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爱叫的狗儿不咬人
九十年代初，个人电脑即将迎来井喷期。它能干什么、潜力在哪个方向、影响有多大，世界范围的专家莫衷一是。但是，有一点错不了。它是属于年轻人的，进而开启改变世界的互联网时代。因此，张桥的筛选，应届生优先。很幸运，眼下时段正处于改开“加速期”前夜。七月毕业季，全国大批应届毕业生放弃铁饭碗，投身自谋职业的浪潮，堔镇特区是首选目的地。说心里话，张桥佩服这些同届同龄人。前世他没这份胆量，老老实实抱铁饭碗。
“餐餐这样子吃？”
“你想吃糙米送菜皮，我满足你。”
“我是说，应届生要吃点苦，不然难成材。”
“滚蛋，老子也是应届生！”
“你个锤子，等你老汉儿来了吊打你。”
中午开饭了，每人一份红烧猪蹄、一份炒猪杂、一份青菜、一个煎蛋，大骨白菜汤无限供应。田跃进责怪伙食太好，张桥不以为然。不吃苦不成材的说法，十分操蛋。他倒是要试试，这些刚出校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子，在优越的福利待遇下，能否心无旁骛释放自身潜力。伙食真的太好吗？比起前世花为、企鹅、非死不可的食堂，简直是猪狗食。
“阿锁哥，你们公司吃饭免费？”
“嗯。”
“服装免费？”
“嗯。”
“宿舍也免费。”
“嗯。”
一个捧饭盆的女工与张锁对答，面试者口口相传，有人小声欢呼，有人被饭菜呛咳，更多人是担忧自己面试名落孙山。
餐厅太小，无法容纳上百人。院子里其他公司也一样，好在雨停了，外面篮球场宽的很，成了各家公司吃饭的落脚点。张锁不是教官胜是教官，端餐盘坐球场边，一大群男生跟随，不可避免与外人攀比。这是博克公司“员工”头一次亮相吃饭，伙食碾压不说，统一的不锈钢餐盘，就让外公司的人泪流满面。
“你娃不会是过把瘾就死吧？”
“知道就好，不可外传。”
田跃进为老板担忧，太阳从东边落了。唉，刚刚解决温饱，餐餐吃肉是奢侈事，张桥心里难受，佯怒道：“难道劳动人民吃糠吃草，你才觉得正常？格老子的，洋插队几年忘本了？说吧，你娃站在谁的立场？”
“我……”田跃进不敢再瞎掰。
午餐半小时，面试继续。每人自我介绍，允许打草稿，三分钟计时，说的越多越好。张桥支起特意买的摄像机，亲自摄像。这一招，不是一般的坏。二十几个女生，一半没开口先哭了。不止女生，哭的还有六个男生。连田老鬼也紧张兮兮，在镜头下乖顺的像只猫咪。
哭哭啼啼误时，拖拖拉拉“登台演讲”。吃过晚餐，一直到晚上八点多结束。不过，张桥最后说了一句话，所有人都欢天喜地离开。
“全部通过面试？”
第二天早上，田跃进重复张桥的那句话，恨的连吃五根油条。昨天他认真给一百个面试者打分，白白做了无用功。说好的优胜劣汰是空话，有理由恼火。
“你个哈儿，招的人多，随便炒鱿鱼啊！”张桥振振有辞，“你娃口口声声喜欢炒鱿鱼，老子不惜代价拍你马屁，热脸贴上冷屁股了？”
“呜……”田跃进被油条噎的要断气。
张桥拍打他后背，夸张地着急问：“要救护车吗？你可不能死啊，老鬼！”
“老子死透了喽！”田跃进歪脑袋装昏倒。
餐厅没外人，两人胡闹、胡说不怕有损形象。昨天素秋最辛苦，午餐、晚餐一人做二百多份饭。接着洗餐具、打扫卫生，夜里十二点才得休息。张锁还算灵活，今天的早餐让马强和邹小东从外面买。
餐厅必须增加人手，不过张桥不打算再招人。昨天的一百名应届生，没开始面试前，他已经拿定主意全部聘用。承蒙曾建达启发，茅塞顿开之举。初次创业缺经验，准备不充分。公司要做多大的饼、用多大的盘子装、供多少人吃？产量、销量、人员、场地，一个简单的全面评估都没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干脆从大从宽，加租场地，面试沦为走形式。
“人到齐了？”
“到齐了。”
今天签订工作合同，新员工直接上岗。九点整，吃完早餐，张桥和田跃进赶到会议室。张锁继续当“教官”，打了声招呼，两人并肩走上会议室讲台。管理人员尚未确定，唯一拿到合同的曾建达，有几天时间处理个人事务，不用列席。台下一百个人应届生，男左女右排成几列，一张张嫩脸如一朵朵盛开的鲜花。
“开场白第一句话，本来想说，你们很幸运。但是……”
