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夜幽亭上
我死那天,全京城的人都在欢呼。
可他们欢呼得太早了,死的那个是我的孪生姐姐
而他们口中残害巷生的“妖女”,此刻正替代那位众人口中的“神女”享受着万千百姓的敬仰。
我出生那年大邺逢旱,在我落地后下了一场大雨,偏偏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巨雷,正好劈中了承乾宫。
李家诞下双生女,大邺福祸相依,皇上当即命司天台为我与姐姐算命。
这一算,便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场雨是随着姐姐而降的,那道雷是随着我而落的。
她成了人人供奉的神女,而我却成了人人避之的邪物。
自幼爹娘只疼爱姐姐,虽不曾亏待于我,可合府上下都不愿与我多亲近,生怕我这煞星涉及到他们,就连母亲亦是这般想。
我的童年都是与一只大黄狗做伴,可那只狗也因为对姐姐吠了两声,被她当场命人摔死。
那时我不明白姐姐为何如此讨厌我,我哭着去找母亲,却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了一顿。
我至今犹记母亲抱着姐姐与我说的那番话:
“畜生就是畜生,喂了几年都喂不熟,死了也是自讨。明日再让人给你买一条便是,你就因为这些小事与你姐姐起了争执,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死。”
我离开前想转回去问她能不能再给我买一只和阿黄一样的大黄狗,却看见她搂着姐姐说,和我走那么近做什么,要是想要什么告诉下人就好,拿了我的东西会沾晦气的。
偏心得够离谱,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只是她丝毫不在乎是姐姐抢了我的东西在先,也不在乎对与错。
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无论我多努力都是在做无用功。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这“煞星”的身份也坐得越来越牢。
比如我哪年的生辰致国寺的屋檐塌了,又或者宫中贵人病痛了,司天台星象指着我家……
直到及笄那年,皇后设了宫宴,我有幸随着姐姐一同入宫。
我知道这不单是宫宴那么简单,更关乎太子妃人选。
皇后娘娘一直有意我家,要在我和姐姐当中选一位。
我姐姐不单是大邺的福星神女,我父亲更是手握重兵的单北侯。
他们需要这么一位身份贵重的女子母仪天下,我姐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都已经内足了,还要我入宫做什么?
出门时姐姐还与我耀武扬威,说我这身份入了宫也不怕冲撞了哪位贵人。
看她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我就知道太子妃之位她势在必得了。
我也不知道她得意什么,太子肥胖如猪,府里的侍妾更是数不胜数。
我脑海中幻想出李昙华和太子依偎在一起的场景,简直就是美女与野兽…
入了宫果然应了她的话,她表演击鼓舞时鼓倒了,还把她腿砸了。
外人只道是我这灾星带来的祸事,殊不知在我路过偏殿时,瞧见了有人在鼓上做了手脚。
只是当时只有我一人看见,我百口莫辩。
在李昙华的撺掇下,我连夜被爹娘送去京郊庄子的。
祸不单行,途中遇到一伙山贼口。
瞧见我是个貌美的小娘子,当场就要劫了我。
那山贼呵道:“侯府的小姐果然细皮嫩肉老子值了”
他怎么知道我是侯府的小姐?
身上的衣裳被撕得稀碎,心中的冷意让我感觉不利一丝耻辱。
我还都没反应过来,手就拔了头上的簪子朝身上那人露出的脖颈刺去。
一下不足以让他毙命,他那双混浊的眼球死死凸出,恶狼狠地瞪着我。
不等他反应过来,我抽出簪子一下又一下地刺入他脆弱的致命处。
鲜血喷溅了我半张脸,黏糊腥臭的红浆浸入我眼中,我癫狂了一般,手中的动作愈来愈疯狂。
这一刻,我脑子闪过了很多人。
爱权如命的父亲、自私刻薄的母亲、盛气凌人的李昙华,还有那些视我为邪物的一切的人。
我不明白,不明白白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一个个视我为蛇蝎。
直到身上的人彻底没了气息,我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马车外那些山贼也意识到事情不对。
不等他们把我一块杀了,外面传来一队军马声。
我被身上的尸体压得喘不过气,推不开,只能一个劲地抖儿。
直到车帘被人掀开,月光下的那人被当前的场景小小震惊了一觠。
片刻不到立马把那人扔开,拉我起来。
“姑娘,没事吧?”
