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交代
顾钰慈自从魂穿,统共没见过几次大场面,上一回进皇宫这种级别的地儿,还是跟祁越认兄妹。
皇城华美归华美,却压迫感十足,她端坐在轿子里,不敢有大动作,只能悄悄地掀开帘子,偷看红墙绿瓦。沅沅坐在她身边,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耳语道:“别怕,皇上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仗着自己坐在那个位子上唬人罢了。等下他问起来,第一个回合,我们装傻就成。”
顾钰慈本身跟顾沅一样,是被炸死过一次的,她可以在心理上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没办法对后面轿子里坐着的人不管不顾。
这次不光是她,整个店里的人都被请了过来,即便她声称柳儿念儿小川都是打杂的,他们依然被宦官半邀请半胁迫地带上了轿子。
顾钰慈和顾沅对今日的场面有所准备,见了皇上,尚能不卑不亢地应答。柳儿和念儿何曾见过这阵仗,在大殿上看这么多侍卫站成两排,庄严威武,登时就有点迈不动步子。
小川心里也压着块石头,有点招架不住,但因他看着像个傻大个,跟心灵手巧不怎么沾边,因此反而成为受盘问最少的那个,在场的人多半将他当作看大门的呆子。
顾钰慈本人自然是经受审问的主角,一开始还在大殿上,皇上慈眉善目,问她是否见过这样的铠甲,或者有无接触过相似的材料。她频频摇头,作无辜小女人样,这样机密的物件,她哪里来的机缘去领略呢?
顾沅身为她的女儿,也逃不掉一番详尽的质询。不过她的演技比顾钰慈更为纯熟,几句话之内就能慌乱得六神无主落下泪来,俨然一头被吓得缩做一团的牲口。
“还请您不要吓唬小女,她本来脑筋就转不快,一被吓,更痴呆了。”顾钰慈扑过去搂住她,对皇上恳切道,“您要问什么,民女一定知无不言,可民女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
皇上想听到的显然不是这些,他脸色逐渐森冷,喊侍卫将他们单个分开来,一个一个带进刑讯室进行问讯。
大概是还没跟祁越完全撕破脸,他们没对顾钰慈等人直接用刑,刑具只作为某种威慑,迫使他们猜测并吐露出皇上想要的答案。
顾钰慈被问了两三轮,隐约觉得他们的目的也许不是找出铠甲原材料的来源和加工方法,如果是这样,大可以把全国各地的手艺人都召集过来,不必只盯着她一个。
现在的情况是,哪怕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要逼着她承认这件铠甲跟她有关系,甚至承认这就是她亲手做出来的。
等她承认了,下一步当然就是随便给她扣个帽子,诸如精通邪术心思不正之类的。至于祁越,跟她混久了,那必然是隐瞒不报勾结异端,有什么罪名都可劲儿往他身上罗织,将军的位子是铁定保不住,脑袋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说。
她现在开始怀疑顾沅到底靠不靠谱了,说好的要以退为进,让祁越慢慢积蓄力量登上皇位,这怎么看起来是直接把人生进度条拨到了夕阳红啊?
从她和顾沅这里撬不出有用的,火力便逐渐转移到了柳儿和念儿身上。
针对她俩的问题略有所不同,负责审讯的几人大抵是听从了季少卿给出的建议,不断地旁敲侧击,试图诱使她们承认,顾钰慈手上掌握了不可告人的工具,这才能做到次次快速又完美地出活儿。
柳儿听得一身冷汗。某种意义上,他们歪打正着了。
她自己手笨,做刺绣做得歪歪扭扭,多亏了顾钰慈教给她那台刺绣机的用法,她才混上一口饭吃。
但……那种刺绣机,能在屏幕上画图,能操纵不同的线条改针脚的,她从未在任何一位同行那里目睹过。
而且,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她才能在顾钰慈那里接触到这台机子,工作时间之外,这台机子是被收到哪里去了,她一概不知。
好奇心最盛的时候,她试图借着打扫的名义,在整间屋子里寻找这台刺绣机,但不管怎么找,甚至找到顾钰慈的卧房去,都未见其踪迹。
后来她年岁稍长,心想也许这就是一个秘密,顾钰慈不愿让别的人发现,便也不再去探寻了。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年顾钰慈从自己哥哥手里将她赎出来,又一直留她在身边做工,可说是处处为她着想,从没害过她。
那么,她自然也得讲义气,顾钰慈不想往外透的事情,她自当守口如瓶。
