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甲胄
祁越再走出大殿时,有种精疲力竭之感。
皇上赐婚,名义上是赏赐,但到手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烫手山芋,只有当事人能体会到。还不能不要,抗辩得过了头,就是不识好歹。
距离他娶亲还有半年,聘书礼金现在就得着手准备起来了。排场要给足,不然就是驳了皇上的面子。
他脑子里各种念头疯狂乱窜,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赤玉阁。这会儿到了休市时间,顾钰慈等人搬出了大圆桌,围在一起吃晚餐。
“哟,我以为你会回将军府吃,没给你留饭。”顾钰慈有点诧异,通常来说,他如果过了申时还没来,当日应该就不会再来了。
看他有点垂头丧气的,不知道今日是不是碰到了不顺心的事。出于同情,顾钰慈话锋一转:“不过今天念儿炖了鸡汤,汤管够,再留个鸡腿给你。”
以他的胃口,区区汤水和一只鸡腿肯定满足不了,她又喊小川赶紧去街对面的肉铺切几斤卤牛肉来。
祁越心里头郁闷,表情管理也很失当,全程没有笑意,木着脸啃鸡腿。他面无表情时分外显凶,方才大伙儿聊得其乐融融,现在全部噤声,柳儿念儿吃完了先下桌子,把碗筷收去厨房,就不再出来了。
桌边只剩下他们三人,顾钰慈把骨碟放他手边:“没别的人了,你要骂人就骂,不想说话就把汤喝了垫垫肚子。小川还要一会儿才回得来。”
祁越还没想好从何说起,就见坐在他斜对角的顾沅盯着他看了许久,嘴边笑意渐深。
“舅舅,我是不是快要有舅母啦?”
祁越猝不及防,差点被鸡骨头卡了脖子。
“咳咳,咳……你怎么知道的?!”
顾沅又开始胡诌一气:“男人在成亲之前,都会有一段时间魂不守舍的。”
“嘿,你这小兔崽子才见过几个男人啊,就敢这么大放厥词。”祁越的心事被她戳破,倒也比方才痛快一些了,“不过你还真的瞎猫碰着死耗子,叫你猜对了。”
顾钰慈支起胳膊,八卦道:“我未来嫂子是谁啊?”
说到这事祁越就来火:“能有谁?还不就是前些天在这店里晕倒的那个!她根本不姓云,她就是季少卿那个远房侄女!咱们拿给姓季的摆了一道!”
“打住,被摆了一道的只有你,是你要娶她。”顾沅幸灾乐祸地戳了戳顾钰慈胳膊,“娘,舅舅大婚,你不也得表示表示?”
“那肯定,你要送云岚什么首饰,我全包了,看在你算是自家人的份上,只收三分之一的钱。”顾钰慈立马开启心算模式,金饰要多少,银饰要多少,翡翠要多少,无需纸笔也给他算得明明白白。
“啊对了,你们的婚宴,可以从程松在的那家酒楼订菜呀!反正怀宁公主是老熟人,只要订的够多,她会准许掌柜的折价——”
祁越忍无可忍,一拳头捶在桌上,顾钰慈感受到震动,老老实实缩成一只鹌鹑。小川这时提着卤牛肉进门,放在他面前:“祁将军久等了,今儿他们家排队长。”
他烦躁地挥挥手:“不吃!气都气饱了!”