我咽了咽口水,镇定地从破烂的衣裳中掏出帕子,将脸上的血擦干。
这时我也看清了那人的样貌,铁甲银冠,真是好英俊的男子。
外面来人,说山贼都已被清空。
这人我知道,他是大邺的四皇子,沈时擎。
也是…李昙华心里的神仙哥儿。
他长了张顶好的脸蛋,从前去看马球赛时,李
昙华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我还在撞见过李昙华偷偷画他…
我的下场肯定是免不了一顿打,可一顿打换她一个秘密,不亏。
她喜欢归喜欢,但是四皇子生母身份低微,父
来断不可能让李县华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而李昙华也自恃清高,单凭四皇子这一张脸,怎么抵得过太子妃之位的诱惑。
我咬了咬嘴唇,露出受惊的免子一般的眼神望着他,颤颤巍巍道:“谢、谢谢四皇子出手相救。”
他显出一副我捉摸不清的表情,大抵是他觉得我反差太大了。
上一刻杀了山賊还镇定擦脸的女子,下一刻怎么就变得楚楚可怜的娇娇儿。
我也觉得我疯了,被逼得心里扭曲疯魔了。
李县华这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我就是想染指,也想要在她面前趾高气扬一次。
他端详我片刻,道:“你是,单北候府的二小姐吧?”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让神情尽可能无辜。
他又道:“先前见过李大小姐几面,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眉间多了一点朱砂痣°。”
我攥了擦帕子,低声道:“小女不祥,怕冲撞了殿下,您还是离我远些吧。”
『我不信命,更不信这些无稽之谈。』
我讷讷地望着他,心中被一句轻飘飘的话掀起狂风暴雨。
这感觉,就好像犯了错的孩子被所有大人指责,唯有一人说这不是你的错。
我感觉眼眶有些湿润,低下头不再开口。
“我送你回府吧。”
摇了摇头,回府又能怎样,顶多换来一句“有损侯府清誉”,而后再被送往庄子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说:“三更半夜你一众女子也不安全,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
“西郊庄子。”
他此番刚从扬州回来,只带着一行人马,我的马车方才已被山贼卸了轮子,只能与他共乘。
虽说男女有别,可马背的颠簸早就让我将礼义廉耻抛之脑后。
只知道屁股疼,被颠得想吐。
他也感觉到我的不适,放慢了速度。
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走了一个时辰
到了庄子,他再三地确认后才牵我下马。
也不怪他疑惑。
这庄子破烂不堪,得知我要过来,等候的下人都没一个。
“看得出来,你在候府并不好过。”
我的脸一阵臊红,心想你知道也大可不必说出来。
敲了好几次门环,管事才慢慢悠悠地来开门。
管事满脸的不耐烦,开门在看见这一行人马后也变得谨慎惧怕起来。
四皇子要走,我咬了咬牙抓住他的袖子。
“四殿下,今日多谢您出手相救,改日我定当重谢。”
他轻笑一声:“你都自身难保了,如何重谢?
我被他的话堵住喉咙,心想这人不识趣。
“日后你姐姐嫁给我大哥,咱们也算一家亲了,道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一家亲?
