我的臀上。

    我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吭。

    寒薇伸手阻拦,拉住他的衣袖道:“太后,您身子不好,莫要动气……陛下年少不懂事,被人迷了心窍也是情有可原……”

    “你问问她,她是被人迷了心窍,还是自己执迷不悟!”

    为了避免惹他再动怒,我偏过头去,闭上眼睛,并不回答他的话。

    不就是几鞭子么,他打就是了,等他出完了气,我还是要纳清涟入宫。

    一阵清脆的环佩撞击刀鞘的响声叮叮当当,穿透刑堂厚厚的墙,穿过隔断内室声音的樟木大门,直直传入了我的耳朵里,我猛地睁眼。

    大门被人用蛮力撞开,那人挎着浮云刀,进来时看到我这样狼狈又滑稽的场景后,难得没有出言讥笑我,而是立马跪在了我身边,仰头对江展夏道:“太后,陛下大病初愈,身子还虚弱着,不能受这样的责打!”

    “好大儿……”我的天,我的云大将军,你怎么也来了,“这里没你的事……”

    江展夏从前经常训我,却很少对我动手,这一次俨然是被我气得忍无可忍了,决心要让我长长记性,他在这种时候冲进来,不是存心给自己找苦吃么?

    脚步比云崖慢了些的阿柿也急匆匆跟了进来,“扑通”一声也跪在了我旁边,道:“陛下,您彻夜未归,奴婢怕您遇险,就自作主张去了大将军府找云将军……”

    阿柿扭头又对江展夏道:“太后息怒,陛下甚少出宫,这次出宫只是为了解闷,求您不要苛责陛下……”

    江展夏道:“若只是出宫,何至于此?她看上了一个低贱不洁的小倌,置自身的安危于不顾,为那人打了架,还要把这样的人带进宫里去当她的侍臣……”

    云崖震惊地侧目看我,似也是觉得这话太过于惊人,他消化这话消化了许久,然后佯装镇定道:“请太后息怒,此事臣也有罪……臣早就知道陛下心悦春风楼的小倌,身为臣子,却看着陛下误入歧途,有失臣子本分……臣自请一百廷杖,以治失察失谏之罪,还请太后宽恕陛下年轻不经事,莫要责打!”

    我心惊肉跳,一百廷杖?

    这也太狠了!

    江展夏摇了摇头:“云将军,你莫要回回都维护她,她就是被人不断纵容,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总是要干些混账事出来给人留话柄!”

    云崖不愿退开:“陛下并非是不知天高地厚……陛下自小在冷宫长大,受了十年白眼,过了十年伶仃孤苦的日子,所尝的温暖少之又少,即位后要从头学习经书与策论,又要面对众臣的质疑,苦不堪言,所以但凡有人真心待她一分,她就想着用十分回报……求太后也怜惜怜惜陛下,陛下是重情重义之人,在这世上难能可贵,求太后莫要浇灭陛下的热心!”

    “罢了……我只打她一鞭,你就自请一百廷杖、以身相护,可见她这个皇帝当的,真深得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心……”江展夏扔掉了手里的软鞭,似是无奈妥协,“陛下,你想要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就去冒罢;你想当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就去当罢,你想要那些固执的臣子在朝光殿死谏,不怕她们以死相逼,你就去纳那个人为侍臣罢……”

    语罢,他对寒薇道:“回宫。”

    寒薇拿来木施上挂着的披风,轻轻披在了江展夏身上,江展夏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迈着极快的步子离开了刑堂。

    寒薇在离开前,对我行了一礼道:“陛下,太后并非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而是因为替您考虑到了所有的利害……陛下,您该懂事些了。”

    我红着眼睛,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撇了撇嘴,什么话也不愿说。

    眼见江展夏与寒薇都走了,阿柿赶紧上前给我解开身上的绳子:“陛下受苦了,受苦了……”

    “她才不觉得自己是在受苦。”云崖冷冷瞥我一眼,“她只觉得自己英勇无畏,别人都是蠢才、都十分懦弱胆小,只有她是聪明人、只有她敢为天下先!”

    被他用真话损了一遍,我哑口无言,摸了摸伤臀从邢凳上站了起来,好没气道:“你就不能给孤留点面子?”

    “你被我损一遍就知道没面子,等你真纳了那个小倌进宫,该会被多少人耻笑?多少人会揶揄你,说当今皇帝被自己戴过绿帽,纳的侍臣曾当过她们的玩物?”

    “她们有什么资格嘲笑孤?清涟本来好好的人,若说脏,难道不是那些女人脏,是她们把他弄脏的?她们在他身上做了恶,转而还要唾弃一口他低贱……可笑!”

    “可世人大多就是这样……”云崖紧紧扣住我的双肩,迫使我与他的金蓝瞳孔对视,“人言可畏,你肯定也懂这个道理,你不过是一时上了头,意气用事……沈如,答应我,不要纳那个小倌进宫,不要让天下人耻笑你,好不好……”

    他甚少求过我。

    话到嘴边的“不好”被我生生咽了下去,我无法对这样的云崖说出半个不字。

    可我又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同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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