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痴人说梦
初年,嵩山上有五六个年轻人,分别是张三、李四、王五、赵六、钱七和孙八。他们在山上跟着几位师傅学手艺,有些是做木匠,有些是打猎,还有人是少林俗家弟子。
张三和这些人不一样,他虽然在嵩山,但更喜欢道家的东西,所以有时候常常和李四等人合不来。
几个人一开始并不认识,不过,有时候他们做事情累了,就会到林中玩,时间久了,大家见到的次数多了,就成了朋友。
这些人中,王五跟着师父练习射箭,因此他的箭术好,他家里也最有钱。因为古人普遍较穷,如果不是读书,一般人从小就得跟着家人放牛、喂猪、种田、做生意或者其他事情了。只有有钱人,才能安心读书或者学武。
这一日,正是初秋,天气还很热,几个人像往常一样,汇聚于林中树下。大家想出去玩儿,但是日头很厉害,只能暂时找了树荫,躺着睡觉。
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暑气已经消散,天气凉快多了,几个人就出去玩。期间,王五一直说要找个猎物,练一练箭术,顺便给大家打打牙祭。
张三听了,依旧有些于心不忍,但是没说。以往,王五和其他人有时候也会打猎,不过都是小动物,兔子、小野猪、小鹿等,然后就会洗剥干净,烤熟了吃。每一次,张三都不吃,他只吃随身带着的干粮。
转了大半圈,什么小动物都没看到,连个野鸡、兔子、飞鸟都没有。
王五有些失望,又有些生气,拈弓搭箭,望着一棵大树,随意射了一箭,又跟着骂了一句,说:“今天可真是奇怪,连个扁毛畜生都没看到,难不成它们都被我的神箭术吓到了,不敢出来吗?”
“五哥,肯定是你箭术太厉害,之前那些从你手下逃跑的畜生,就在这片山林里告诉了大家,所以这里连个鸟和老鼠都没了。”赵六跟着瞎起哄。
忽然,头顶上传来了动静,王五大喜,以为有猎物,马上张弓搭箭,开始瞄准。
众人抬头看,发现树上有一条大蛇,绕着大树好几圈。那大树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这大蛇身子在树上绕了好几圈,还伸出来很长一部分,粗略估计,这大蛇也有五丈来长,比水桶还粗,可以称为巨蟒了。
几个人一看,居然是这么大的蛇,吓了一跳,王五已经悄悄把弓箭收起来了。
看了一会儿,大家发现,这巨蟒似乎并不凶恶,它明明看到了大家,却没有冲下来,也没有龇牙咧嘴伸出蛇信子,看起来极为温顺。那巨蟒看了众人后,慢慢地把头搭在树枝上,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王五,王五,你看到了吗?这大长虫(蛇也叫长虫)好像睡着了啊!你有什么想法吗?要不要射死它,为民除害?”李四小声地提醒王五。
张三一听,顿时摆手说:“李四,这大蛇没有吃我们,我们应该尽快离开,怎么还能想着杀它呢?”
李四很生气,说:“它可能就是没看到我们,所以才没下来吃我们!再说了,万一它不吃我们,去吃其他人怎么办?这么大的长虫,不知道吃了多少人,你少在这里装好人,我们这么做,也是为民除害!”
“李四,你不要狡辩,如果这大蛇吃了人,怎么没听到有人说过?你我都在这山中学艺,足有半年之久,可曾听过谁家少了人,或者有蛇吃人?”
李四词穷,确实没有听说谁被吃掉,如果真有人被吃了,他们肯定会听说过。此时,王五忽然接过来说:“以前吃过兔子、鹿儿和野猪,还吃过燕雀,还没尝过这大长虫的肉如何,今天我就来射死这条大蛇,让大家吃个够!”
王五说着,开始拈弓搭箭,瞄准了巨蟒的眼睛。
张三一看,大声阻止,道:“王五,这条大蛇如此巨大,只怕要修炼成龙神了,你要是射杀它,只怕会给你带来灾祸。你难道不知,大蛇为蟒,蟒化蚺,蚺化虺,虺化蛟,蛟过五百年为龙吗?这是一条龙蛇,你不能射杀它!你要想吃肉,我给你买,何必非要吃蛇肉?”
赵六、钱七和孙八一起说:“五哥,不要听这小子的话,他就是胆小鬼。你射死大蛇,我去寺里弄些油盐佐料来,咱们烤着吃了,味道一定棒!”