签合同之前，老板有话要说。张桥手扶讲台，欣赏下面的“花朵”，眼睛扫视一圈说：“那是谎言。我真正想说的是，你们惨了！为什么呢？因为他！”手指身边某老鬼，“本公司生产技术总监，东洋留学归国的田跃进田工。今天起，他绝对是你们的噩梦。不言而喻，本公司推崇日式工作精神。”
“什么叫日式工作精神呢？”田跃进接力讲话，“简单讲，以加班为荣，以不加班为耻，甚至以下班为耻。”
“所以，你们惨了！”张桥再接力，“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勿谓言之不预也！”
一唱一和，直截了当的恐赫，百名青春无敌的男女生表情精彩，如一朵朵鲜花枯萎。
“996+997，耻辱+奉献。”
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出两个加法算式，田跃进换了个人似的，板起扑克脸说：“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每周工作六天，是996，每周工作七天，是997。两种工作时间混合，东洋人四十年如一日。他们为什么这样子拼命呢？你们懂的，战败了。外军驻扎国土上，可以肆意欺男霸女而不受法律制裁。稍有点尊严的国民，都感到耻辱。但是，他们不吵不闹，全体国民无论男女，默默工作，奉献一个又一个的996、997。坚持四十年，换来什么呢？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仅次于老美。个人平均gdp，甚至超过老美。前几年，一度叫嚣买下老美。反观我们，大道理我不说，昨天人人摸过电脑、见过电脑的配件组成，有谁想过电脑是哪里生产的吗？有吗？”
百名男女生大半看地下，鲜花枯萎中。几个呼吸的寂静后，大概想起欣赏自我表现的老板，有人举手了。连锁反应，定格在九根胳膊。
看样子，类似面对摄像机讲话的事，还得多来几回。张桥记下胳膊的号码。职业初期的教师和推销员经历，他下意识偏重社交能力和独立能力。
“电脑应该是日本制造的。”
“我觉得个人电脑是西欧制造的。”
“美国，肯定的。不是ibm就是平果。”
“不对……”
头顶“归国留学生”光环，田老鬼调动情绪有天然优势了。通过知耻后勇的故事，扯到本公司产品、扯到屈辱、扯到奉献、扯到国产当自强。台下枯萎的鲜花们，转眼有重新怒放趋势。
抢戏啊抢戏！
张桥面子挂不住了，田老鬼烘托的他像纨绔子弟。前世印象中，该老鬼五十多岁还是烂口才。或许领导干部子弟家学渊源，也可能真有信念，一腔热血犹在，明里教训员工、暗里讽刺坑爹老板。大道理不说，小道理侃侃而来，你心不服口也服。
“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不能让老鬼专美，老板必须守捍c位。张桥代入“嘴炮”，总结发言了。“你们不是死人，是活人。而且，是野心勃勃的大活人。抛弃铁饭碗，来到特区。不是为了舒服、不是为了享受、不是为了混吃等死，而是为了打拼的更有意义、更能体现自身价值、更容易建功立业。所以，忘掉996或997吧！知道吗，在演艺圈，演员想要多一句台词、多一个镜头、多一秒钟表演，不惜抢夺的头破血流。一样的道理，工作时间越长，证明自己的机会越多，有啥好怕的？机会属于准备好的人。没有躺着来的美丽，只有干出来的辉煌。今天很残酷，明天更残酷，后天……”
堆砌一通网络时代的励志词句，轻意抓住小年青的心。张桥一下被崇拜的目光包围，连田老鬼也仰视。他趁热打铁，引领呼喊口号。
“目标明确，坚定不移，用心专业，客户至上!”
“今天付出，明天收获，全力以赴，事业辉煌!”
总而言之，两个不靠谱的家伙，训导“新员工”目的达到了。起初，张桥想走温馨线路。说几句“来自五湖四海，组成博克大家庭……”，田跃进强烈反对。免费衣、食、住已经做了，还用说吗？最终，换以恐赫激励。
如果曾建达这种特区老鸟在场，定会取笑爱叫的狗儿不咬人。老板和老板狗腿色厉内荏，只能吓唬没见过世面的应届大学生。
997，或者说十二小时工作时间，全周无休息。在堔镇的民营、合资、独资公司，算仁慈的了。897是常规操作，早八点上班，晚九点下班，一周工作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