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善恶有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使顾晋川护驾有功,首辅姜运次女姜宛央,钟灵慧秀,特赐顾晋川为侧室……”
跪着的沈柒柒脑子里轰然一声。
随即,眼睁睁看着跪在她前方身穿银色飞鱼服的男人起身,双手恭敬的从大太监手中接过圣旨:“顾晋川接旨。”
语气之平静,似乎早就知道此事。
顾晋川又递上一物:“公公辛苦。”
“顾大人客气。”
大太监笑呵呵地接过顾晋川递上的银票,只当没看到仍失礼跪在地上的沈柒柒。
待大太监离去,顾晋川才走到沈柒柒跟前冷斥:“还不起来,使者跟前如此失礼,你可还记得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使夫人?”
沈柒柒缓缓起身,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
她想问顾晋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话还没问出口,顾晋川便淡淡道:“站着做什么?去布置婚房。”
沈柒柒喉间一梗,便眼睁睁看着顾晋川掠过她,径直进府。
一股苦涩浮上舌尖,伴着心口的绞痛,沈柒柒无力扶住廊柱才稳住自己。
罢,事已至此,她问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去布置吧。”沈柒柒哑声吩咐管家。
回到听雨园。
贴身丫鬟音儿立刻端着药迎了上来,神色焦急:“夫人,您今日还未喝药。”
沈柒柒接过药盏,看着黑如墨汁的药液心中一叹。
半月前,她诊出自己已身患瘕积,作为太医世家之女,她知道此乃绝症。
最多,只剩一年时日。
当时,顾晋川在外办公,她无法告知,好不容易待他归家,今日圣旨一下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将药汁一口喝尽,她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没了精神。
这时,管家匆匆走进,躬身禀告:“夫人,大人命我告诉您,侧夫人的房间,要用大红色……”
那是只有娶正妻才能用的颜色!
沈柒柒下意识站起身,向外走了两步。
空空药盏掉落在地,碎裂声响止住她的脚步。
半响,沈柒柒艰难忍下喉间腥甜,颤声道:“去准备吧。”
她本想静静陪顾晋川走最后一程,如今看来,却实顾晋川已经不需要她了。
“是。”管家应声而去,走到院门,又忍不住回头。
看着残阳似血照在不断咳嗽的沈柒柒身上,一股悲凉莫名升上心头。
正元十三年秋,九月十七晚。
顾府正门大开,迎娶侧室,因为圣旨赐婚,沈柒柒再不愿也要站在门口,和顾晋川一起迎亲。
花轿临门,新娘下轿,媒婆正说着吉祥话要将红绸放在顾晋川手中。
沈柒柒就见顾晋川竟直接掠过了红绸,伸手握住了新娘那白皙柔嫩的手。
一向冷漠的神情温柔无比,小心翼翼牵着那女子从自己身边走过。
沈柒柒霎时如被雷击中心口,表情一片空白。
原来顾晋川也能如此温柔,只是,他的温柔却是对着另一个女子的……
“夫人……”沈柒柒在音儿的拉扯下回神,迎着宾客们各异的眼神,如木偶般看完了整场婚礼。
直到那句“送入洞房”响起,沈柒柒都未分得顾晋川半个眼神。
顾晋川的洞房夜,沈柒柒彻夜未眠。
她独自睡在冰冷的床上,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
次日晨,她站在书桌前摊开信纸。
沈家本是太医世家,因被牵扯入前朝旧案,一家十几口,如今只剩沈柒柒及其外祖母和弟弟三人。
外祖母年事已高,弟弟年幼,她如今不久人世,一身祖传医术却不能就此断绝……
沈柒柒正准备落笔,院门忽的一声巨响。
她骇然抬头,就见顾晋川大步走入,身后跟着一个泫然欲泣的女人。
沈柒柒不动声色把笔放下,才问道:“你这是?”
顾晋川却神色冰冷,好似在审犯人:“将东西拿上来。”
一侍从抱着一床被子上前,顾晋川一挑,那被子便被扔在沈柒柒脚下,竟钻出十几只可怖的虫子!
沈柒柒瞳孔骤缩,一眼便认出,这是毒蚂蟥。
顾晋川身后,姜宛央哀泣出声:“姐姐,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大人纳侧室之事,但你怎么能在我的被子里放蚂蟥……”
沈柒柒心微冷,看进顾晋川漆黑瞳眸,缓缓问道:“你觉得是我做的?”
“昨日婚仪的事宜,是不是你亲自操办?”顾晋川冷声质问。
沈柒柒心口一滞,只能回:“是。”
“那不是你,是谁?”
