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怕踢腹黑男

    自助式餐宴，张桥一人独处没什么不自在。端碟子沿餐桌一路吃，三十分钟肚涨了，抓一杯香槟四下走动消食。

    来时仓促、难堪，没看清楚来到什么地方呢！

    走出室外草坪，维湾夜景尽收眼底。

    山顶别墅是港九富豪的代名词，普通港人可望不可即。且不说位置或奢华，宽敞程度就能让穷人绝望欲死。小屁孩老爹的三层欧式建筑，面积超过一千平方米。附带的花园和泳池，三千平方米有多。以当前港九的豪宅价位估算，价值在一亿五千万到一亿八千万港币之间。纵观全港，称的上顶级豪宅之一了。

    也许正在张罗家里的新居，看到房子张桥自动估价。联想奶奶家的蜗居，莫名地烦躁。一口喝光手里的香槟，另拿一杯。

    派对上的来宾足有百人，九成是白人面孔，仿佛置身北美或欧洲，正常现象。1947年以前，港九法律规定，只允许外籍人士居住太平山顶。废止该法，那是日寇侵占后的事。四十多年过去，此地主流人口仍是外籍人士。

    室内、室外游走一圈，黄面孔物以稀为贵。沿途，好几个“鬼佬”男女主动拦截攀谈。张桥不礼貌地敷衍，漠然闪开。

    大概是主人夫妇领入场吧？洋大人们才青眼相待。

    不是不想攀龙附凤，趁机结交高高在上的绅士、淑女们，张桥有自知之明。眼下的份量，这种场合玩社交那是笑话，混个脸熟也难，何必浪费表情？

    不过，在大厅一角，辨认出几张前世的熟脸，张桥发现被青眼相待另有原因。与主人夫妇恐怕关系不大，人家误会了。

    包船王家的次女和女婿，珠宝大王家的郑大公子夫妇，洋杂大王家的郭二公子夫妇，还有李超人的大公子、李股神的大公子。哦，徐船王的孙子，以及赌王家的二房长女也在。

    看见那位徐少，张桥感慨万千。没错，撞消防栓的正主。

    本地几大顶级家族的后代致贺，多少反映出克里斯托弗威尔逊在港九的地位。不足顶级家族的家长本尊亲临，但又不得不派遣嫡系接班人捧场。反过来讲，一个美资银行大班的老婆过生日，港九几大家族亦不敢忽略。

    张桥受青睐，多半是托这些二世祖的福。鬼佬眼里，黄面孔后生都是二世祖一枚。他一点没感觉与有荣焉，反倒逆反情绪愈加强烈。

    先前的烦躁，化为一腔愤懑。年轻的身体，自尊受伤的几欲暴走。

    往来衣冠楚楚的白人男女，一个个变成妖魔鬼怪。

    鬼佬们，挣你们的钱一定很爽！

    张桥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眼神扫视周围。几次想挑衅这些“蓝血贵族”，最好是找茬打一架。无奈，脑子里有个四十九岁的人喋喋不休，让他却步不前。

    你算哪根葱？人家几大家族何等了得，一样抱洋人大腿。

    中年大叔泼冷水，年轻人气焰弱了下去。仿佛被人推搡，张桥出大厅走回花园，穿过泳池，停脚在一个阴暗角落。

    二世为人先知先觉又怎样？以全家命运做赌注，借助老爹的本领，方才侥幸“白吃黑”成功。而正在捣鼓的劳什子高科技公司，成功了挣的也是国内的钱。

    喝光香槟，张桥点上一根香烟抽完，脑子里的声音总算消失了。也许多出与前世不同的新记忆，那天，在奶奶家门口休克后，他发现，并不能完全掌握返老还童的身体。换句话讲，他的身体里还有一个二十一岁半的年轻人。时不时蹦出来，做一些无脑事，来时在rr车上胡闹、刚才又险些暴走。

    “有目标强于没目标。”

    挣洋人的钱。

    年轻人激愤中产生的念头，不失一个好目标。

    往小处讲，富于挑战，人生重来一回难道要平平淡淡或浑浑噩噩？往大处讲，国内处于攷开初期，能做微薄的贡献也是贡献。

    张桥一支接一支抽烟，思考新的人生。

    不得不承认，年轻人的进取心难能可贵。情绪失控，也催生不俗的报复方式。反观中年大叔，“白吃黑”过去二十天了，仅仅醉心于“战利款”合法化，未曾考虑更有意义的目标。事实上，即使是“白吃黑”，多亏身体里的年轻人支撑，中年大叔临上阵头晚打退堂鼓呢！

    前世起点低，命运多舛。出狱年近四十，磨平了棱角。就算重新振作，眼里只有钱，其他毫不在乎。二世为人，头一次憋出“远大目标”，或者说“崇高理想”，实在不甘轻意放弃。然而，挣洋人的钱，谈何容易？罗湖桥那头，几乎是鼓励全民创汇，几美分利润的衬衫、鞋子、胸衣也做了。直到新世纪头几年，国家外汇储备才逐渐宽裕。