寻常百姓人家的亲兄弟都未必可以一家亲,何况还是天家之子。
他上马扬长而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等管事提醒,我才转身进了院子。
沐浴时照了镜子,瞧见我满脸都是干枯的血迹,看着又座人又恶心,像是从炼狱爬出来的厉鬼。
那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将脸上的血迹擦千,瞧着那张与李昙华相似的脸,心中一阵恶寒。
也就是这一晚的经历,让我做了小半个月噩梦,也友了小半个月然,整个人叟了一大卷。
与常不同,这次被关在庄子三个月才被人接回侯府。
而这还要借我姐姐的光。
皇上下了旨意,年后便举行太子妃册封礼。
现下单北侯府皇亲国戚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爹娘高兴,就想起了我。
娘说姐姐订了亲,下一个便轮到我了。
说咱家世代从武,也没个文人,到时候便给我挑个中了榜的才子吧。
我没说话,姐姐贵为太子妃,同为嫡女的我婚事不过一句“嫁个文人”了事,我爹倒是看着我,冷不丁来了句:“命格不好,还想着高攀?
我暗暗攃了攥拳头,乖巧笑道:“女儿自知福薄,一切听从父亲母来的安排。”
不是我不知反抗,只是反抗换来的只有冷言冷语,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再次见到四皇子,是随母亲与姐姐去烧香。
我在寺庙门口等着她们。
这七月三伏天我差点没晕倒,幸好有人送了把伞。
我转头看去,竟是四皇子。
他一身素衣,撑着伞。
与往日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慢半拍地行了礼。
他晃了晃伞,示意我接过。
我嘴角轻轻抽搐一下,他一个大男子会带着伞遮阳,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今早有闷雷,一会儿说不定会下雨。”
我纳纳点头,接过伞致谢。
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儿下雨打雷,寺庙会不会因为我又被劈了
“你怎么站在太阳下?”
“在等母亲和姐姐。”
他轻轻皱了皱眉,问我怎么不去树下等着。
我望了一眼对面郁郁葱葱的树林。
我那母亲和姐姐,一个是菩萨心肠的候爵夫人,一个是济躬拱资的神女。
而我,就是她俩做戏带去给外人看的,是为了彰显她们善意的装饰品。
佛门重地我这妖孽身份肯定进不去,每每都是任寺外等候。
马车上不行,就得是寺庙门口。
太显眼也不行,太偏僻也不行。
要让人能看见,却又是不经意间看见的那种。
见我不讲话,他也心知一二
找回迫:殿下,您也是来烧香的吗!”
“嗯,来祭拜我母妃。”
我心头一惊,本想着夸他两句善心肠,却不料戳到他的痛处。
听说他母妃是婢女出身,生下他后没多久就走了。
只是祭拜不应该是去妃陵吗?怎么到寺庙里来了?
“殿下有此孝心,娘娘……”
话未说完,就被一道凌厉的声音打断。
我偏头朝四皇子身后一看,母亲带着李县华从寺庙走了出来,一脸怒意地瞪着我。
四皇子幽幽转身,母亲脸色有些难堪。
倒是李昙华,那张在外向来圣洁的面容,此刻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举一动都刻意得不得了。
沈时擎虽是皇子,可终究没有实权。
相对于丈夫手握重兵的单北侯夫人,见了他不过一句“四皇子好巧”。
相对而言,李县华就热情得多,行了个优雅的礼。
“四皇子安好。』
“李大小姐也安好。”沈时擎微微眯起眼,笑得“花枝招展”。
“四皇子,你怎么……”
李昙华还想在他面前显摆,被母亲暗搓搓地瞪了一眼,到口的话也咽了回去。
母亲与他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让沈时擎离我远一些,万一我这煞星冲撞了他就不好了。
在母亲刻薄的眼神下,我将伞还了回去。
临走前我假意掉下帕子。
母亲不愿李家与他有牵连,我偏不。
四皇子还想叫我一声,我跟在母亲和李县华身后,扭过头对四皇子笑笑,轻轻晃了晃手与他告别。
我当然不会给他还我手帕的机会,否则下一次见面怎么促进“感情”呢?