沈柒柒攥紧手:“现在锦衣卫办案,不用证据了么?”
顾晋川冷冷看着她:“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一招手,接着一个丫鬟便被锦衣卫拖进院中,一进门便磕头求饶:“大人,都是大夫人指示的,求您饶小的一条命……”
那丫鬟在沈柒柒院子里当差有两年了,满府尽知。
在这凄厉的求饶声中,沈柒柒无意抬眼,对上了姜宛央得意的眼神,心中悚然一惊。
迎着顾晋川如寒冰般的眼神,沈柒柒指尖都在发寒:“我从未指使过她……”
“死不悔改。”顾晋川眼中升起厌恶,他径直吩咐,“把这套被子给夫人换上!看着夫人好好盖上三日。”
说完,他牵着姜宛央就要转身离开。
沈柒柒浑身一颤,忍不住叫住他:“顾晋川,你不信我!”
闻言,顾晋川身影微微一顿,随后转身:“央儿是我主动求娶,你,好自为之。”
听雨园的院门被重重关上,也重重砸在沈柒柒心底。
她和顾晋川乃是父母定亲,媒妁之言。
她,当然不是顾晋川求娶的。
这日之后,沈柒柒再没见到顾晋川的身影。
满是毒蚂蟥的被子盖了几日,她越发虚弱,连腹痛的时间间隔都越来越短。
命似纸薄,要做的事却还有好多,沈柒柒只觉似有把刀悬在身后,让她无比害怕。
这日,沈柒柒终于整理好所有医书,她迫不及待的来到府门处等待顾晋川回家。
一直到日落,顾晋川才策马回府。
他的飞鱼服上斑斑血迹,一身煞气,见沈柒柒等在门口,皱起眉头。
沈柒柒见他满身血迹,下意识担忧问:“你受伤了,可曾用我之前做的金疮药?”
“不必,有太医。”
顾晋川不耐的说完便要离开,沈柒柒忙扯住他的衣角:“晋川,我们谈谈好吗?”
顾晋川攥紧绣春刀,看着沈柒柒恳求的神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听雨园中。
顾晋川把绣春刀放在桌上,沈柒柒端上一壶药茶。
这茶曾是顾晋川最喜欢的茶,日日都要来上一壶。
可自从他三年前成为锦衣卫指挥使,连家都不着,更别说喝茶了。
想到这,沈柒柒不禁心中酸涩。
“有什么事,直说。”
“我想把菘蓝接来府里住些时日。”沈柒柒道,菘蓝就是她唯一的弟弟。
顾晋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眼神微凛:“接过来?为什么?”
沈柒柒还未察觉到他的变化:“我想将沈家家传医术传给菘蓝……”
“沈家家传医术?”话未说完,就听顾晋川一声嗤笑,语气不屑至极:“我看你们沈家医术,传下来也无甚用处。”
沈柒柒脸上血色全无!
三年前,先太子暴毙。
她的祖父沈老太医认定先太子是中毒身亡,可随后太医院几十位太医诊断都只说是寒邪入体。
皇帝震怒,沈家十几口性命就此葬送。
沈柒柒缓缓攥紧手,语气坚定:“我不信我祖父会出错,他行医三十余年,无一误诊!”
咚!
顾晋川把茶盏用力放在桌上。
“随你。”他不屑与之争论,起身便离开了听雨园。
徒留沈柒柒独自一人凄凉苦笑。
晚膳时分,管家来请沈柒柒到正厅用餐。
沈柒柒踏入正厅后,却发现顾晋川和姜宛央并排坐在主位。
抬头看她的样子,如同提审犯人一般。
她心一沉,缓缓走进。
姜宛央靠着顾晋川,神情怯弱:“姐姐,听闻你是太医世家之女,会给府上众人定时发药汤?”
“是。”沈柒柒淡淡道。
“那这碗药汤,姐姐一定认识吧?”姜宛央一招手,一个仆从端着一碗浓药走了进来。
沈柒柒从中闻到了浓烈的红花清香,神色不变,平静开口:“这种害人的东西,我不认识。”
姜宛央眼中含泪:“姐姐也知道是害人,那怎么还是放在了我碗里?”
沈柒柒心中只觉得极荒唐!
此等拙劣的栽赃伎俩,姜宛央也敢拿到锦衣卫总指挥使面前摆弄。
沈柒柒看向顾晋川。
却听顾晋川冷声问:“你不认?”
心,一瞬冷了。
沈柒柒不可置信的问:“你要我认什么?”