小川大气不敢出,当自己是隐形人,悄咪咪挪动去了厨房。顾沅也拉着顾钰慈脚底抹油溜上楼去,只留下祁将军对着一桌子卤牛肉生闷气。
不过,身为店主,顾钰慈终究没法真的把他丢在自己店里不管。过了半个时辰,小川和柳儿念儿都各自回屋了,她再掌了灯下去。不出她所料,盘里的牛肉只剩下些许牛肉渣了。
气得再饱,他胃里也会给卤牛肉留下一席之地。
祁越吃得嘴巴泛油光,冷不丁被她抓包,一时有点尴尬。但他很快把脸别到一边,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哼声,意思是别以为卤牛肉就能让我服软。
虽然顾钰慈不觉得自己哪里强迫了他,但这种时候还是要顺毛捋。她好声好气道:“边生气边吃饭,你也不怕胃疼。”
他又哼了一声,但这次的调子明显比方才昂扬:“老子胃好得很。”
“再好也不能乱造啊,往后岁数大了,有得受罪的。”顾钰慈就知道他这人好哄,讲几句软话,他不知不觉就把肚皮翻过来了,“有气对我撒呗,嗯?我哪里说得不对,你指出来,我虚心地向你请教。”
祁越气势汹汹地拍桌:“我都给逼着要娶季少卿那边的人了,这个云岚就是他钉过来的耳目。你可倒好,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啊,还盘算着哪里省钱——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顾钰慈眼神心虚地飘向一边,她心里其实真的并不特别在乎,哪怕他鬼迷心窍爱上了云岚,她也能权当一场好戏,上赶着观摩一番。
扪心自问,她跟他日常相处,的确算得上舒服。斗斗嘴,小打小闹,都是生活的调味剂。他又是个十分靠得住的人,关键时刻总能帮她一把。
但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了,她顶多小小地惋惜一下,之后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毕竟她已经和沅沅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没有他的岁月。
当然,她很识相,这番话不能当着他面说出来。于是她摆出人生导师的样子,语重心长道:
“朝中明争暗斗,都是正常的,你不必过于紧张。要你娶她,当下拗不过,以后还不能找机会离吗?你看我不也是被那姓林的强娶,现在不但离了,还把他整惨了。”
“嫁娶之事,在平头百姓家里算得上大事,可放在你这个层面上,很多时候只是达成目标的手段之一。我以为你素来心性坚定,不会受到影响,调侃几句也不过是为了让你放松心情。没想到你反应会这样激烈。”
听到那句你素来心性坚定,祁越心头一暖。她表面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原来是十分信任他的。
那他这一次势必要把姓季的掰倒,与云岚成亲后,也不能做出苟且之事,如此方才对得住这份信任。
顾钰慈见他眉毛隐隐有飞扬起来的架势,直觉他一定是想偏了。不过他看起来开朗了许多,眼下又夜深人静,无人干扰,倒是很适合做点正经事。
她叫他稍等一下,而后自己躲进厨房,调出系统,把新得到的那一批特种塑料捧出来。
“这是啥?”他拿起一片在手里把玩半天,也没摸出材质。
“我想了很久,究竟什么样的礼物适合你。你五大三粗的,戴首饰肯定不合适,织毛衣呢,又觉得过于寻常,不够有心意。后来想起你毕竟是一位将军,上战场的,最需要的就是护身的甲胄。”
祁越手中的塑料片啪嗒一下掉在桌上,他压低声音:“你没困迷糊吧?甲胄是你能随便做出来的吗?!”
他这话一半是质疑她的能力和这些薄片的防御力,一半则是一种警告。无论在哪个朝代,私自制造并藏匿甲胄,都是重罪。
顾钰慈波澜不惊道:“你这是嫌我没本事咯?”
他气焰一下弱了下去:“也不是……”
“你这语气很勉强啊,算了,我不为难你,大不了就不送了。”她将塑料片拢作一处,作势要全部收走。
“别别别呀——你本事大着呢!你啥都能做出来!”