上了马车母亲就骂我,说我狐媚子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四皇子,是要李家跟着我陪葬吗。
李昙华又假情假意地安慰母亲,说四皇子一表人才,我也不过是涉世末深的小女孩,哪里知道其中要害。
听着是为我开脱,实则是将我推入深渊。
可这次她失算了,母亲非但没听她的话,连她也指责心术不正。
她那些小九九母亲看不出来才见鬼呢。
她太子妃位已定,此时若是生出什么事端,只怕皇上怀疑我们家生了二心。
我惯会卖惯:“四皇子以为我是姐姐,见我站在烈阳下,这才给我送伞。”
李县华听了这话,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看她这副模样,我就知道今天注定不平凡。
回到家她气匆匆地来了我的院子,上来就拧我手臂的软肉。
她看着娇娇弱弱,劲儿大着呢。
从小到大我手臂就没一块好肉,她但凡有点儿不顺心如意就拿我撒气。
我只能逆来顺受,否则就是一顿打
撒完了气,她问我:“四皇子果真将你当做了我?”
我装傻点了点头。
“那他可还说什么?”
“四皇子说……”
她聚精会神地等着我的后文。
我笑笑:“四皇子说你不日便是他嫂嫂,他来打招呼不是很正常吗?”
我见她圣洁。的面孔变得扭曲,伸手就要打我,我赶忙躲到桌子后面。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四皇子说得也没错啊,姐姐这般生气是为何?”
她气得磨着牙:“也就是你顶着这张与我相似的脸,才有人多看你一眼。”
我连连称是,今日的一顿打算是逃过了。
她出门前,我拦了她。
“李昙华,那晚的事与你有关吗?”
她眼神躲闪,骂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好狗不挡道,赶紧滚!”
待她走后,我撩起袖子冷眼瞧着胳膊,青青紫紫的小臂又添了一块乌青°。
李昙华大婚前,父母怕我毁了这桩婚事,要将我送去江南老家。
“可是江南……不是正有水灾?”
父亲紧皱眉头,说事情已定,不必再说。
我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心中冷意越发强烈。
李县华得意地看着我,是在示威。
“父亲,如今江南祸乱,您就不怕我出了什么事?姐姐是您女儿,我也是啊。”
十六年了,我头一次把这句话问出口。
当然,换来的只有冷嘲热讽。
我早该知道的,只是不死心!
我去江南老家的事还是定了下来。
只是还没离开京城,东宫就出了意外。
太子猎场坠马,摔到了脑袋,现在宫里乱成一团。
听说是太子执意要上马,这才酿成祸事。
这是个什么蠢货,不会骑马还要逞能!
坠马不打紧,要是司天台说是我冲撞的,我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父亲下朝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我一耳光。
他习武力气之大,打得我头昏耳鸣。
“现在立马滚去江南!若是司天台指向你,我们李家全族就都被你祸害了!”
待我双眼清明,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现在星象还没指认是我,他心里已经便默认了。
片刻后我便冷静了,迎着寒风而来的不是冷意,因为我心中早就冷得不能再冷。
我连行囊都没收拾,就被一辆小马车送出城。
说得好听是送我去老家避难,说得不好听是让我送死。
现下江南水患,流民暴动,我估计还没到老家
就已经死在半路了。
我想不通为人父母的为何会那么狠心。
这次随我同去的只有一个马夫,半路他也不想
为了这苦差丢了性命,半夜在驿站偷偷跑了。
我身上盘缠不多,在驿站住了两日,实在不知接下来何去何从。
第三日大清早,我在楼下吃早点,听到驿站外来了一行人马。
我从窗外看去,是大邺的军队,乌泱決一片人押送着粮草。
而为首的人居然是沈时擎。
看他们这架势应该是去江南赈灾的。
我用力在大腿拧了一下,逼出眼泪,随后踢翻了凳子。
他见有动静,往我这边走来。
我躲在桌椅下,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他一愣:
我往里缩了缩:“你,你是来抓我的吗…”
他蹙眉,轻轻将我拉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
我没回答他,只是不断重复他是不是来抓我的。
“不是来抓你的,你怎么在这?”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抓着他的衣袖,哭得楚楚可怜:
“我,我爹要送我去江南老家,但是马夫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的随从呢?”