顾晋川眼中厌恶如刀般戳进沈柒柒心口:“证据确凿,你不认也得认。”
“夫君,若姐姐要是再这般害我……”姜宛央又哀声哭泣。
顾晋川思虑一瞬,便朝管家道:“今后府中管家权便交给侧夫人。”
沈柒柒看着眼前两人一唱一和,自知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此刻她感到一种从未有的心灰意冷,无尽寒意从心口钻出来,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觉得冰冷。
她突然笑了,直勾勾盯着顾晋川:“原来顾大人不是眼瞎了,是心偏了。”
沈柒柒说完,转身要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腹部却猛地抽痛起来,下一刻,她嘴角就涌出了一抹红。
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往外走。
血,却仍从指缝一滴滴落下。
身后,顾晋川似有所觉,想要起身,然而他身形一动,姜宛央便怯怯哭泣:“夫君,我好怕,你今晚能来我房里吗?”
顾晋川收回眼神,柔声道:“你先休息,等我忙完,就去看你。”
沈柒柒回到听雨园,便倒下了。
丫鬟音儿慌得眼泪直流,便要去找顾晋川。
沈柒柒却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莫说顾晋川根本不会相信,最叫她无法接受的,是万一他信了,却无动于衷。
在床上躺了半月,沈柒柒才恢复。
她不再指望顾晋川能让她弟弟前来顾府,收拾了整理好的医书,她独身回了沈府。
刚进沈府,沈柒柒便听到弟弟沈菘蓝的声音:“祖母,姐姐到了!”
沈柒柒赶忙上前拜见祖母,自从三年前沈家出事,一向被祖父照顾得如同少女般的祖母一夜华发。
沈菘蓝眉眼间也有了大人般的镇定,不是稚童样子了。
祖母拉住沈柒柒的手,却不住看向她身后:“柒柒,孙女婿怎么又没来?”
闻言,沈菘蓝眼中愤懑涌出,他自是知道,顾晋川纳了侧室。
沈柒柒扯起一抹牵强的笑:“晋川他升了官,事务繁多,说改日再来拜访您。”
她怕祖母越问越多,立刻道:“来人,把医书拿进来给少爷!”
看着满箱的医书,沈菘蓝既欣喜又疑惑。
“姐姐,这书你不是从不给别人看?怎么抬回来了?”
沈柒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郑重的叮嘱弟弟:“菘蓝,不管外人怎么说你,沈家医术,你一定要传承下去。”
“姐姐……”沈菘蓝怔然出神,心中满是不安。
沈柒柒本想与亲人吃过午饭再走,谁知腹痛又发作,她赶忙找了个理由请辞,强忍着痛意和祖母道别。
一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敢咳嗽出声,血渗透了手中的帕子。
马车一路前行,却在京西街道突然停下。
“怎么回事?”沈柒柒撩开车帘问车夫。
车夫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柒柒?”
沈柒柒一转眼,只见一匹骏马上,有位儒雅的锦袍男子笑着看向她。
“怀安兄长?”沈柒柒又惊又喜。
赵怀安是安郡王府的独子,也是沈柒柒的青梅竹马,五年前她嫁给顾晋川后,赵怀安自请外派南州,从此便再没见过了。
赵怀安看着沈柒柒苍白的面容,不禁皱眉:“柒柒,这五年你还好吗?”
沈柒柒一时竟无法回答,半响,才扯出一抹苦笑:“我很好。”
“咳咳……”刚说完,她又剧烈咳嗽起来。
沈柒柒赶忙把帘子放下:“怀安兄长,我感染了风寒,不便多聊,改日我去你府上拜访你和你夫人……咳咳……”
车夫见眼前男子不再阻拦,连忙策马离去。
赵怀安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低声喃喃:“我没有成亲……”
他脸上面对沈柒柒那温柔笑意荡然无存,只剩权谋场上那阴沉之气。
不远处,锦衣卫哨塔上。
顾晋川翻着手中密信,看着其中一行字:小郡王赵怀安不苟言笑,嘴角勾起一个笑。
所有锦衣卫顿时噤若寒蝉。
夜幕降临,听雨园中。
沈柒柒睡得不太安稳,隐约中总感觉有道如毒蛇般的视线正盯着她。
她眼皮颤动着从梦中惊醒,下一刻,却被坐在床前的男人吓得几乎心跳骤停。
“今日你去哪里了?”顾晋川的神色阴冷得吓人。
沈柒柒惊魂未定的咽了咽口水:“我回去看了祖母。”
又是一句冰冷的质问:“然后呢?”
