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失足拔蜡吹灯 万念灰咳血返程
“这五年兵是白当了!如果再干几年我就转成志愿兵了……
部队领导都很赏识我,经常夸奖我,大会小会表扬我,有一次部队首长找我谈话,鼓励我好好工作,还流露出如果干得好,将来还可以转为志愿兵。
结果……咳!……
要是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情,该有多好啊!我现在就还在部队上干我的后勤采购呢。我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去了呢?
我他妈照顾了他老婆那么多买卖,让他挣了那么多钱,他还这么斩尽杀绝!这些刁民真他妈没良心!……
咳!这就叫‘功亏一篑’啊!
这就叫‘前功尽弃’啊!
这就叫满腹希望化为泡影啊!难道说这就是我的命?我就是这吃苦受罪的命?这命就不该离开这倒霉的古堡村?……”。
他痛心疾首,后悔不迭!痛苦的抓首挠腮,神情沮丧、喟然长叹!
他在列车车厢连接处的过道里,急速地来来回回走着,就像一头困在笼子里快要发疯的野兽一样,在三尺之距循环往复,不停地踱步。
两侧车厢的人们,都把手中的书刊、报纸、手机放下,好奇地张望着他。有的女士则用手指指点点比划给他的男朋友看。
她们看着一个穿着草绿色但缺少军人标志的军装的人,长时间在车厢口,旁若无人地来回踱步,脸色消沉、精神颓废,近乎发癫发狂。
于是车厢内座椅上的人们各自在内心里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她们小声议论:失恋了?老婆有了外遇了?生意失败了?等等。但他们都没有猜对。
白世雄一边走,一边又把手伸向上衣口袋里,熟练地抽出一支烟,很快塞进嘴唇,上下唇将其叼住,又伸手在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打火机来,停下了脚步。
“嘭”的一声,打出一串火焰,将火焰送到嘴唇旁,将这根白色魔棍点燃,随着一声“吱吱吱”的吸溜声,一缕蓝色烟雾袅袅蒸腾,扶摇直上,顺着脸颊,头发冲上列车车厢顶棚。
在路过脸颊时,烟雾扩散,将憔悴沮丧、痛苦扭曲的脸庞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淡蓝色,愈发显得那张布满横肉的瓦灰色脸,狰狞可怖,充满阴霾戾气。
然后他走到车门口顺着车门上的玻璃呆呆地望着列车外面的一望无际的原野,怔怔地回忆着他因犯了错误而被部队责令复员的悲惨结局。
他又回忆起了最后一次领导找他谈话:“那首长对我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以前见了我笑嘻嘻的,一口一个‘小白’的叫着我,可是这次一下子就像换了一个人,脸色铁青,没有一点儿笑容。
那个表情,至今回忆起来都让我心里发怵。那些谈话的内容更令我痛苦,说我严重违反军纪,破坏军民关系,给部队造成极坏影响。
还说,这种情况本来应该把我你上军事法庭,追究刑事责任的。至少也应该把你遣送回当地,交给当地政府。
但是部队领导们经过研究,考虑到你以前的表现,又考虑到你还很年轻,为了不影响你以后的前程,现在部队只是责令你复原返回原籍就算了。
别的就一概不再追究了,也不再实施遣送了。你自己办完退役手续,收拾行装,回家就对了。
这一番话就等于把我踢出部队了。此时此刻,我整个人就像掉进冰窟窿了,浑身都凉成冰棍了,满腔的希望,五年的努力,几斗汗水,就这一瞬间,就全部化为泡影了。
就像一个大大的肥皂泡,一旦破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回来,再也无法让其复原了。”
又想起他心神憔悴地拎着行李,离开军营往火车站走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军营的,他多么希望那是一场噩梦,一场虚无缥缈的幻觉,一觉醒来就全部化为乌有了。
但倒霉的是,那事情是硬邦邦的,实实在在的,能看得见摸得着,一点也躲闪不开的。他的大脑、思想还整个都在军营,还在那火热的军营生活之中,而他的双脚却一步步木然地朝着火车站挪动着脚步
一直到军营再也望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无可奈何地把头扭了回来。
直到火车一声长啸,机车跟随着发动机频频摇动开了,才意识到这事已成定局,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白世雄呆呆地望着窗外,列车呼啸着、飞驰着,持续不断地向西疾驶而去,滚滚东逝的一窗景物,让他眼花缭乱,心乱如麻。
那天边涌过的滚滚浮云,犹如大海波涛,汹涌湍急、越加激发起他内心的万顷波澜!他心潮翻滚,思绪万千!