张三还要阻止,王五箭已经射出去了,正中巨蟒的眼睛。那巨蟒叫也不叫,王五再次射箭,又一次射中巨蟒的眼睛。巨蟒抓不住树,直接从树上落下来了。
王五继续朝着巨蟒射箭,李四等人则拿了大石头,对着巨蟒轮番砸过去。
巨蟒修行千年,只因为还差一步才能成龙神,所以不敢伤生,更不敢杀生。无奈之下,它只能默默忍受。它只要护住了内丹和真元,就不会真正死去。
那些人继续打蛇头,张三阻拦不住,只能一跺脚离开。
李四等人看到大蛇不动了,确定它死了,于是欢呼雀跃。王五收起弓箭,李四拿出随身带着的匕首,和赵六去找干柴,钱七、孙八则说去庙里借些油盐佐料来。
等他们回来时,那条巨蟒却不见了。
张三伤心地离开了,距离那里二三里路的时候,本来晴朗的天空,忽然变得阴云遍布,天上还打雷了。路上,也有人跑着,担心会淋雨。
过了一会儿,云雾大合,远近都更黑暗了,随即大雨和冰雹从天而降,飓风出现,刮得人睁不开眼睛,一些树木都被吹断了,小石头也跟着被吹得到处都是。总之就是,雷神激怒,山川震荡,十分骇人。
张三看着那雷电,奔着自己刚才来的地方,然后五股雷电同时落地,瞬间又没有了。张三知道,李四、王五、赵六、钱七和孙八,都被雷劈死了。他有些害怕,躲在一棵树下,又觉得不安全,连忙往前面跑,到了一个破房子里躲雨,大口喘气。
没想到,那雷电也跟着过来了。
张三顿时明白了,这雷电只怕是大蛇成神来复仇了。他马上大声喊到:“蛇神,不,龙神,是他们要杀你,我没有,我阻止他们,他们不听,我也没办法。你是神仙,应该明事理,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滥杀无辜!”
说完后,那雷电顿时不见了,风停雨住,张三独自下山回家了。
江西有个渔夫名唤张德炎,他整日在鲤鱼滩上起早摸黑,在船上风餐露宿,但由于当地官府鱼税盘剥太重,也只能糊口。
这一年,四月十五那天,张德炎在鲤鱼滩上扎了竹篱,布下迷鱼阵,准备利用晚上鱼汛多捕些鱼。一切就绪后,张德炎一看时候还早,就在船上小睡养养精神。可闭上眼不久,张德炎竟梦见一个老人,嘴边挂着两根长长的胡须,站在水里,对他说话:“我是鲤鱼王,今晚要率子孙去鄱阳湖产卵,子时要从这里经过,烦请你撤了迷鱼阵。”
张德炎一听,很是着急,回道:“鱼王,我也想答应你,可下月初官府就要来收鱼税,要是这鱼税交不上,官府就会收了我的渔船,我的生计活路就都没了。”
鲤鱼王听完,说道:“你说的也是,那我给你一条银鲤鱼算作我们的买路钱吧。”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条银鲤鱼递给张德炎,张德炎赶忙伸手去接,可一不小心,银鲤鱼掉进了河里。张德炎一惊,醒了过来,他睁眼一看,时间过得差不多了,就点起火把,撑船去看迷鱼阵里有没有鱼,结果几十米的迷鱼阵里没一条活鱼,却捞出一个鲤鱼形的银饰。
张德炎拿着那条银鲤鱼仔细一看,只见这银鲤鱼鳞片处细致入微,眼睛栩栩如生,好像是活鱼变成的,拿在手里估摸着有一斤重,再回忆起梦里的场景,暗暗称奇,心想:看来这鲤鱼王买路是真的。再一看月亮也快到天中央,离子时不远了,张德炎赶紧撤了迷鱼阵。
一切收拾停当,张德炎坐在船头看究竟。过了一会儿,整个河滩上水花四溅,在一条大鲤鱼的带领下,成千上万的鲤鱼顺着河流下滩,张德炎一看这场景,心惊肉跳,赶紧在船头跪下,对着河中叩拜。
第二天天一放亮,张德炎赶紧将银鲤鱼包好,赶到县城,找了一家当铺。这当铺老板名唤赵兴,是个人精,他拿过银鲤鱼,见做工十分精美,估摸值百两银子,再一看张德炎破衣烂衫的样子,心下顿时有了主意,说道:“我看这银鲤鱼,做工马虎,银子的质地也差了些,就值十两碎银。”
果然,张德炎根本不懂金银首饰的行情,一听说值十两银子,早已心花怒放,忙不迭地答道:“行,就这个数。”
赵兴忙吩咐掌柜取碎银给张德炎。待打发走了张德炎,这赵兴细细把玩那条银鲤鱼,觉得这样的物件得大户人家才有,不知怎么会落到张德炎这种穷人手里。但好奇归好奇,他看这银鲤鱼也并非什么稀世奇珍,就没太往深处多想。
且说这张德炎在交了鱼税后,将剩下的银两用作平日花销,日子总算是好过了不少。转眼到了来年的四月十五,鲤鱼王又来借路,再次送给张德炎一条银鲤鱼,张德炎又拿到赵兴的当铺换银子。
这赵兴见张德炎又来当银鲤鱼,就起了心思,借机邀张德炎去酒楼喝酒,用话套问银鲤鱼的来历。张德炎本就为人淳朴,又加喝酒上了兴头,一来二去就将银鲤鱼的来历说了。