沈柒柒只觉眼前的顾晋川莫名的奇怪:“路上,我还遇到了怀安兄长……”
“怀安兄长……”顾晋川咀嚼着这个字眼,轻轻笑了,“谁人不知,五年前,赵怀安对你深情一片。”
沈柒柒心中绞紧,她攥紧身前被子冷冷开口:“不过是旁人乱嚼舌根,锦衣卫连这种闲话都要信吗?”
顾晋川没再说话,两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他才忽的起身。
沈柒柒松了口气,只觉顾晋川身上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消失了。
这时,顾晋川已走到门口,他顿住脚步,声音沉静而冰冷:“顾夫人,不要想着攀附郡王府,就可以为你的沈家改变什么。”
门轻轻关上,漆黑的房间内月光淡淡撒下。
沈柒柒抱紧双膝,只觉一股寒意彻骨。
第二天,音儿前来叫沈柒柒起身,她才知道,昨夜竟下了初雪。
音儿语气担忧无比:“那个侧夫人现在都没给我们听雨园拨炭,夫人,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可受不了。”
“要不,我待会就去找她说理?”
沈柒柒摇摇头,只说:“你拿我的体己,去府外买炭,不要去与她打交道。”
姜宛央是个心思狠毒,手段更毒辣的女人,她怕音儿去讨公道反而被算计。
京城的大雪静静下了半月,这日,顾府中热闹非凡。
一个丫鬟趾高气昂的朝音儿丢下帖子:“侧夫人今日举办赏梅宴,让夫人现在就去梅园,不要误了侧夫人的事!”
音儿捡起帖子,气得脸都红了:“夫人,我们不能去啊!”
沈柒柒裹着厚厚衣物坐在炭盆旁,看着擞擞下落的雪,没有回答。
半响,她突然问:“音儿,还记得那年我想办生辰宴,他怎么说吗?”
“夫人……”音儿一怔,话都咽了回去。
沈柒柒其实记得清清楚楚,顾晋川说,他不喜欢吵闹,顾府从不办宴。
这规矩,她守了五年。
如今才明白,原来有些规矩不能改只是因为不够喜欢。(只要足够喜欢就不算规矩。)
第二日,赏梅宴。
沈柒柒被安排坐在了最角落,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夫人,却如同妾室一般。
她自然不想来,但顾晋川却特意传话她必须到。
沈柒柒如今已经明白,他并不是要磋磨她,只是在宠爱另一个女人时,丝毫不在意自己会怎么样罢了。
宴席过半,门口却骚乱起来。
接着,一个男人被压到宴席中央,惊起周围夫人小姐的一片惊呼。
几个侍卫从他怀中搜出一枚紫玉佩递给姜宛央,朗声禀报:“夫人,这小贼与府中女眷私通,我们埋伏几日,总算逮住了他。”
姜宛央看着那玉佩,惊呼一声:“哎呀,这不是姐姐的玉佩吗?”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角落的沈柒柒。
姜宛央一脸惊恐:“姐姐,就算我进了府,你也不能耐不住寂寞,做出这种事啊……”
沈柒柒白了脸。
她没想到,姜宛央比她想象的还要恶毒,若是被她泼了这脏水,不仅她会死,沈家最后一点名声也会毁得一干二净。
“音儿,去报官。”她缓缓起身,神色冰冷,“去请刑部侍郎查查他到底是谁指使的。”
“不行!拦住她!”姜宛央脸色一变,她没想到沈柒柒竟敢去请锦衣卫的死对头刑部。
若真让刑部插手,她就完了。
见此情形,在场的夫人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纷纷窃窃私语,姜宛央脸色红了又白。
就在这时,一只利箭穿堂而过,直直射入堂上男人的心口。
在众人惊恐呼喊中,顾晋川带着一队锦衣卫从门口走入。
他脚步不重不轻,所有人却都害怕得捂住了嘴,不敢再出声。
沈柒柒直直看着顾晋川,没有出声,她想知道,如今这种情况,顾晋川还要如何袒护姜宛央。
下一刻,就见顾晋川走到姜宛央身旁,牵着了她的手。
眼神淡淡扫向沈柒柒:“来人,把夫人带下去,关起来。”
沈柒柒死死攥紧了手,只觉千疮百孔的心,都被这一句冷血的话生生刺出一个大洞。
几个侍卫上前就要抓住沈柒柒,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看着面前这一幕,甚至忘了害怕。
“谁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冷淡而威严的声音。
沈柒柒红着眼抬眼看去,便见赵怀安缓步走入厅中。
厅中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参见郡王。”
赵怀安满身气势十足,又是皇亲贵胄,贵气天成,侍卫们几乎不自觉就跪了下去。
整个厅中,只剩顾晋川和沈柒柒还站着。
顾晋川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除了天子和太子外皆可不跪。
而沈柒柒则是从小便被赵怀安阻止下跪,条件反射的不会跪他。
三人直直相对,沈柒柒正想开口呼唤赵怀安,又忍住了声音。
她怕自己若是在此刻暴露两人熟识,只怕给他惹麻烦。
赵怀安见沈柒柒毫发无损,眼中阴霾散去些许,还未说话,顾晋川冰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怎么?郡王想要插手我的家事?”