倏然,又勾起了他对五年前的回忆,还是这条路线,还是这趟列车,那时候胸佩鲜花,身着崭新军服,刚刚辞别了那个穷苦贫瘠的西部山区,在村里乡亲们敲锣打鼓的欢送之下,登上汽车、换乘列车,一腔梦想,一路豪歌,向着大城市,向着美好的梦想之颠,风驰电掣,向东飞驶而去
那时候,一步步是前进,是飞速地前进,抛下的是贫穷、落后、苦难、愚昧
同样是这一窗景物,从崎岖陡峭的狭窄山区,一步步走向一马平川的宽阔平原。从每日见到的头顶脸盆大小的天空,换成一望无际的蓝色天幕。
那时候还是第一次乘坐列车,所见、所闻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美妙、引人入胜。
他一路雄心勃勃,勾画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美好的人生,大城市、住洋房、开豪车、娶漂亮老婆,过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
这些美好日子已近在咫尺,已唾手可得。感谢苍天,感谢命运,让他这个胸无半两墨水的穷苦小子,一跃摆脱苦海,像鲤鱼跳龙门一样,瞬间走向飞鸿腾达。
他常听人说,,人一生最得意之时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那些他没有经历过,但凭想象,他觉得此时此刻他的得意就足以盖得过这两种人生境界。
然而,五年之后,同样是这条路线、同样是这趟列车,却方向相反,意愿相悖,情势逆转,风驰电掣般朝着崎岖陡峭的贫瘠山区,向着黄土高坡的农村,向着贫穷、落后、苦难、愚昧倒退,一步步退回到原点。
这一窗景物,由高楼大厦、五彩斑斓的大都市,变换成阡陌纵横的城郊农村,又变换为一片片荒漠的旷野,继而渐渐四周显现出了灰黑的巍峨高耸的磨着天际的山脉。
当火车转为汽车,一望无际的平原渐渐消失,逶迤绵延的山脉将空间收缩的越来越小,公共汽车在尘土飞扬的盘山公路上慢慢爬行,并渐渐被崎岖陡峭的山峰包围,路边就是千仞绝壁,天空变得如脸盆大小时,白世雄的理想抱负也随着这空间的变化而渐渐消失殆尽了。
据村里人传说,在文革期间知识青年相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接受农村贫下中农再教育,当北京、上海的知青娃娃们告别了他们的父母,离开了生他们、养他们的城市,下了快速列车,打着红旗,背着背包、水壶,排着整齐的队伍,转乘山区的公共汽车走到这一带时
越走精神越紧张,越走心里越恐惧,当越来越密集的、重重叠叠、崎岖险峻、漆黑恐怖的山峰从前后左右呼啸着向他们压了过来,并把空间挤压的狭小幽黑时,吓得哇哇大哭!
他们以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以为到了天边、掉入地狱。她们从没见过如此荒无人烟,遮天蔽日的陡峭山区。这和他们在城里接受的信息天差地别。
在城里报纸媒体雪片似的到处宣传的农村这么好、那么好。特别是一些电影和流行歌曲把农村描绘的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又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年轻人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可是他们看到的农村一点也不美,一点也不广阔,相反却是天地狭小、崎岖陡峭、黄尘弥漫、天色暗淡,满目荒凉,渺无人烟。
爬不完的陡坡,转不完的急弯,公路坑洼不平,一边千仞绝壁,一边万丈深涧。
这时,有一个小姑娘好奇地爬在公共汽车玻璃上向路边山下张望了一下,立刻尖叫起来!并指点着路边山下的无底深涧让同伴们看,当这些孩子们都好奇地爬在玻璃上一看,他们看到公共汽车四轮外侧就是万丈深渊时,吓得浑身颤抖,相互抱在一起,哭成一片。
公共汽车没法子再往前走,只好停了下来。等待着清风镇知青接待站的干部来给这些娃娃们进行思想教育,做安抚疏导工作。
于是就在这黄土道边一直等了两个小时,才等来清风镇知青接待站的干部们的大卡车。这些干部们一来都打着红旗,捧着毛主席巨幅画像。举着“欢迎北京、上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横幅。
然后就将这些知青们全部叫到车下,现场进行革命教育。于是这些车上的知情娃娃们,全部从车上下来,蹲坐在这高山峻岭之上,一个个吓得缩成一团。
这清风镇政府知青接待站负责人,开始给这些娃娃们讲:“这一带是革命老区,以前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曾经涌现过多少抗日民族英雄,打退过多少次日本鬼子的进攻,保护了当地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和安全。靠的就是这崎岖险要的山势和地形。
后来又在解放战争中,这一带又成了反蒋革命根据地,共产党领导这里的农民群众打土豪分田地,翻身当了主人。
农民群众们拥护共产党,上前线送弹药、送军粮,抬担架。农民群众们就在这万丈深涧旁,深更半夜排着长长的队伍,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
有一个当地老大爷背着一口袋军粮,连续走了八十多里路,又困又饿,走到夜间打了个盹,一失足就滚下这万丈深涧,为革命牺牲了。
因而当地人民,为了革命胜利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终于配合共产党打败了国民党、蒋介石,建立了新中国。
我们这一代青年,是有知识有文化的革命青年,我们不做温室里的花朵,要学习这些老前辈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来农村接起他们手中的革命火炬,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
这一番教育还真管用,这些知青娃娃们不哭了,都表示要学习先辈“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永远扎根农村,建设农村,成长为一名革命农民。
白世雄在公共汽车上回忆起村里人们讲述的这段往事,顿觉啼笑皆非。
极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些知青们全都老态龙钟,白发苍苍了,然而这条道还是五十年前的老样子。如果再让这些知青们走一遭,照样吓得哭爹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