赵兴一听这银鲤鱼的来头,就动起了坏心思。第二天,他拿了银子,找到当地的渔霸进行打点,让他将张德炎轰走,自己则买了条渔船,占住鲤鱼滩。
到了后一年的四月十五,赵兴雇人早早地在滩上布下迷鱼阵,看看天近黄昏,便按照张德炎的说法,自己在船头睡下。赵兴果然在梦中见到了来买路的鲤鱼王,他兴奋地对鲤鱼王说道:“现在河滩归我,你得给我金鲤鱼,我才能给你们让路。”
鲤鱼王想了一会儿,说道:“也好,我这次就给你一条黄金鲤鱼,而且是活的。”赵兴一听,顿时喜出望外,马上同意给鲤鱼王让路。
这时,鲤鱼王又继续说道:“只是这黄金鲤鱼需要用金屑喂食,否则就会饿死。”赵兴却没把这句话当回事,只催着要那条黄金鲤鱼。
醒了之后,赵兴赶紧拿起火把去查看迷鱼阵,一看果真有条黄金鲤鱼在里面游来游去。赵兴赶紧找来罐子盛上水,带着黄金鲤鱼回到家中,还特地买了一个精致的鱼缸,将黄金鲤鱼养在里面。
看着黄金鲤鱼在鱼缸里面欢快地游来游去,赵兴忽然想出了个主意。原来,嘉靖年间由于严嵩当权,卖官鬻爵、上下贿赂成风,赵兴便想用这条黄金鲤鱼巴结当地官员,为自己弄个小官当当。
想到这,赵兴不禁得意起来。可忽然,他发现那条黄金鲤鱼肚皮朝上,沉到鱼缸底,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这可吓坏了赵兴,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在鱼缸边团团转。忽然他记起鲤鱼王说过的要用金屑喂养的话,赶忙找来一个金元宝,用刀刮下金屑,丢入水中。
说来也怪,这金屑一投入鱼缸,刚才还奄奄一息的黄金鲤鱼立马翻身将金屑吃得一干二净,吃完后便恢复了生机。
看到金屑喂养起了效果,赵兴才松了口气,可片刻之后,他发现黄金鲤鱼又开始半死不活,只有喂了金屑才又恢复如常。就这样,赵兴不停地喂,一天下来,就将一锭金元宝喂得精光。
赵兴本想先将黄金鲤鱼养在家里,瞅准机会再往上面送,可一看这阵势,一天一锭金元宝,自己根本撑不住,因此第二天,他就带上黄金鲤鱼找到当地知府献宝。
知府看这黄金鲤鱼能游会动,想着三个月后严嵩要回家省亲,路过自己的辖区,到时候往严嵩那一送,肯定能讨到欢心,说不定自己就平步青云,一路高升了。知府越想越美,便直夸赵兴会办事,要将黄金鲤鱼留下。
赵兴怕黄金鲤鱼饿死了误事,就将黄金鲤鱼每天须喂食一锭金元宝金屑的事说了。老奸巨猾的知府一听,眼睛滴溜一转,对赵兴说道:“这黄金鲤鱼权且在你那里寄养着,三个月后我再来取,其间你好生看养,丢了、死了或者掉了一块鳞片我都唯你是问。”
赵兴一听就傻眼了,“扑通”跪下说道:“大人,我家小业薄,根本养不起这条黄金鲤鱼啊!”
知府一听,却不为所动,说道:“这黄金鲤鱼养着虽然耗钱,可到时候我往首辅大人那里一送,肯定能讨他欢心,等我升了官,还能亏待你?你就放心替我养好这条黄金鲤鱼,到时候我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赵兴本还想说什么,但是一看知府板起了脸,下了逐客令,只能带着黄金鲤鱼悻悻而归。
饶是赵兴家中富裕,为了筹到黄金好喂养黄金鲤鱼,也只能是今日卖房、明日卖店,家中一干值钱的都变卖一空。
养了黄金鲤鱼三个月,赵兴已是落得倾家荡产。终于等到严嵩来jx省亲的日子,赵兴赶紧按照知府大人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将黄金鲤鱼送到知府大人手中,知府大人再打点关节,好不容易将黄金鲤鱼送到严嵩面前。
严嵩一听,黄金鲤鱼通体黄金却能游会动,心里也觉得神奇,便率手下幕僚一起来看。等揭开鱼缸盖子一看,却不见什么游来游去的黄金鲤鱼,只看见缸底一动不动地躺着一条石头雕成的鲤鱼,严嵩觉得颜面扫地,勃然大怒,认为知府送此礼是存心戏弄自己,便找来江西巡抚,责成他处置。江西巡抚哪敢怠慢,当天就派人罗织了个罪名,将知府逮捕下狱。
可怜这赵兴,一身破衣烂衫,饥肠辘辘,眼巴巴等着知府高升,能好好补偿自己,哪里想到等来的却是知府下狱的消息?一无所有又绝望的他只好沿街乞讨为生。
赵兴和知府的事传到当地渔民那里,张德炎听闻后,又重新回到鲤鱼滩上打鱼。当地渔霸听说了鲤鱼王的故事,觉得有神怪佑护,再也不敢欺负他,就连官府也不敢向他征收鱼税。只是张德炎再也没梦见过鲤鱼王,不过每逢四月十五,张德炎都会自动撤去滩上的迷鱼阵。久而久之,当地形成了风俗,在农历四月十五那天,渔民都不再下河打鱼。
“千年大限已至,你还要痴缠到几时?”