    “哈哈……”

    想不出从哪挣洋人的钱？张桥身体里的中年大叔再次占据主动，嘲笑年轻人不自量力。他控制不住，面朝维湾大笑不止。幸好室内同步奏响管弦乐，掩盖了笑声，没被看成疯子。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

    晚上九点整，钢琴边的临时舞台灯光亮了。主持人是个金发男胖子，几句简单的生日祝辞后，节目表演开始。也可以说派对正式开始，前头是吃饭。首先登台是一个八人的弦乐队，音乐声起，维瓦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第一章《春》暖场。

    “曹，想那么多干嘛？”

    音乐的作用，张桥恢复常态了。倒抓地下的酒杯，一溜烟跑进大厅。

    大厅里曲风一变，奏响华尔兹舞曲。克里斯托弗威尔逊彬彬有礼向李蓉蓉请舞，夫妻独舞了一圈，宾客们也纷纷“捉对”上场，有序的翩翩起舞。

    “是不是很像电影里的场面？”高迪克不知从哪钻出来，眼神像身高长到两米，“他们的派对形式很高雅、很文明、很让人艳羡，或者说仰视。詹森，大开眼界了吧？”

    张桥立在钢琴侧后方。一手端酒杯，一手半插裤兜里，观赏小乐队演奏，笑而不答。高迪克对他的淡漠不满，进一步刺激道：“土就是土，要敢于承认。喂，我没有歧视的意思。”

    “歧视又如何？”张桥皮笑肉不笑，“亲爱的高博士，知道我想什么吗？我在想，他们富裕时间太长了。地球的资源，他们予取予夺二百年。以至于享乐的模式，形成一个体系，或者说一种奢侈的社交文化。但相比于其他领域，这方面是最容易赶超的。我知道怎么回事，艳羡就算了。无他，唯钱尔。”

    “你这是酸葡萄和夜郎心理。”高迪克不屑道。

    张桥将酒杯搁到舞台边，双手张开，四十五度仰望天花板，表情肃穆，做出演讲的派头说：“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在太平山顶上，昔日殖民者的儿子和土著的儿子、鸦片贩子的儿子和瘾君子的儿子、海盗的儿子和猪仔的儿子，妓女的儿子和嫖客的儿子，共叙兄弟情谊。一起吃饭、一起工作、一起歌唱、一起寻欢作乐……噢，thank god almighty，we are free at last（感谢万能的上帝，我们终于自由了）！……哈利路亚，马丁路德高博士的梦想实现了。哈哈……”

    “你……”高迪克如斗败公鸡，“该死的，詹森，你就不能让我享受一点优越感？”

    张桥乐哈哈拿回酒杯，强行碰杯说：“别这样，迪克。你可是港大老师呀，精英中的大雄鹰！何必在一个又土又穷又无知的大陆仔面前，享受优越感？”

    自己的与众不同，张桥心知肚明。原本最怕自家侦察兵老爹察觉，搞暴力逼供。后来想通了，四年大学回家时间不过两月，父子陌生不稀奇。于是，我行我素，放弃做一个“正常”的大陆仔。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老爹怀疑他是黑色老大。

    “你又土又穷又无知？”高迪克狠狠喝一口香槟，“看你旁若无人，大吃大喝，像在自己领地巡视，一付主人派头。我都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张桥欠揍地咧嘴道：“很简单，狐假虎威。我跟主人家大少爷劳斯莱斯也敢玩坏……挪，大少爷酒醒了！”

    安德鲁一身崭新黑礼服，背翻头发油亮。进场张望几眼，气势汹汹冲到张桥跟前嚷嚷：“詹森，你骗我！说好一人一瓶的，你居然没喝？”

    我曹，小情人吵架么？

    张桥后跳两步摊手说：“拜托！车上只有一瓶酒，你全喝光了。下次交待你老爹，多放几瓶好不好？”

    睡了三个小时，安德鲁酒没过完，傻乎乎问：“车上真的只有一瓶酒？”小屁孩最在意赢输。

    张桥说：“迪克作证。”上下打量小屁孩又道：“你怎么换装了？”安德鲁再次嚷嚷：“我那套衣服还能穿吗？”

    两人不像高迪克正儿八经穿礼服，穿的是订制的休闲西装，一蓝一白。安德鲁换装了，剩下张桥一身白，全场男人没领带、没领结独一个，想不显眼都难。张桥先前“思考人生”没感觉，现在发现身上有许多目光，索性戴上墨镜。这些目光不一定看他，主家大少爷珊珊来迟，自然引人注目。

    “我说，你们记得还要做什么吗？”高迪克一付老大哥口吻，“如果不能表演节目，赶紧提前取消。求你们了，不要再破坏这个美好的夜晚好不好？”

    “我保证没问题！”安德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