我摇了摇头。
心想有个屁的随从,我家那几口子巴不得我失踪,最好再也不要回到京城霍霍李家了。
“四殿下,你是要去江南赈灾吗?可以带我一起走吗我保证乖乖听话。”
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我和李昙华学了十成十,没哪个男人见了这副模样不心疼的。
沈时擎同意了带着我一起走。
赈灾原是太子的活儿,可现下太子出了事。
那些皇子都不愿千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个在太子出事后躲了起来,而沈时擎却自告奋勇护送粮草。
外界都说沈时擎没有野心,我看他野心大得很。
今早他们原是打算在驿站过早,偏偏让我这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陪着他用早饭时我暗暗打量他,殊不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同样在打量我。
一路上还算顺利,可进了江南地带,还是遇到了不怕死的来劫粮车。
那些人难民打扮,却身手矫捷,目标也不是为了粮食。
试问哪个饿到两眼发昏的人还能与训练有素的官兵搏斗,试问哪个难民看见官府送来粮食后第一反应不是感激而是蛮抢。
沈时擎将我护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我和他的手竟都牵在了一起.
而他完全没感到不对,我轻轻抽出手,他转乌望着我。
就这么一瞬间,一个男子举刀朝他砍来。
我一咬牙,转身扑在他身后。
只听见“哐当”一声,那人倒在地上。
我抬头望去,沈时擎黑着脸,鲜红的血珠沾上他的脸颊。
那些难民已被俘获。
沈时擎冷声道:“你不要命了?”
我赶忙松开他的腰,不知所措地拽着裙子,颤颤魏魏地掉眼泪,一副大见可怜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犯了什么错,只有我知道拧自己大腿肉有多疼。
不要命?
我就是要命才要傍上他。
虽然他是不得宠的皇子,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留在他身边为奴为婢,总比留在李家任人宰割强。
自贱也好,不知廉耻也罢,他们不想让我活,我偏要从泥泞里蹚出一条生路。
“我见他拿着刀,我怕…………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百炼钢难抵绕指柔,他放松了语气,低声道:“好了別哭了,我没凶你,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先顾及你自身的安危吧。
我吧嗒吧嗒地掉着泪珠子点头。
他娘的,大腿真疼。
这时士兵来报,说这些山贼都是吃不饱粮食的难民。
可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敢劫官府的粮食,一律死罪。
我看了一眼那个被沈时擎刺伤大腿的男人,左手虎口有着明显的老茧,我父亲也有,这是常年骑马握着缰绳才会留下的痕迹。
而且,他拿刀的姿势也并非寻常人所会。
想必这些人的目标是要沈时擎的命,亦或者说是让他完成不了此次任务。
看来他并非像外界所说的那么简单。
我更加坚定自己傍对了人。
沈时擎见我出神,道:“是发现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可怜兮兮地掏出帕子递给他。
他一脸不解。
我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在他脸颊轻轻擦拭方才打斗中留下的血迹。
余光中。我瞧见他的垂耳,逐渐变红。
我收起帕子,,低声道:“是不是我这不祥之身招来的祸事殿下我还是自己走罢。”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道: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你又何必自怨自艾。若你真有那么大本事,何不克死所有人自己做皇帝?”
我被这话叮了一大跳,赶忙捂住他的嘴。
什么做不做皇帝,他说这话也不怕被有心人听见,掉了脑袋。
他轻轻蹙起眉头。
我也发觉自己的失态,松开了他。
“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他挑起肩梢:你会揭发我?”
我摇头:“不会。”
他轻笑一声没再说话,命令士兵清理现场,行人又浩浩荡荡朝灾区进发。
江南水患比我想的要严重,遍地都是失去住所的流民。
有了前车之鉴,沈时擎让士兵先去开路,抓到了不少被逼成“山贼”的难民。
我不敢想,若是马夫没跑,我没遇到沈时擎会是怎样的下场?
