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生命的重量
朦胧的炫光之中，杜朗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那股令人厌烦的刺鼻味道，以及腐败的生命力，无疑昭示了如今的位置。
一个月前的医院里吗，我怎么会在这里？他十分不解地说。
随后，炫光骤然消散，通向地下室的昏暗通道出现在眼前，灯光忽闪，深处的门虚掩着，散发着与那时不同的气息。
——憎恨的气息。
很难说明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如果那股憎恨没有极其明确地指向杜朗自己的话。
然而现在他正有如此感受，这也让他立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我得走！必须赶紧离开，如果打开那扇门，那就会……
就像是触动了缠绕在心中苦闷的源头，他无比抗拒地大喊大叫，想要离开，然而不知为何却自行靠近，直到来到门前。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他就没有发出过一点声响。
那些说出的话全都是自己心中的念想，压抑的恐惧从最开始就从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背后。
然后，他颤抖着手推开了大门……
门后是与那时别无二致的太平间，光线没有走样，异动也并未出现，这让他狂乱的心跳稍缓。
那种憎恨好像消失了？真是太好了，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呀……
自嘲地抹了抹满是冷汗的额头，他发现自己可以正常控制身体了，于是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转向了那个女孩曾经所在的位置。
简单的白布笼罩着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你是否还在那里呢？我应该已经救走你了不是吗？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站在了那身影前。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因为一件好事，内心里沾沾自喜吗？
“不觉得很虚伪吗？夺走人性命的杀人鬼，以为这种事能拯救自己的罪业吗？”
打破寂静的老人的声音，利箭一般刺入杜朗的脑海！
……呃！！！
他的目光循声而去，正好阴影中，与那赤红的双目对上，那人他还有印象，正是一个月前在这医院中被他夺走性命的老人！
瞬间，它骤然欺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压在了地上，冰冷的窒息感登时到来，他拼尽全力一脚踢开它，挣扎着爬到一旁。
然而那无比窒息的感觉却依旧缠绕着他，不是因为那短暂的袭击体验，而是因为他在那老人脸上看到的那一串数字。
“……2186……”
那是曾经跳动在他脑海中的数字，这挥之不去的梦魇，究竟为何会出现在它的身上？
在那深处的阴影中，更多的人影出现，它们无一例外地眼睛血红，凝结着强烈的憎恶，并且，每人都有数字存在其上。
“呃啊啊啊啊！！别！别过来！全都给我滚开！你们的命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
它们并没有被破防的杜朗吓到，反而化为洪流，一个接一个贯穿了他的身体。
“不……这都只是交易不是吗……为什么要怪罪于我……”
身体一点一点坠入深渊，一点一点地消弭无形，他清楚地知道，再这样下去就将彻底死亡，梦会化作现实，灵魂无法再回归。
但就算如此，他依旧无能为力。
“……手……抓住……”
某处传来声音，是女孩的声音。
“快点抓住我的手！快点回来！”
猛然间，在突如其来的温暖触感下，他被强行扯回了“现实”，虚无感潮水般退散，一切犹如幻觉。
面前的人，很奇妙的，在杜朗的意识还没能回归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女孩确认他意识回归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太好了，终于及时拉着你回来了，但是还没到放松的时候，来吧，快点向上走，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血红色在角落的阴影中再次开始聚拢，不久就会卷土重来，现状的确不容许继续愣神下去。