家事两个字,他加重了语调。
赵怀安这才看向顾晋川,眼神倏然冰冷,他看了一眼地上死尸,缓缓开口。
“这绝非指挥使的家事。”
“此人乃是我追踪好几日的江洋大盗,也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指挥使的府中,还需细细查明原因才好。”
这时,旁人才回过神,左右窃窃私语。
“是了,郡王前日已被陛下任命为刑部尚书。”
“郡王一向公正无比,陛下除了太子最器重的皇族子弟就是他了,想来这次绝不会包庇……”
眼见赵怀安的刀刃指向自己,跪着的姜宛央眼泪汪汪抬头去看顾晋川:“夫君……”
顾晋川却没有看她,仍旧冷冷盯着赵怀安,语出警告。
“此人已经伏诛,郡王还是不要把此事闹大为好。”
“毕竟您时隔五年才回京,许多事都不知道,只怕会被小人蒙蔽。”
说到小人,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沈柒柒。
沈柒柒攥紧了手,心口的大洞被寒风穿透,冷得她几乎麻木。
赵怀安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摇,嘴角轻扯,语调冷淡而讥讽:“久闻指挥使大名,如今一见才知是浪得虚名。”
“连自己的府邸都有漏洞,这怎么安心将陛下的安危交给所谓的锦衣卫呢?”
此言一出,顾晋川脸色铁青。
当赵怀安再指使人带走尸体时,他无法出声阻止。
赵怀安来得突然,激起一阵风暴后又走得干脆。
走前,他看向沈柒柒,却见她故意回避他的视线,只得攥紧手冷着脸离去。
锦衣卫散去所有宾客,正厅只剩顾晋川、沈柒柒、姜宛央三人。
姜宛央如莬丝花般靠着顾晋川嘤嘤抽泣,看起来楚楚可怜至极。
而顾晋川也一改冰冷态度,缓声安抚。
沈柒柒神色平静而麻木的看着这一幕,不识时务的开口:“顾大人,既然无事,我先告退了。”
顾晋川听着那硬邦邦的‘顾大人’三字,又想起来那日听见的轻轻柔柔的‘怀安兄长’,眼中骤然晦暗无比。
他淡淡开口:“你还不能走,这件事还要有个交代。”
沈柒柒心中一沉,哑声缓缓道:“顾大人想让我给什么交代?”
“您的侧室意图诬陷我私通,却蠢得找了个被通缉的江洋大盗,丢尽了您顾府的脸面,作为受害者的我,该怎么给您交代。”
她语气平静,字字属实又字字带刺。
姜宛央一时都忘了哭,不可置信的看着敢和顾晋川针锋相对的沈柒柒。
顾晋川周身气势更冷,看沈柒柒的眼里满是寒冰,他一字一顿:“你是正室,出了这种事,就是你的责任。”
沈柒柒直直看着顾晋川,心口最后一丝暖意也被凝结成冰。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与眼前人,再无话可说。
腹中猛然绞痛,沈柒柒死死压下涌上喉间的腥甜,缓缓转身:“随你。”
顾晋川的声音随之在她身后响起:“来人,将夫人关入祠堂,告罪先祖。”
几个侍卫拦住沈柒柒往外走的步伐。
沈柒柒头也未回,一眼也没再看顾晋川。
夜已深,供着顾家先祖的祠堂冷得像冰窟。
只能听见不时从中传来的压抑咳嗽声。
感受到四周没了人,沈柒柒才从袖中取出一枚蜡丸。
这是白日里,赵怀安让音儿偷偷塞给她的。
捏碎蜡丸,沈柒柒展开里面的纸条,脸色倏然苍白。
满眼只有几个字:沈家旧案蹊跷,莫轻信顾晋川。
天空中一道闪电忽的划过!
沈柒柒久久站在原地,脑中纷乱思绪似乎都一条条连了起来。
三年前,前太子暴毙,祖父被判误诊,沈家全族被判腰斩!