心中埋下的恨意的种子,如今一点点滋生,破土而出。
到了钱塘,沈时擎也未开口叫我留下。
李家老宅也遇了水,我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
况且我也不愿回,虽说这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但找也归仅长梦多。
到了当地官府,我跪在沈时擎面前。
“四殿下,小女如今无依无靠,还请殿下收留我几日,哪怕为婢也好,只求殿下给个安居所。”
他居高临下地端详我片刻,笑出了声。
“起来吧,我也没说赶你走啊。”
我松了一口气。
刚起身就听见他说:“为婢?你都会干些什么呢?”
我也只不过随口一说,你要我端茶倒水还行,砍柴烧火我也能学,但是杀人放火这种威胁且犯法的事我可不干。
我刚要张嘴,他潇洒转身离开,说道:“陈四,去给李小姐女排一个上好的相房。”
嘶,四皇子身边奴才待遇都这么高了吗?
在钱塘待了几日,李家没收到我到老家的消息,也不见派人来寻我。
沈时擎白日大部分时问基本是不见人影的,只有晚上才会裹着湿透的衣物回来。
现下他的美名传遍了大街小巷,都说四皇子赈灾救人亲力亲为。
今日我等他等到了半夜,厨房的鸡汤小火慢炖熬干了又加水。
我尝了一口,一点儿鸡肉味都没有了。
“你在偷吃什么?』
身后冷不丁传来声音,我被吓了一大跳
沈时擎扔了雨伞,拧着袖子上的水走过来。
我揭开鸡汤的盖子,“炖着汤呢,替您尝尝味儿。”
他拿过我的勺子,丝毫不讲究地喝了一口……
“鸡汤味道还行,除了没有鸡味。”
夸了也好像没夸。
“……殿下,你先去更衣吧,我给你盛到房中。”
他端起罐子把汤倒到碗里,直接对着碗喝,豪迈得不得了。
这几日的相处.倒让我对他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什么矜贵皇子的标签,根本不存在。
若是李昙华见了他这副不讲究的模样不知道心里那副神仙哥儿的形象会不会破灭。
我灭了火抬头就见他憋着笑
“怎么了”
他指了指脸。
我用又摸了摸脸颊,黢黑!
刚想掏手帕,想起那条帕子上次给沈时擎残血,早扔了。
钓他有点废帕子啊!
上次也在寺庙门口扔了一条。
我突然想到那条帕子,望了他两眼上次他是捡了我的帕子的。
我故作扭捏问他:“殿下,那日我遗落在寺庙门口的帕子你扔了吗?
他扬起眉档:“什么帕子?”
我一愣,他是跟我装傻充愣呢,那天我回头见他捡起我的帕子想叫我的。
见我着急了,他才恍然大悟地说:“哦,想起来了,早扔了。”
好家伙,真就是油盐不进,不对,是不进女色。
我弯眼笑笑“扔了好,那小帕绣着我的名字不清呢。”
“你是这样想的?”
“嗯,殿卜难迫不是这样想吗?”
他故作沉思,点了点头。
我反复思考,莫不是李昙华那副娇滴滴的模样不起对沈时擎不管用?