可是，他实在是好奇。
“你是……”
女孩歪了歪头，嫣然一笑∶“怎么，见过我两次，却还不记得我？”
“诶？可是这里明明……”
“哼哼，知道的话还不走？你是准备放弃生的希望吗？明明我都努力拯救你了。”
杜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坚定地站起身∶“嗯，我不会辜负你的，或者说，我不会辜负我对活下去的渴望，所以很抱歉，我必须立刻离开了！”
“嗯，去吧，我会守护你这一程，就在这里。”
他头也不回地冲出虚掩之门，沿着通道向上，再向上。
到底是什么时候，我的心中会出现她的印象的，希琳妲，那个被我救过两次的女孩，如今却成了我渴望生存的意象。
也许我的生命，正是靠着这些小小的努力才得以保存下来的吧……
踏出最后一步，杜朗毅然走入了黑暗。
……
“嗯？你醒过来了吗，感觉如何？”
几乎要撕裂一般的头痛，让杜朗混乱的思绪更加难以思考什么，但他还是下意识回了一句∶“还，还好……”
“还好个头啊，说吧，已经到几号了？”
“嗯……2186，那个老头是这个数字，在这个月我只出去行动了三次，按理说应该是变成2189才对，但是实际上已经跳到了2215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观察周围，这里不是他的房间，他现在躺在客厅沙发上。
墙上的钟表默默跳到凌晨一点十五，外面不知为何稍微有点亮光。
头痛很快减轻，他不知为何心情平静地说∶“我做了个噩梦。”
科洛格早有预料地笑了笑∶“想想也是，毕竟你一路又哭又吼地梦游到这里，大抵不是什么好事，那么，梦见了什么？”
“我可没有又哭又吼，你一定幻听了……不过嘛，倒也没什么，就是被寻仇了而已，被之前见过的那些交易对象。”
“我想你一定有问题想要问。”
很敏锐的男人……不，不如说这根本就如他所料。
“有谁在挪用我的敕力？两千二百多个人，再给我十年时间我也做不到这么多场交易，那么多认都不认识的人过来报仇，把憎恨全都塞给我一个人，我可没有那样的好心去承受。”
况且，我没有义务承担那样的重负。
科洛格的眼中阴霾浮现，但又很快把它隐藏起来，不再看向这边。
片刻之后，他说∶“你还能回来，那就还来得及，走吧，跟我来，你要的答案就在那里。”
……
来到整个基地最边缘房屋的大厅中，科洛格掏出了一张印有红色标志的卡片，在墙上随手一抹。
看起来严丝合缝的墙面立刻向着两侧划开，露出里面的电梯间。
冷光照耀的电梯将两人带向深处，从这里开始，就是杜朗从未踏足过的领地。
“这下面居然有这么多层……”
“也对，你是第一次来，”科洛格的语气稀松平常，“听说过‘荣光会’吗？这里是荣光会特殊事项处理部队‘星体解构’的研究所，具体来说，就是作为副队长的梅阿杰尔的研究所。”
“额……在说什么啊……”
荣光会他确实听说过，一个隐藏在暗处的，敕灵者中最强大的组织，其中的西亚分部正是母亲想要对付的敌人。
可是，她却将自己送到同样属于荣光会的梅阿杰尔手里，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然而科洛格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动摇，继续说了下去。
“星体解构是特殊的独立部队，你的母亲是梅阿杰尔最大的投资人，为他创造大量的研究机会，其中也包括……算了，趁着现在梅阿杰尔不在，你跟着我来看就好。”
地下十三层，电梯停了下来，在走出去的时候，杜朗心中默默想到∶还真是个不怎么吉利的数字。
迎面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眺望窗，通过这里可以看到大片的试验场，也因此，他被迫看到了许多令人作呕的东西。
“左边的尽头是生物实验副区，梅阿杰尔的下属尝试通过将敕力强行注入普通人身体，来创造可控邪灵，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列举。
“这边正在尝试移植，试着将邪灵的部分植入人体，观察人类是否会产生特殊的变化。”
就算是杜朗这样自认为意志坚定的人，看到那些血肉模糊，气息杂驳的肉块的时候，也禁不住地反胃。
科洛格语气淡然地拉起了他的手∶“忍一忍吧，我们的目的在另一侧，梅阿杰尔对这些肉体实验并不感兴趣，我会让你看到他真正的所作所为。”
“……”
面对着面前如此坚定的男人，杜朗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他越来越觉得这道路的尽头正是与他如今的处境相关之物。