昨日师父说过的话,又在耳畔回旋。
她看着手腕顺着脉络浮现的黑雾,眸底涌上一抹苦涩。
收敛心思,聂音漫步回了青云宫。
宫殿内冷清至极,桌上的美味佳肴已然凉透。
三月三上巳节,每对神仙眷侣都要携手品酒尝美食。
她精心准备了一长桌的人间美味,却没能等到她的夫君回来共品。
大抵,已是缘尽之时。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身墨袍的顾绛走了进来。
“怎么坐在这里?”他皱眉看向聂音。
“在等你回。”聂音起身,却恍然闻到了男人身上淡雅的荼蘼花清香。
倏地,心头一刺,竟有些说不出话。
整个九重天,只有一处地方种着荼蘼花。
“怎么了?”顾绛看着她失神的样子,愈发不耐。
两人自成婚以来,聂音一直都寡淡少言,让他烦不胜烦。
“无事。”
聂音若无其事应道,强迫自己不去嗅那花香。
顾绛拧着眉,余光扫到桌上的冰冷菜肴,神情暗沉了几分。
“食不过酉时,寝不过亥时,你需要我提醒几次?”
聂音怔了怔:“可今天是……”上巳节。
上巳节天界的神仙需和人界一同欢庆通宵达旦,直至破晓时分才停歇。
只是她的话尚未说完,顾绛直接抬袖幻出一抹冰蓝光束扫过长桌。
光芒散尽,桌上空空如也,再无一丝痕迹。
“往后莫再行碍眼之事。”顾绛说完,径自去了寝宫。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聂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身子。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日复一日度过整整九百年了。
顾绛是天帝之子,她是聂禺山凤凰一族最小的公主。
千年前龙凤呈祥彰显天定姻缘,也决定了他们二人命运的交集。
但聂音知道,若不是那所谓的天命之姻,能与他一同入住青云宫的女子根本不可能是自己。
思及过往,她淡薄的身子忽然有些摇摇欲坠。
手腕的黑雾蓦地浓郁了几分,带着蚀骨之痛。
聂音敛了神,化灵力暂且掩去斑驳痕迹,默不作声地回了凰曦阁。
她和顾绛虽做了九百年夫妻,但她的凰曦阁,那个男人却从未踏足过一次。
简洁素雅的房间内,属于聂音的物品她已尽数收进乾坤袋内。
空荡的阁楼,大抵换一个门匾便能成为新人的住处。
聂音走到书房前,看着信封上的‘顾绛亲启’几个娟秀的字,一时有些晃神。
凡间夫妻缘尽,有休妻和离。
而这寿与天齐的九重天神仙,该如何断姻缘呢。
聂音又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他日后要做六界之主,又怎会在意你的死活。”
彻夜无眠。
聂音静坐到天亮,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才缓缓从凰曦阁出来。
仙娥们打扫着庭院落叶,桌上已然摆放早膳。
神仙虽没有饱饿之欲,但自顾绛下凡历劫了三世后,便将人界的种种都搬来了九重天。
聂音没有如往常一般去唤顾绛起床用膳,而是腰揣乾坤袋,深深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九百年的青云宫。
而后,她转身离开,再也没回头一次……
临到宫门口,路过仙娥纷纷向聂音行礼。
“太子妃。”举止虽恭敬,言语却带着敷衍。
到底是这青云宫中不受宠的人,这些仙娥又怎么可能真正看得起。
但一切的种种,她已然不在乎。
拐角处,聂音身形一顿,看到了负手而立的顾绛。
“换身觐见华服,随我去凌霄殿拜见父帝。”他看着聂音一身素衣,只觉碍眼。
天天穿着一身白,好似凡间孝服一般,着实不讨喜。
聂音看到了顾绛眼底的嫌弃之意,但并未过多在意。
“往后,太子多保重。”
她变幻仙术,将早已放在凰曦阁内的信件瞬移了出来,递了过去。
顾绛一时愣住。
他指尖一挑,拿出了信封内的物件。
是象征他们姻缘的半壁龙凤呈祥玉佩。
“这是何意?”顾绛怔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聂音。
“还信物,断姻缘。”聂音一脸平静,语气无比认真。
闻言,顾绛面色一沉:“你莫在这个节骨眼上胡闹。”
聂音看着他,只觉得内心凄凉无比。
从前她卑微付出,他觉得是闹。
如今她心死离去,他也觉得是闹。
“我意已决,并非玩笑。”聂音一字一顿道。
九百年了,一切都该到此为止了。
顾绛看着她认真的神色,眸底终是掀起骇浪:“为什么?”