不过想要得人青睐就得下足了功夫,至少表面功夫得做足。
头一晚他说一日连口水都没得喝,第二日我就亲自带了饭菜去找他,
日子一长,他估计觉得我是真心实意伺候他,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居然还给我发上了工钱。
我掂了掂沉甸甸的荷包.心中一阵欣喜。
我发哲、从小到大都没拿过那么多钱。
这样的日子挺好的,不用小心翼翼也不会被人当做异类。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个月时京城传来噩耗。
太子薨逝了。
沈时擎被召回京城,当然地,无依无靠的我只能跟着他。
只是这次我不是以李家二小姐的身份,而是沈时擎的婢女。
我回京的事没人知道,沈时擎将我藏在他的府中。
听沈时擎说,皇上将太子身亡的事归于我这煞星头上,外界已经流传我死在了江南单北侯府没了太子这个靠山,现下也不断拉帮结派。
可我不明白,沈时擎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将我藏起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修我身子,因为我现在唯一的本钱就是这副身子。
夜晚我穿着单薄的纱衣等在他的房中,镜子中的少女黑发如瀑,衬得那张姣好的脸蛋更加素白楚楚可怜,唯有眉心那点红痣增添一丝妖娆。
是了,我要献上自己
如今朝中局势不似以往.沈时擎这个快被众人遗忘的皇子现在如日中天。
皇后丧子,沈时擎恰好叉是个没有母族的皇子,现在皇后有意将他过继到目己名下。
有了皇后这个靠山假以时日他或许会是下一位诸君。
我唯有攀附上他,才能活下去。
光鲜亮丽地活,而不是苟且偷生。
所以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只要可以往上爬。
父亲母亲为了李昙华不惜将我逼上绝路,偏偏老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
那我死也不会放手。
他回来时看见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后深深蹙起眉头。
我攥了攥手,换上温柔小意的模样去替他更衣,还没碰上他就被他抓住手腕,摁在墙上。
他的长相很有攻击性,此刻的面色有些苍白,盯着我望时有些瘆人。
我微微偏过头,低声喊道:“殿下……”
“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那么明显的勾引看不出来吗?
我咬了咬唇,楚楚可怜地说:“我想伺候您。”
“所以自轻自贱?”
他什么都不用做,仅这句话就好像把我这层纱衣剥得一干二净。
我垂下眼皮没说话。
“你放心,我留着你自有用处,你也不必费尽心思讨好我,日后该怎样便怎样。”
我听不太懂:“我有什么用处?”
他轻笑一声松开我,转身脱了外袍,没回答我。
我愣在原地,看他将衣服脱尽,露出结实的上身。
腰间处绑着绷带,还丝丝往外冒血。
他转头望着我:“会不会缝伤?”
我看着那道刀伤,有些心悸。
“这是怎么回事?”
“昨日遇到了刺客,现下想杀我的人数不胜数,你还觉得跟着我好?”
“可我现在走出四皇子府,也是死路一条。”
他为了不打草惊蛇,就连郎中也没请,今日用绷带绑住伤口就去上朝了。
我赶忙去找了针线。
手抖,线还是他穿进去的。
我给他递了一壶烈酒,他没接。
“我没缝过伤口,你要不喝些酒,我怕弄疼了你。”
“想杀我的人太多,我要时刻保持清醒。你就当绣花,我忍得住。”
绣花,说的真简单,我若是绣个花样不得疼死他。
我深吸一口气,接过针线放在蜡烛上烤炙。
全程他痛都没哼一声,密密麻麻的冷汗流了一身。
“像条蜈蚣,你的绣工也不怎么样啊。”
缝完后他低头看了一眼,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将血水和血布处理了,给他换上干净的衣物。
他又说:“你知道我母妃怎么死的吗?”
我的手一顿,摇了摇头。
“她死那年我才四岁,她从前是皇后的婢女,被皇上临幸后有了我。在她承恩后皇后将她送去了浣衣局,她在浣衣局偷偷生下我后才被皇上封为美人。后来她被皇后诬陷私通侍卫,我亲眼见她被处死,死后连妃陵都进不了。”
“殿下……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可能是伤口太疼,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有一个『私通侍卫』的母妃,我自然也不受皇帝待见,十二岁前都是在冷宫度过。哪怕后来被接了出来,我依然不受宠。你说,咱俩的过去是不是很相似?”
“所以你再三救我,是因为同病相怜?”
他挑起我的下巴:“我知道你留在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同是可怜人,不就该相互扶持么?”
“可我现在自身都难保。”
“你的用处,远比你想的要大。”他凝视着我,“皇后想过继我,无非是因为我是最好架空的皇子。”
我微微一怔,反应了过来。
“你是想……通过我越过皇后去利用单北侯府?”