也是三年前,曾经的安王变成了现今的太子,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之后,顾晋川从锦衣卫镇抚使连升三级,成为指挥使!
轰隆雷声惊得沈柒柒回了神。
往日岁月在她眼前一一划过,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在前太子暴毙的前一段时间,她曾见过一个身穿王爷朝服的男子出现在府中。
一个想法突兀的冒出脑海:顾晋川的晋升和现太子有关!
她心中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恐惧。
幽静的祠堂风声呜呜,吹得堂上顾氏的牌位都在摇晃,有几个更是直接倒了下去。
沈柒柒吓了一跳。
好半响,才上前将跌倒的几个牌位拾起,将其摆回时却愣住了。
牌位上写的是——先母纯慧之位。
无姓却有名,在一堆的顾陈氏之位、顾张氏之位……里显得异常古怪。
因为隐藏在众多牌位中,沈柒柒从前从未发现这个牌位的异常。
沈柒柒将所有牌位归正后,发现那个异常的牌位应当是顾晋川的祖母,牌位摆在顾晋川祖父牌位的旁边,在死后依旧相互依偎。
这是人世间的夫妻最后的证明——在死后依旧共享子孙后代的香火,不分彼此。
那自己和顾晋川呢?
她没有孩子,也不会有孩子了。
后世若有香火奉上,也只会是顾晋川和其他女人的孩子,比如……姜宛央的孩子。
或许,到时候三个人的牌位会并列在这……
想到这个可能,她一瞬僵住了,一种莫名的冰凉恶心感让她几乎反胃。
第二日,天刚亮。
祠堂的门就被推开了。
蜷缩在蒲团上的沈柒柒迷糊的转头看去,逆着光的人影缓步朝她走进。
沈柒柒一瞬清醒了,坐起身,看清了来人是顾晋川。
顾晋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大早要来,只是一早听侍卫禀报,昨夜祠堂咳声响了一夜,让他莫名心烦。
可来到祠堂,看着女人见到自己便骤然冰冷的脸,心里却更烦了。
顾晋川话语冰凉:“让你告罪先祖,你倒是很清闲。”
沈柒柒用尽力气,撑着地起了身。
她有很多话想问,比如他和太子的关系,比如沈家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但她也知道,这些都不能问。
想了想,她声音有些干哑的开了口。
“顾晋川,如果我死了,能不能把我的牌位送回沈家?”
这句话听在顾晋川耳中,如一个火苗,一下烧起了他心中的熊熊大火。
他冷笑:“可惜这件事由不得你做主。”
“你生是我顾家人,死也是我顾家的魂。”
说完,他不想再看沈柒柒的反应,转身就走。
沈柒柒看着顾晋川的身影远去,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只有一个念头,从未如此的清晰:她不想再做顾家人了。
沈柒柒回到听雨园,便吩咐音儿收拾细软。
自己则站在书桌前,刚落笔写下“和离”两字,一口血就猛地从嘴角涌出。
她缓缓抹去,坚定地将这带血的和离书写完。
将和离书放在桌上,沈柒柒带着音儿决然离去。
死之将至,她已下定决心,要为沈家翻案。
锦衣卫大狱。
血迹斑斑的刑架上,一个犯人边吐血边大骂:“顾晋川,你不得好死!”
“顾晋川,你这狗……啊!”
话未说完,一鞭便抽在了他脸上。
顾晋川正坐在他身前的高椅上,面不改色的问:“钱忱,你最好还是说清楚,你把先太子的遗书放在了哪儿,否则我们就该去找你的妻儿‘问问’了。”
钱忱脸色大变:“顾晋川,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你别忘了,没有先太子,你根本进不了锦衣卫!”
“你这披着人皮的畜生!你夫人还不知道沈家人的死和你有关吧?可怜她……啊!”
又是一鞭,打断了钱忱的话。
顾晋川不耐下令:“用火刑,让他开口。”
“是!”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卫匆匆上前汇报:“大人,夫人带着行囊离开了顾府!”
顾晋川神色大变。
另一边,沈柒柒来到了城郊玄影观中。
观主玄诚子正为穷苦人义诊。
沈柒柒等到无人才上前恳求:“道长,当年为先太子诊脉,只有您和我祖父诊断相同,求您将先太子的脉案给我看看吧。”
玄诚子眼神一颤,却是摇头:“施主,往事已矣。”
沈柒柒还想再求,就在这时,身后有马蹄声响起。
她一转头,便见一列黑甲士兵,为首一人冷冷道:“太子口令:宣顾沈氏,入宫觐见。”
沈柒柒还来不及反应,锁链就拷在了她手上,被拖上了去东宫的马车。
顾晋川来迟了。
等他到时,沈柒柒早已被带走。
守在观前的锦衣卫立刻下跪请罪:“大人,我们跟着夫人来此,找到了当年最后的证人,却没想到,太子不知从何得知了消息,请您降罪!”