他已然察觉,这个女人是真的要走。
聂音步伐一顿,她看着远处仙雾缭绕的层峦宫殿,眼中涌上一抹空洞的痛色。
“终有一别。”
她哑声道,拂袖乘云离去,徒留一阵清风。
顾绛怔怔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一时没能回过神。
这个女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凌霄殿。
顾绛陪同天帝下棋,却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怎么不见聂音那丫头?”天帝问道。
顾绛执黑棋的手一顿,眸色暗涌。
他将聂音留下的半壁龙凤玉佩放至桌上,沉声道:“我与她,已然缘尽。”
既然她执意胡闹,那就别怪他顺势而为,不留情面。
一旁正在倒茶的天后闻言,脸上露出欣然之色。
“早该缘尽了,她一只落魄的凤凰还有何资格与我儿有天命之姻。”
天后早看不惯聂音,此刻数落起她来,一时成了话痨。
“也不知当初那月上老人和司命星君是怎么卜卦的,生生将孽缘卦成了姻缘。”
“陌儿,断了的好,日后母亲再为你寻一良人……”
顾绛听着天后所言种种,一时有些恍惚。
他想起以前带聂音前来凌霄殿,母亲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压根没将她放在眼底。
他有些沉闷地起了身,敷衍回应几句便离开了宫殿。
临到门口,耳畔蓦地传来天帝的声音。
“此事非儿戏,你可想清楚了?”
顾绛看着一身黄袍的威严男人,脑海里蓦地想起千年前他强压给自己的这段姻缘,脱口道:“儿臣心仪之人,本就不是她。”
天帝看着他,有些无奈地叹息:“以后有你后悔的。”
顾绛微愣,随即扯了扯唇角。
他唯一后悔的,应当是千年前顺从了与聂音的那段强扭的孽缘。
从凌霄殿离开,顾绛又去锁妖塔巡视一番,加固了封印结界。
再次返回青云宫,他已一身疲惫。
宫殿内,仙娥寥寥,一片冷清。
顾绛下意识朝西厢的凰曦阁望去,漆黑而又寂静。
莫名,心头有些沉闷。
那个女人,是真的离开了。
入了寝宫,顾绛看到一个纤细身影正弯腰替他整理床榻。
顾绛呼吸一顿,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
“聂音!”
下一瞬,女子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太子殿下……”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顾绛怒声质问。
女子仓惶跪下,瑟瑟发抖。
“小仙乃百花宫中人,听闻太子妃离宫,遂斗胆前来照料太子殿下起居……”
顾绛更是怒火上头,直接拂袖将其轰了出去。
他的青云宫少了一个聂音,外面的阿猫阿狗都能随意擅入吗?!
赶走不相干的人,顾绛去静心池沐浴舒缓一番,让自己的心冷静下来。
没了聂音那个女人也好,身边没了唠叨的人,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的他,依旧是整个九重天最潇洒得意畅快的神仙。
眨眼间,十日过去。
顾绛的一日三餐,皆是仙娥从食神府上带回。
美味佳肴,顿顿可口。
硕大的青云宫,少了一个女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晌午。
顾绛在后花园凉亭歇息,忽觉口渴便吩咐仙娥去制作冰镇酸梅汤。
仙娥有些彷徨:“殿下,酸梅汤一直是太子妃亲力亲为,奴婢们不会……”
闻言,顾绛愣了愣。
“那便去冰窖取一份桃花酿吧。”他敛神道。
仙娥们更是为难:“冰窖被太子妃布下冰雪结界,奴婢们法术薄弱,无法进入……”
顾绛的脾气骤然上头,拂袖怒视:“事事皆是太子妃而为,本殿要你们有何用!”
仙娥们纷纷下跪,大气不敢出。
顾绛只觉烦不可耐,催动法术瞬移到了冰窖之境。
九重天四季如春,白日阳光明媚,夜间星光璀璨。
若想如凡间一般食冰镇之物,需以万年玄冰和冰系法术打造至寒冰窖,方能制成美味。
顾绛正要破界而入,却发现冰雪结界早已微薄不堪,稍有修为者皆可径自入内。
或许是那个女人的离开,才导致结界变得如此。
思及,顾绛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
他走了进去,看到木架上摆着一排排陶瓷酒酿。
“樱花酿,顾绛喜卯时与早膳一同品尝。”
“桃花酿,顾绛喜午后花园赏景时饮,冰镇为佳。”
“桂花酿,顾绛申时喜食,午睡小憩而醒,甘甜可口。”
“……”
看着每一罐酒酿上都留着聂音亲笔写下的字条,顾绛心头莫名沉闷。
“愚不可及!”
他拂袖一挥,所有酒酿上的字条尽数化成齑粉,消失无痕。
确认没有遗漏后,顾绛这才朝着酒架走去。
正要去拿桃花酿,却忘了是哪一壶。
一时间,他只能一壶壶拧开盖塞靠气味辨别。
许久后,顾绛拿着手中的酒壶,丝毫没了品尝的心思。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聂音独自一人在冰窖中弯腰在宣纸上落下娟秀字迹的身影。
倏地,他心中烦躁更甚。
从冰窖出来,顾绛心中莫名的情绪依旧压制不住,忍不住去了趟凰曦阁。
凰曦阁内早已人去楼空,寻不到一丝属于聂音的气息。
顾绛从未料到,那个女人竟然将她在这里居住九百年的痕迹全都抹得一干二净。
“聂音,你够狠!”