“聪明。”
“可为什么不直接找李昙华,而是我?”
他浅浅勾起嘴角:“不是说了吗,我们才是一路人啊。”
如沈时擎所说,现下想抓他错处的人比比皆是。
尽管府上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暗卫,我藏在他府中的消息还是被人发现。
没过多久,宫中三清画像莫名着火,司天台流出我还没死的消息。
老皇帝沉迷炼丹,迷信鬼神之说,当即派人来搜寻我的下落。
沈时擎提议送我出京避一避风头,可如今外面设下天罗地网等着我自投。
我心生一计,这遭看似祸事,实则是给了我一个顺理成章回到单北侯府的机会。
老皇帝派人来搜府这日,我还与沈时擎不慌不急地喝着茶。
“殿下,你如今连美男计都用上了?”
“权宜之计,这不是为了配合你?”他放下茶盏,“你就不怕有性命之忧?”
我含笑摇头:“殿下,你可知灯下黑?”
话音刚落,侍卫来报,说李昙华已经到了。
我朝沈时擎做了个“有我在你放心”的手势。
他目光复杂,低声道:“宫中的人也快到了,我先去前厅。”
在他离开没多久,李昙华到了。
瞧那模样是花了不少心思打扮,若是嘴巴不张那么大应当会更美。
看见我她像是见了鬼,指着我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李妙华,你果然还活着?”
“姐姐,好久不见。”
“你为什么会在这,四皇子呢?”
“我邀的你,不是我还能有谁?”
这番话打碎她的美梦,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恨不得生吃了我。
“京城到处流传你还没死,你果然还活着,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下落抖出去?”
“怕啊,所以才找了姐姐你。”
太子薨逝,沈时擎如今如日中天,父亲有意将李昙华嫁给沈时擎。
沈时擎虽觊觎父亲手上的兵权,可他断不能娶李昙华。
因为父亲是皇后的亲信,他若娶了李昙华注定要被皇后掣肘,若是不娶便坐不上诸君的位置。
所以我便成了最好的棋子,一颗迷惑单北侯府与皇后的棋子。
此时父亲背负着皇后给的压力,若是得知我这个二女儿已经与沈时擎“厮混”到一块,他们还舍得杀了我么?
可即便他们默许我的存在,我身上这层“煞星”的身份还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我要拉着李昙华和我演一出戏,让她日后心甘情愿与我交换身份。
这次便是要她替我隐藏身份,让众人知道这几日出没四皇子府的人是她。
她冷哼一声:“你凭什么让我帮你?”
“就凭四皇子,你若不帮,他私藏祸星的罪名便会坐实。”
她现在是一门心思扑在沈时擎身上,有些动摇了。
“你说,若是宫中的人知道你也在四皇子府,单北侯府还能撇得清关系?欺君可是大罪。”
听到我添油加醋这番话,她狐疑地望着我:“你与四皇子是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别人知道与四皇子交好的女子是你。四皇子心悦我迟迟不愿娶你,可我又不想嫁给他,只想活命,现在我把机会给你,要不要看你。”
她难得聪明一回:“你是想让我替你做嫁衣吧?想得倒美!”
此时沈时擎派人来报,说宫中的人已经到了,正往后院来。
我慢悠悠地喝着茶,李昙华见我不疾不徐倒是有些乱了手脚。
我哪里是不急,只是不能在她面前急。
“你想拉我一道下水,真是好恶毒的心思!”
闻言我有些想笑,他们要置我于死地时怎么没想到有今日。
“成事在你,若你不愿,我拉你一道陪葬也不亏。反正我早就是个『死人』了,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要你发誓,日后嫁给四皇子的人只能是我,否则天打五雷轰,你不得好死。”
我嗓子有些干涩,急忙咽下一口水,答应了她。
她恶狠狠地瞪我两眼,转身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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