他心一横,反正也不指望这么单薄的小片片能挡住长矛弓箭的攻击,这能不能是合格的甲胄都说不好。大不了他藏得严实点,被发现了就说是一件做工别致的衣服。
连那对白玉耳坠也是他花钱从她这里买的,如今她好不容易松口,要主动送他点什么,他要是让到嘴的鸭子飞了,真能气得半夜睡不着觉。
顾钰慈满意地坐回桌边,示意他去柜台木屉里拿来纸笔。
“要做一件甲胄出来,可谓大工程,不是随便做做就可以的。我需要你的帮忙。”
祁越小鸡啄米般点头。他也参与进来,哪怕是打打下手,这也是他们共同的作品,格外珍贵。
“我要你帮手,可不是干体力活,你得动脑子。你的脑子动得不够,这甲胄就没法儿赶在你成亲之前做出来。等你成亲之后,更加没理由整日同我厮混,这件甲胄你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穿上了。”
成亲二字刺激了他,他自认脑子不聪明,但也得逼着自己跟上顾钰慈的节奏。于是他就在桌边坐了半宿,听顾钰慈给他从头开始讲解铠甲的防御原理,以及这些薄片的材质和结构。
他跟宜宁郡主一样,都是零基础,偏偏铠甲制造涉及到的工艺很复杂,不能像以前教小川和柳儿那样讲个大概原理就完事,她必须开启恶补模式。
祁越白天训兵,间或要应付季少卿找麻烦,晚上还得熬夜在顾师父这里念半宿的天书,这半年来,黑眼圈直接纹在了脸上,从没有哪天消退过。
他这个笨徒弟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两个多月后,顾钰慈解锁了模具和焊接器,将塑料片按照他的身材尺寸定了型。不久后又解锁了热压器,从而将衣罩、防护层和缓冲层层层压实,不留半点空隙。
制造过程中,她特意留了心眼,至多在纸上给他画出所用工具的结构,但绝不真的当着他面把工具拿出来,更不让他上手实操。她迄今收的几个徒弟当中,柳儿念儿干脆没有家人,小川也只是一介白丁,宜宁郡主空有郡主头衔,实际上并无权势,也无信得过的亲人。
简而言之,他们足够原子化,掀不起什么风浪,因而也更容易信赖她,忠于她,团结在她身边。
唯独祁越有军功又有实权,还有一大批对他忠心耿耿的部下。即便没有她的技术和工具加持,他本身已经足够强悍,出于某种复杂而微妙的心理,她虽愿意耐心教导,却不愿真正地倾囊相授。
她朦胧间感觉到,这种心理并不是简单一句不信任祁越就能解释过去的,这是一种更加隐秘不可告人的私心。夜深人静,她偶尔睡不着的时候,会暗暗唾弃自己。
好在他空间想象力还过得去,对着她画的图看了几天,大致也能理解其中的运作过程,并没有太过耽误进度。
祁越聘礼里的那些珠宝首饰绣品,则全都交给柳儿和沅沅制作,她们各自守在刺绣机和吊机跟前,紧赶慢赶了一个多月,让他带着上门提亲去。顾钰慈一门心思教他,解锁了所有的必备加工工具后,把门一关,做最后的冲刺。
为了让这件甲胄看起来更像古代应有的产物,她特意将它表面改造了一番,让它显出黄铜的颜色。除非是专门的手艺人,否则很难一眼看出它和铜甲的区别。
这时距离婚典仅剩五日,祁越忙得脚打后脑勺,还被她抓过来,让他试试这件甲胄是否合身。
他虽然被那一大堆图纸和式子唬住了,但由于从没看到过那些工具,也没亲眼见过过程,总觉得她描述的那种甲胄其实是做不出来的。
直到她亲自给他披上这身甲胄,再帮他逐一扣好搭扣,他还是一脸不可置信:“这太轻了。这么轻,防得住啥?”
不过这一身穿着,显得他加倍地肩宽体阔,气势逼人,比那劳什子的新郎官礼服要气派多了。
顾钰慈别有深意地笑道:“你哪天试着穿去校场,找个小兵,让他站在几里之外朝你发射一支带了火的箭,就知道它的用处有多大了。我没那么大的力气拉弓射箭,当场证明不了,你若不信,就当他是一件显身材的衣裳,平时穿着,对你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