不管他们怎么问,柳儿就是不肯顺着他们的话头说,咬死了顾钰慈就是寻常手艺人,只不过手比较灵活,做工快。
这帮人来者不善,问东问西的,问出来了肯定对顾钰慈不利。她想好了,今天哪怕他们对她上刑,她把舌头咬断了,也不泄密半个字。
见她是块硬骨头,问讯的焦点又对准了念儿。念儿是个软性子,自打看到那些个银针、夹棍、锁链起,就抖抖索索哭了几次,但真正被刁难的时候,竟也能牙关紧闭,被问急了,就摇头晃脑说自己是在顾掌柜手下做木工的,别的都没见过。
再问就哭,哭得背过气,直接晕倒,谁也拿她没辙。
在大殿上再度相见时,几个人都有些狼狈,刑讯室里很冷,柳儿冻得鼻头发红,沅沅也脸上也挂了一撮清鼻涕,念儿的眼睛哭得跟烂桃子似的。
不过还好,都没受伤,看来第一拨并没有真正用刑的打算。顾钰慈打量了他们一圈,暗暗松了口气。
最让她意外的,是念儿竟然扛住了。她和顾沅曾私下讨论过各种情况,一致觉得念儿是个撑不住事的性格,最好不要让她面对太大的压力。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判断,她打开头就没给念儿灌输任何超过这个时代的概念。
现在看来,等这次的风波过去,她也许可以教给念儿更多东西了。
问了一圈下来,一无所获。皇上表面上有所不满,面对季少卿的时候,则表露了些许疑虑。在他眼里,这几位都是平平无奇的小民,实在看不出有超越常人的才干,逮着他们问,恐怕上刑上到死,也得不出有用的信息。
但季少卿只请他稍安勿躁,假以时日,他们必定露出马脚。
“即便她和这件铠甲没有关系,可不止一人反应她做工极快,快得不合常理,且精致程度也没有同行能够企及。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朝中文武百官的家眷,都曾光顾她的店,这背后的奥秘要是不弄清楚,臣很担心会对她们有害。”
“她要是掌握了什么巫术蛊术,查出来了,正好斩草除根。退一步说,倘若她手上有切实的本事,亦可以拿来为您所用。”
到了这个年纪,皇上对所谓的本事和手艺其实并不看重,唯独在意寿数和皇位。但凡有可能威胁到这两样的人,势必清除殆尽。因此一听到巫术这种不好的字眼,他便不再干涉季少卿的决定,由他去搞明白这一切。
顾钰慈等人被宣召进宫后,好几天都没有出宫的机会,一直被困在刑讯室或大殿,熬鹰似的,觉都睡不好。从始至终他们没遭受过重刑,大概他们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还配不上精妙的刑具。
不过也的确用不上刑具,第五天季少卿就找到了突破口。
柳儿和念儿没有家人了,因而一身轻松,倔脾气上来,是不好撬开嘴。但是杜小川不一样,他还有母亲和弟弟在京城。
用不着碰他一根手指头,只消将刘氏请来殿中坐坐,美其名曰儿子出息了,在宫中当差。小川见了母亲,便知大事不妙。
刘氏没念过书,对皇宫这样的地方更是不敢想,但她在街头巷尾混迹多年,自有一种接近于动物的敏锐直觉。母子相聚,她压低声音问小川:“娘早就告诉你,在顾掌柜手下安分做事。你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啊?怎会来宫里?”
她一把年纪了,在马车里颠簸一路,从京郊颠来宫里,骨头都颠得快散了架。跟儿子讲话时,气儿还没顺过来,咳嗽一阵接一阵。
小川很清楚,娘是经不起任何折腾的。他笑着哄了几句,说没有的事,自己来宫里是领赏的,因为帮皇上捉住了一个很难抓的人。
刘氏半信半疑,自己儿子手快归手快,可几时做起了捕快的活儿?进衙门,他也不够资格呀!但小川没有再对她解释,只叫她放心,回家里好好歇息。
领赏原是随口扯淡,但最终还真有一笔丰厚的赏钱落入了他的口袋。
他对季少卿禀明,顾钰慈手上的确有几样特别的工具,平时可以帮助她做事。仅仅只是承认,甚至还没有提供任何有效的证据,没有将那些工具摆在季少卿面前,几锭银子就交到了他手上。
若能交代得更多,也就能得到更多。
他吐露这些,本也不是为了钱,但既然开了头,只能昧着良心交代下去。亲娘的安危还捏在人家手里,张嘴闭嘴都由不得他自己。
可真的开了口,他发现自己也没有太多可说的。他只在数年前的除夕夜,从顾钰慈那里习得了炮竹的制作方式,外加得到了一套别致的器具。那套器具也没有存活太久,他后来几乎没再用上过它。
进了顾钰慈店里,他就没再接触过其他的工具了,只从柳儿那里知道还有其他的加工工具存在。
季少卿满意地笑了笑,让皇上下令去搜店,鉴于她和祁越是义兄妹,平时没少出入将军府,连将军府一并搜查。随后又往小川手里塞了一块金子,温柔道:“你对陛下忠诚,这是你应得的奖赏,拿回家去孝敬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