顾晋川眉头紧锁,随即调转马头:“走!”
他一路朝东宫而去,想到沈柒柒苍白的脸,心里莫名的慌乱。
东宫正殿,辉煌高大。
这里是离天子之位最近的地方,却比皇帝的太极殿还要压抑。
太子之座高高在上,沈柒柒跪在殿中,不敢抬头。
自她请过安,太子便一直没叫起,她也不敢起。
沈柒柒自幼于医道上天赋出众,虽是女子,十岁前也曾作为药童跟在祖父身边进出宫廷。
宫中贵人,她其实大多认识。
只有眼前的太子,曾经的安王,她连一面都未见过。
因为在成年前,这位王爷一直生活在冷宫中,若不是他是当今皇帝仅剩的亲儿子,他只绝不可能成为太子的。
不知跪了多久,沈柒柒腹中又开始疼痛,手上的铁链,冰冷而沉重,烙得她手腕都在抖。
终于,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臣顾晋川,参见太子殿下。”
“进来吧。”太子视线从折子上移开,说了第一句话。
顾晋川低着头走入殿中,路过沈柒柒,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一沉。
“顾卿最近倒是忙,娶了新妇后,却连家都回得少了,孤将宛央表妹介绍与你,可不是让她独守空闺的。”
太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顾晋川神色更为冷肃,他躬身道:“殿下,臣虽与宛央情投意合,但更明白,为殿下和陛下做事才是臣的第一要事。”
太子看了顾晋川几秒,才意味不明的笑了:“也是,你得记好,锦衣卫是皇族最忠诚的狗。”
“狗,可不能反咬主人。”
“臣,不会忘。”顾晋川低头应是,眼中神色一瞬却阴冷得吓人。
太子又看向沈柒柒,好似在谈家常般问道:“顾夫人多少年没来宫里了?”
沈柒柒听了一耳朵的似是而非的话,她心中愈发沉重,干巴巴开口。
“回太子殿下,十三年了。”
太子俯视着沈柒柒,呵呵笑了:“顾夫人为医家女,为何如今也想求仙问道了?”
沈柒柒心口一紧,她正想将自己的借口说出。
就在这时,顾晋川忽而接道:“回殿下,她并不是去求仙问道的。”
“是因为她在府中生事,常找宛央麻烦,被臣罚过后仍然不服管教,才意图去寻求方术争宠罢了。”
顾晋川言辞轻蔑,好似沈柒柒是万恶的毒妇。
沈柒柒心口微刺,攥紧了手看向顾晋川,眼中又惊又疑。
太子视线淡淡地在两人之间逡巡,手中的折子不轻不重地磕在案桌上,也磕在堂下两人的心口。
他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道:“即是顾卿的家事,孤便不插手了。”
“只是……”他意有所指的说,“孤相信,以顾卿之能,必能好好整顿家风。”
顾晋川沉默了几瞬,才冷声道:“是臣管教不力,此女善妒,扰的府中家宅不宁,不堪为正室。”
“殿下为证,今日,臣便将沈氏废去妻位,降为妾室!”
一字一句,如雷般砸在沈柒柒心头。
直到又被押回顾府,沈柒柒手上仍戴着锁链,如同犯人一般,引起了全府上下的围观。
顾晋川带着沈柒柒回到听雨园,当看到桌上那封‘和离书’时,神色倏然阴冷无比。
拿起和离书,他身后传来沈柒柒的声音。
“顾大人,很谢谢你在太子面前帮我遮掩,但我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还请您解开锁链,让我离开。”
顾晋川缓缓转身,看着一脸冷漠的沈柒柒,心中怒火升腾:“和离?”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下一秒,看也未看,就将手中的‘和离书’撕做两截扔在地上。
“你现在是顾府的妾,妾,可没有和离的资格!”
顾晋川说完,将锁链钥匙一把掷在地上。
“封锁园子。”走出门口,冷冷嘱咐侍卫。
顾府天香园。
姜宛央听着侍女传回的消息,神色阴冷。
当听到顾晋川撕碎了那封休书,她手中的梅花枝叶瞬间被剪成两段:“该死!”