我到底有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些……不对，是已经没有资格继续逃避了吗。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他越过了那扇蓝色的大门。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对面摆放着一连串的设备，向里延伸到不知何处，这些机器设备的内部，充斥着熟悉的生命气息。
尚未理解这一切的他呆滞地看着它，直到科洛格的声音传来。
“啧，居然把失败作品堆了这么多！”
他所说的“失败作品”，是房间后面仓库中堆成小山的东西，很显然，不论用什么方法形容，他们似乎都是尚且活着的人类。
“这些是……什么人……”
在他面前如木柴一样的人形，看起来似乎是男性，然而那充沛的生命力，在他看来无论如何都是属于一个壮年女性的。
而且，这人的气息着实让人怀念，她恐怕是曾经被交易的其中一人。
它们虽然不能行动，但却由于莫名旺盛的生命力，一直保持着活着的状态。
这一瞬间，感受到他的到来，那来自灵魂的哀鸣潮水一样袭向他的脑海！他们苦闷的诉说着自己的遭遇，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怖，在这瞬间让他亲身经历了一番！
他痛苦地抱住剧痛的脑袋，在惊悸中努力吼叫∶“他做了什么！梅阿杰尔那个混蛋，他用我的敕力做了什么！”
科洛格的深深地注视着那些“生命”∶“每年枉死的敕灵者有成千上万，那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事，如果能够将他们的遗体与截获的灵魂结合，是否能让他们重生？”
“重生……这种东西也能被称作重生？他们都在死后被囚禁了起来，被这种毫无意义的肉体牢笼……唔！”
眼泪不知不觉洒落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原本以为只是交易一般将这些人命夺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安然接受那些生命的罪业，但看到这样的惨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份重量。
我从一开始，就在内心深处不断地谴责这样的自己，我的敕力把我引向了错误的路，并且这报应已经来了。
“不要心急，放松下来，不要被那些思绪搅乱你的心，”科洛格将门一把关上，隔绝了视线，“既然你仍有为他们哀叹的想法，我的努力就不会没有意义。”
杜朗被俯下身的他揽到身边，坚定地拥抱着他，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裳。
良久，他轻轻地问了一个问题。
“科洛格大叔……你的女儿现在在哪里？”
“……她在那之后不久病死了，很遗憾，就是这里的技术也无法拯救她，或者说……算了，那没什么了，重要的是你发现并救过她，对吧？”
“……”
科洛格努力地笑了笑，像是真的不在意一样。
“这都不重要了，杜朗，不要因此悔恨，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因为你还在这里，不是吗？”
“我……我明白的，虽然这并不能为我和那混账的行为赎罪，但我想要拯救他们，我早该这么做了！”
……
慎重地再次打开面前的门，那惨绝人寰的景色映入眼帘，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得小心地引导他们冲破禁锢，这样才能彻底解放他们……
“做吧，你已经很熟悉了，不是吗？”
听到身后科洛格的鼓励，他不禁稍稍重拾信心，扭头对他说∶“嗯，虽然确实是很多数量，但你放心吧，只需要几秒钟，我一定可以……”
“唔呃！！”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彩焰滔天的手，毫不留情地贯穿了科洛格整个左臂，若不是他及时闪躲，恐怕如今已是尸体一具！
“科洛格！！！”
“喂喂喂，太吵了吧小鬼，你不懂科研场所要保持安静的道理吗？”
梅阿杰尔的脸上挂着恶鬼一般的邪恶笑容，出现在他们身后，明明应该不在这里的他，此时不知如何发出了袭击。
“哦，你们两个很惊讶吗？也对，毕竟我从来没有展示过其他的自己啊！”
他的指尖把玩着的，是如有实质的生命力，那种能力与杜朗如出一辙。
面对着高大的他，杜朗的声音都在颤抖∶“你这个怪物！究竟是如何盗用我的敕力的！”
“我亲爱的小蠢蛋，这很正常啊，我们之间可是渊源颇深，毕竟，你可是我唯一成功创造出的个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