顾绛誓要找她问清楚,思来想去她能去的地方只有凤凰一族的聂禺山,便径直驾云飞了过去。
聂禺山。
顾绛看着遍地枯枝残垣,彻底怔住。
这里本是鸟语花香,枝繁叶茂的凤凰栖居之所,怎么变成这幅萧条衰败之景了?
顾绛唤来土地公,厉声问询:“聂禺山上发生了什么?”
土地公佝偻着背,有些诧异看向他。
“千年前,聂禺山的凤凰一族被魔族斩尽杀绝,太子殿下不知?”
闻言,顾绛满眼震惊。
千年前他刚从人间历劫归来,对六界之事了解甚少。
随从仙使禀报要事,他甚觉絮叨避而不听。
“若非魔族中人攻上天界,切莫来扰。”
那时的他,因气愤与聂音的婚事而选择了闭关。
直至大婚当日才现身。
顾绛终于能明白,为何大婚当日,一身艳红霞帔的聂音哭丧着脸无精打采。
心中莫名一刺,他感觉呼吸有些不畅。
顾绛问向土地公:“前几日凤族公主聂音可有来过?”
土地公摇头:“聂禺山已经整整百年未曾有生灵踏足了。”
顾绛神色暗了暗。
那个女人没有回聂禺山,她还能去哪?
顾绛想起了天帝凌霄殿内的昆仑镜。
能上看天文地理星辰,下知六界生灵前尘往事。
大抵,也能从那镜子里看到聂音身在何方。
这般想着,顾绛直接运转灵力极速飞去。
他敛了气息未让守卫天兵察觉,悄然入内。
只是昆仑镜内显现的画面,却让顾绛眸色一沉——
聂音正在桃林中,和一白衣男子对饮品茶,那男子执手帕擦过她的唇角,熟稔而又自然。
顾绛看的恼火,更是想了起来那男子的身份。
那是聂音三拜九叩认的师父银尘,更是九重天上唯一的一只万年白狐。
“这便是你要断姻缘的真相!”
顾绛攥紧了拳头,转身从殿内遁走。
他没有看到,昆仑镜内聂音唇角的乌血,还有她那逐渐透明的身形……
青云宫。
顾绛饮着玉露琼浆,心底的郁气却依旧无法排遣。
他看着宫门方向,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了聂音的身影。
象征夫妻身份的龙凤信物虽已还给他,但他们两人的名字还在三生石上刻着。
姻缘尚未断,那个女人却直接和其他男子住到一起,将他的颜面至于何地!
“砰!”
顾绛摔了手中的玉壶,心中怒火肆虐。
突然,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绛抬眸望去,一个仙气飘飘的白色倩影自仙雾中显现。
聂音!
顾绛几乎未多想,一个瞬移过去,将白衣女子自仙雾中拽了出来。
“既要断姻缘,你还回来作甚!”他厉声质问。
仙雾褪淡,女人的脸出现在顾绛眼前。
不是聂音。
顾绛愣住:“荼蘼?你来作甚?”
荼蘼眼波流转,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神色。
“荼儿听闻聂音仙子离宫而走,想来帮顾绛哥哥排忧解难。”
她说着,白皙的小手轻柔拉住了顾绛的衣袖,继续道:“顾绛哥哥,那个女人终于不再纠缠于你,往后你都解脱了,荼儿真替你感到开心。”
顾绛听着她所言,眉宇微不可见的涌上一抹不耐。
他侧身将衣袖抽离而出,与荼蘼保持一定距离。
“天帝命你千年之内不得离开荼蘼山,你不该来此。”
闻言,荼蘼眼眶泛红:“千年之期马上就快到了,顾绛哥哥你一定要等我,我们很快又能在一起了……”
顾绛冷漠道:“上次见面我便告诉过你,凡间和你的种种纠葛乃历劫之身所经历,与我无关。”
荼蘼双眼泛起水雾:“我们历经了三世情劫,每一世都被聂音从中作梗无情拆散,生而为神的这一世,你为何不愿与我一同争取?”
顾绛眸光冷沉了几分:“在这天界,你我只是仙友,莫再执意于此。”
说罢,他不再给荼蘼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拂袖以仙术将其送回了千里之外的荼蘼山。
青云宫再次冷寂下来,静得有些可怕。
顾绛飞跃至宫墙屋檐之上,举杯邀明月,心中惆怅更甚。
他耳畔一次又一次浮响起荼蘼说过的话,脑海中盘旋的身影却始终都是聂音。
那个女人不再纠缠他,自己真的解脱了吗?
眸光转向西厢的凰曦阁,顾绛骤然呼吸一滞。
往日黑漆漆的阁楼,此时一片灯火通明。
聂音真的回来了?
顾绛飞跃落地,朝着凰曦阁大步奔去。
看着窗户上倒映出来的熟悉身影,他不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推开门,顾绛正要说话。
却骤然发现那身影根本不是聂音,而是她的师父银尘。
“三更半夜为何来我青云宫鬼鬼祟祟!”顾绛怒声问道。
银尘正在木架上翻箱倒柜找东西,对顾绛的出现并未意外。
“凰曦阁是从聂禺山搬迁而来,并不属于青云宫。”他言语中毫无畏惧之意。
顾绛蹙眉看向他:“你在找什么?”