她不明白,顾晋川为什么不肯直接休了沈柒柒。
这让姜宛央莫名的不安。
攥紧手站了好一会儿,她叫来贴身丫鬟:“更衣,我们去听雨园。”
沈柒柒站在屋檐下,静静看着院中的雪景,只是不时响起的咳嗽还是会打乱安宁。
音儿小心的升着火盆,自园子被封锁,除了每日饭食,什么都送不进。
火还未升起,却见一直紧闭的院门突然被打开。
姜宛央一身华贵冬装,施施然走入院中。
沈柒柒眼中掠过一抹诧异,随即又平静下来,淡淡问:“你有什么事?”
姜宛央眼尾微挑:“作为主母,我来看看府上的妾室,有什么问题吗?”
沈柒柒心刺痛了一瞬,随即平静开口:“我只是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囚犯罢了,不是顾晋川的妾室。”
她提到顾晋川的时候,态度从来都是如此自然,连一丝的惧怕都没有。
这种态度,让姜宛央莫名地更加厌恶沈柒柒。
“哼,你就算嘴硬也没有用,不过你放心,就算你再让人厌恶,夫君也不会休了你的,毕竟,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夫君就不算忘恩负义……”
姜宛央的话,让沈柒柒心莫名一沉:“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姜宛央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你想知道,你们沈家人都是怎么被处刑的吗?”
如一道闪电劈中沈柒柒,她看着姜宛央,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只有脸上仅存的血色随着她的话消失得一干二净。
“三年前先太子急病后突然暴毙,你的祖父沈老太医时任太医院掌令,却误诊太子中毒,陛下震怒要将你沈家满门斩首……”
“但陛下下令后,当时的指挥使程大人因为受到过沈老太医的救命之恩,所以向陛下求情,当即被暴怒的陛下下令斩杀。”
“晋川便是在此时主动请缨,带队缉捕沈家余孽,大义灭亲。”
姜宛央一边说一边看沈柒柒彻底惨白的神色,只觉无比痛快。
说到此处,她又止不住的哈哈笑。
“当时我就陪在贵妃姑姑身边,看着你祖父跪在地上求晋川,一代神医,跪求自己的孙女婿,磕得满头是血啊,晋川答应饶了你的性命后,他才瞑目自尽呢哈哈哈……”
沈柒柒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流出。
而一旁的音儿几乎已经听傻了。
姜宛央还在笑,沈柒柒已经提起裙摆冲出了听雨园。
园外的侍卫竟也未阻拦,沈柒柒冲入书房。
书桌后,顾晋川眼神变冷:“谁放你出来的?”
沈柒柒如若未闻,她红着眼走进书桌,看着眼前这个俊美而无情的男人。
“顾晋川,三年前我祖父……”她咬着牙,从中挤出那句话,“是不是?”
一瞬间,书房的空气几乎都凝滞了。
顾晋川瞳孔一缩,眼中掠过一丝怒气。
他沉默了半响,才缓缓开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跟现在的你没有关系。”
沈柒柒眼泪又忍不住涌出:“真的是你做的。”
“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什么,你都没资格知道。”
看着沈柒柒眼中的恨意,顾晋川拧紧了眉,朝外冷声道:“把人带下去,渎职的那些侍卫,都处理了。”
沈柒柒如同木偶般被带回了听雨园。
枯坐在屋中,往日的回忆如走马灯般闪现在她脑中。
祖父将幼小的她抱在怀中,教她认识草药;母亲带着她和弟弟一起做屠苏酒;父亲和伯父们彻夜救治病患……
满心的愤懑和痛苦绞得她又呕出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将她的家人推向死亡的最后一刀是来自她的丈夫?!
她只要想想姜宛央口中,一向笑呵呵的祖父哀求下跪的场景,就无法不恨顾晋川。
又坐了许久,沈柒柒终于起身。
她来到书房,取出宣纸,却未研墨,而是割开手指,鲜血溢出,一笔一划将所有冤屈写在纸上。
很快,日子到了腊八。
这一日,皇宫会按祖制,在宫门口架设腊八粥棚,连皇帝都会出现短短一刻,显示与民同乐。
锦衣卫早早位列道旁,森严肃穆,皇帝的銮驾如期而至。
迷晕侍卫逃出顾府的沈柒柒首先看到的是队首的顾晋川,他一身煞气,来往百姓都不敢直视他。
顾晋川此刻也正俯视着眼前跪在道旁的百姓们,忽然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是沈柒柒。
他瞳孔一缩,刚想上前。
就在此刻,沈柒柒已经冲了出来,高举信纸,大声喊了起来。
“皇上!前太子之死蹊跷!求皇上给民女一个伸冤的机会!”
本站网站: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