银尘动作微顿,想起自己寻了许久无果,遂道了出来。
“凤儿的凤凰玉可否在你手中?”
顾绛眸色暗沉几分,凤凰玉是龙凤二族世代联姻圣物,亦是凤凰一族对龙族的永远效忠与臣服的见证,难不成那女人想拿走?
“你要作甚。”顾绛冷声问道。
“你和凤儿姻缘已断,自应归还。”银尘神色中带着一抹看不透的情绪。
顾绛一声冷笑:“她想要凤凰玉,那便自己来找本殿!”
说罢,他拂袖而去。
想起自己前来凰曦阁时的心境,顾绛只觉荒谬。
他想着和她好好谈谈,她却让其他男子来取凤族圣物,何其可笑!
另一边,桃林小筑。
银尘空手而归,心中沉重。
看着床榻上躺着身形枯槁的聂音,他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凤儿。”
聂音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眸底透着茫然。
“师父,现在是何时辰?”
“戌时了。”银尘哑声道。
闻言,聂音费力地坐起来,想起身下床。
“我得回青云宫了,不然顾绛回来见不到我定会生气。”
银尘拧着眉,微微有些愠意。
“你还要忘几次,你们姻缘已断,再无瓜葛。”
聂音一怔,脑中一阵细细密密的痛意蔓延而上。
原本混沌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过往的种种一并在眼前闪现。
顾绛曾下凡历劫遭魔族中人毒害,她违背天规下凡救之,染了九阴煞气致使元神受损,修为日渐溃散。
聂音挽起衣袖,看着原本在手腕的黑紫纹络已经遍布了整个胳膊,触目惊心。
“凤儿让师父失望了。”她看着银尘,有些语涩。
银尘叹息道:“若能寻到凤凰玉,方可净化煞气。可那圣玉尚在天界龙族手中,怕是一时半会寻不到。”
聂音顿了顿,眸底浮现一抹忧伤。
“既是大限已至,我也不该强求。”
凡人常言生死各有命,神仙千年苦行亦难逃天劫。
靠着仙丹的滋养,聂音在桃林又修养了数日。
但日渐蔓延的黑雾,让她清楚自己早已时日无多。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跟师父告别回了聂禺山。
落叶归根,她也应该归家。
嫁给顾绛的那几百年,她努力让自己成为众人眼中认可的天界太子妃,能回凤族的日子屈指可数。
如今,终是可以好好陪父母族人了。
……
聂禺山。
聂音看着漫山遍野的萧条枯木,眼前却浮现出曾经郁郁葱葱繁华景象。
“父王,母后,小凤凰回来了。”
聂音涩声喊道,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谷。
“小凤凰以后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永远陪着你们,一起守护我们的聂禺山。”
她踩着枯石砂砾,缓慢朝山上走去。
但视线却愈发模糊,丹田之处隐隐有腥血上涌。
一定要到山之巅,那里才是归处!
“噗——”一口乌血喷出。
聂音腿软着趔趄栽倒,身上被荆棘刺伤,血迹斑驳。
望着近在咫尺却再也无力触及的山巅,她沉沉阖上了眼……
青云宫。
顾绛手中的龙凤玉佩骤然坠地,碎得四分五裂!
他下意识一颤,从混沌睡意中惊醒。
方才,他好像梦到了聂音。
她浑身是血地倒在了聂禺山畔,再也没有醒来。
顾绛大口喝水,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静。
那个女人是凤族最后一只凤凰,定是惜命得紧,又怎会让自己倒在那萧条之山。
并且前些日子她还在桃林和她师父逍遥快活,自己这梦做得可笑至极!
顾绛指尖运转灵力拂过地面,顿时那碎裂的玉佩化作齑粉,消失无影。
想起那在脑海中怎么都挥散不去的身影,他直接捏了个传音决,朝着聂音的气息飞去。
“三生石畔断红线,姻缘散尽还凤玉。”
既然她有心要离开,自己便如她的意,断个一干二净。
顾绛站在宫门口,时不时眺望不远处,是否有传音决传回。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一只冰蓝传音鹤在夜色中徐徐飞来,漂浮在顾绛跟前。
他抬手轻触,传来了一道低弱的声音。
“好。”
顾绛蹙眉,眸底不可遏制地涌上一抹冷意。
他捏碎传音决,转身回了寝宫。
只是辗转反侧,他却始终都无法入眠……
翌日。
天帝身侧的仙君来命,要顾绛前去凌霄殿。
他看着一身隐隐透着酒味的皱褶衣裳,拧着眉宇去衣橱翻找衣物。
只是打开柜子,顾绛骤然愣住。
他的衣裳之中,竟有着几件聂音的罗衫纱裙。
蓦地,他想起了从前。
“阿绛,你我既是夫妻,理应同心同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聂音小心中带着憧憬的脸庞倏地闪现在他脑海中。
顾绛神色暗了暗。
他正要伸手将那些衣服都拿出来处理掉,耳畔又出现了聂音的软软中透着几缕卑微的嗓音。
“阿绛,我不求你心中有我一席之地,只愿你每日能多看我一眼,日复一日直至此生,可好?”
砰——!
顾绛关上了柜门,心底一阵沉闷。
明明这是他一人的寝宫,却好像四处都有聂音的痕迹。
又似乎是整个青云宫都萦绕着她的气息。
一波又一波莫名的感受,让顾绛烦乱不已。
他干脆直接运转仙术将衣裳上的皱褶和酒味全都褪散,随即去了凌霄殿。
凌霄殿前,顾绛正要进去,一旁的扉临上仙跟他打着招呼。
“顾绛,恭喜啊。”
顾绛拧眉:“有何可喜?”
扉临甩了甩手中的纸扇,笑道:“天帝提前赦免了荼蘼花仙,后日她在怜星宫大办宴席,欢庆重获自由之喜。”
“与我何干?”顾绛听着只觉不耐。
扉临微愣:“你和荼蘼可是有三世情缘,现在聂音走了,你们两个不正好可以继续做神仙眷侣。”
闻言,顾绛神色冷了几分:“我跟荼蘼毫无瓜葛,日后莫再让我听到你乱嚼舌根。”
扉临噎住,瞪大眼睛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怕聂音吃醋吧?”
曾经的顾绛,从来不会反驳好友对他和荼蘼的调侃。
更是不会因他提及聂音而生气。
顾绛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
“想多了,后日我与聂音要去三生石畔断姻缘。”
两日过去,风和日丽。
顾绛换了件修身的素白锦袍,御剑飞往约定地点。
甚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这是他近千年来第一次穿白色衣裳。
是想换换穿衣风格,还是想穿给那个女人看,大抵只有他自己知晓。
三生石畔。
顾绛负手而立,身姿挺拔。
白衣之下的腰带星辰璀璨,在阳光照耀下,明亮剔透熠熠生辉。
只是,他从清晨等到晌午,再从晌午等到黄昏,都没能等来聂音的出现。
心中升起一抹无名火。
顾绛捏出传音决,却发现寻不到聂音的气息。
他心一沉,抬手拂过三生石,仙碑上金龙金凤若隐若现,夺目耀眼。
他勾了勾薄唇,随即放松下来。
不过是敛息不让人寻到的手段罢了,自己差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那女人自导自演的把戏,愈发炉火纯青了。
“聂音,你既要玩,我便陪你玩个够!”
顾绛沉声自语道,拂袖离去。
……
桃林小筑。
十里桃花纷纷坠落,铺满一地。
聂音躺在冰榻之上,气若游丝。
若不是师父银尘用万年雪莲稳住她溃散不成形的元神,只怕她早在聂禺山就已飞灰湮灭。
可整个九重天就此一株万年雪莲,耗尽之后便再也无计可施。
此刻的她,早已撑不了几时。
银尘看着虚弱不已的聂音,有些慌乱地给顾绛发传音决。
不管那个男人是何心思,生死攸关之际,银尘只希望他能帮帮聂音。
毕竟聂音元神溃散身染煞气之毒,皆是因他而起。
然而,传音决传了一遍又一遍,始终都没有任何回音。
“咳——”床榻上的聂音又开始吐血,消瘦的身躯逐渐透明,仿若随时都会湮灭。
银尘眼眶骤然一红,手足无措的给她擦拭唇角的乌血。
“凤儿,我已捏了传音决给顾绛,他很快会带凤凰玉来此,你一定要撑住。”
他尝试给聂音渡着灵力,却怎么都入了不她丹田之内。
活了上万年,他从未有过如此刻一般彷徨无助。
聂音虽已进入弥留之际,但也听得出方才师父所言不过是善意之谎。
她笑了笑,泪水顺着眼角溢出。
“我知道……他不会来。”
银尘看着她吃力虚弱的样子,宛若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心痛更甚。
“早知会有今日,千年来我断是豁出这条命也会阻止你嫁给他!”
上古白狐一族,一生只收一徒。
两千年前他收了聂音为徒,本想护她一世喜乐无忧,但顾绛的出现扰乱了聂音的全部心绪。
是惊鸿一瞥,还是日渐沉迷。
银尘不得而知,却也只能顺着她的心意为之。
若知会遭这番苦难,他当初就算是囚了聂音,也不会让她身穿虹裳霞帔进那青云宫的门!
“凤儿,师父这就去青云宫找顾绛那小子。”银尘哽着声,小心地将聂音怎么都捂不热的手揣在掌心,“我一定会把凤凰玉带来,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又能和从前一般活蹦乱跳了。”
聂音努力想看清银尘的模样,却只能看到他隐约的银发。
熟悉的五官面容,却模糊不清。
她摇着头,有些无力地握住银尘的手,艰难开口道:“师父……凤儿……想回聂禺山……”
她知自己命数已到,不想将死之际还要去求顾绛那个男人,被他的冷言诛心。
更何况,银尘隶属六界之外的上古白狐一族,也不应为她得罪龙族,牵扯至天界旋涡之中。
“小凤凰……想家了……”聂音吃力说道。
银尘看着聂音暗淡眸光中透着的顾求,只能哽咽答应。
“好,师父带小凤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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