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祸根现
只听屋里一人道:“……好妹妹莫再哭,哭得哥哥心都碎了。你过得不好,我心难安。”
另一个人收了哭声,似乎擦了擦眼泪,说:“我、我如今是看着光鲜亮丽,可闺房里的事谁知道?我又能同谁说呢?”
“你可以跟我倾诉,别憋坏了。”那男子顿了顿,又问,“那老头待你不好?”
女子凄楚道:“待我不算差,可、可是……总三天两头歇在书房,是不是瞧不上我?若是如此,又何必巴巴求娶了我。”说着又呜咽起来。
男子赶忙低声道:“无论是何理由,都不该教如花似玉的娘子独守空房……”
接下来便是那男子哄劝声,还有微不可闻的咂摸声。
樱桃也听出来了屋里是何人,怛然失色的同时见自家夫人紧咬着后槽牙,眉宇间忿忿不止,连捏着帕子的手都微微抖起来。
这么多女眷就在不远处听戏,外院还有诸多男宾在,她怎么就敢!还有那些话……果然是1300多年前的绿茶,82年的龙井都赶不上。
时初月自然再没心思逛什么园子,拉着樱桃便走,行至水边石舫,便进去坐着——这里是卧云室回到小戏台的必经之路,若是对方不走这边,石舫的视野开阔,也能看到她。
樱桃这会儿倒是拿出了大丫鬟的素养,镇定得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还找到冯府的仆妇要了糕点和茶水来。
主仆二人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有余,竹林尽头才见一道袅娜身影姗姗而来。
那人已经换过了衣裳,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一双惯会流泪的眼睛此刻顾盼潋滟,餍足非常,走路的姿势有着微不可查的别扭。
时初月跟姜玹成亲一年了,如何不懂她此刻的状态代表了什么!
原以为她只是和外男私会而已,殊不知竟有苟且之实。
时初月怒极反而平静下来,带着樱桃出了石舫,伫立在水边。
时初云委实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熟人,嘴角的笑容略凝滞,旋即放松下来:“姐姐不在前面听戏怎么到了这儿?”
时初月没看她,专心理着披帛,冷声道:“我今日瞧这冯府上下都很敬重你,冯大人亦是清雅之人,你能这么快站稳脚跟离不开他的宠爱。我还是那句话,日子好坏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在这儿等着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句话么?”时初云倏然间收了脸上的笑,她当真是不明白,时初月到底哪里来的脸这么教训她?
“我是没什么资格教训你,所以我只是站在外人的角度提醒你。”说着她近前一步,在她耳旁低声道,“把别人都当傻子的人,才是真的蠢货。”
说完带着樱桃扬长而去。
一笔写不出两个时,更莫要事发之时带累了姜玹!这是她最后一次出言提醒,仁至义尽。
时初云一个人站在水边狠狠地捏着帕子,旋即,她放开拳头,嘴角上翘,暗忖,时初月急吼吼跑来跟自己说这些,无非是见自己如今日子过得不错心中不平罢了。
这日子若能一直如此,倒也挺好,脑海里晃过那冤家俊美无俦的脸庞,想起方才二人情浓之时的一幕幕,双腿又开始发软。
她赶紧吐出一口气,扶了扶鬓边的发梳,带上恰到好处的笑往小戏台走去——作为主人家歇了一阵子该回去继续待客了。
她根本不曾想卧云室会被人发现。这间憩室是冯明素原配着人修建的,她在世时爱好佛法,常请寺中高僧前来讲经,那处便是给僧人备的,力求寂静隐蔽。
尔后冯家又外放江南,她又过世,这间不绕到假山后,或是不站在山顶特殊角度便几乎发现不了的憩室被彻底遗忘。
时初月哪里还待得下去?没有回小戏台,使了个丫鬟去跟大嫂说她不舒服要先回府。
胡慧娘一听,也不听戏了,没看到新任冯夫人,便跟冯大人的两位儿媳告辞。
两位冯家奶奶环视一周亦没见到年轻继母,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莫可名状的情绪。
视线一触即分,冯大奶奶十分客气,再三说怠慢了,冯二奶奶更是亲自将妯娌二人送上马车。
车厢里,胡慧娘拉着时初月的手柔声问:“是不是吃了冰碗肚子不舒服?还是有些中暑?”
对上大嫂关切的眼神,时初月心中很复杂,这位大嫂虽称不上大美人,但也是一位佳人,素来将侯府打理得妥帖,关怀到每一个姜家人。
她回握她的手道:“嫂嫂我没事,只是有些头晕而已。”
胡慧娘总觉得弟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眼中满是说不出的怅然与不解。起身坐到她旁边,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肩上,“这样会好些,不然马车颠来颠去头会更晕。”
时初月安心靠着大嫂,享受这份体贴。
马车辘辘前行,她微微侧首,大嫂戴着对珊瑚珠耳坠,此刻晃来晃去,衬得肌肤愈加白皙,再往下,薄薄的皮肤盖着青浅的血管,脆弱而美好。
哪怕她再不在乎那人和那些事,可她还是忍不住替她惋惜,多好的女子啊,怎么就摊上那么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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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只有交给你去办朕才放心。放开了手脚查,多带些人去。”庆元帝坐在乾元殿的龙椅上,含笑的看着站在殿中的人,“朕已经下了密令给左近州府,若有需要会出兵全力配合鉴卫。”
姜玹郑重撩袍跪下:“臣定不负陛下嘱托。”
庆元帝连说三声好,起身下阶扶起表侄,打量几眼他英挺年轻的面容,感慨道:“玉琢啊,你是越长越像朕的姑母和你姨母了,倒是半点不似姜家人。”
眼眸中闪过一丝怀疑和冷凝,只是姜玹作为臣子不敢直视天颜没有发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像姨母?
姜玹心中一沉,忙低头道:“臣自出生父母双亡,从小由祖母带大,后来又多受姨母照料,自然是受了影响。”
孩子的长相确实会与成长环境发生联系,谁带的多些可能就会像谁一些。这种例子宫里也有,那些冷宫里的妃嫔大多只有自己带孩子,这样长大的孩子,一般某个五官比较像皇帝,其余的更肖似自己生母。
他这么说,倒也没错。
且鲁阳大长公主是他的亲姑母,长得像她也间接说明姜玹的确很可能是皇室的种。
又听年轻人道:“好在祖母和姨母都是美人儿。”
庆元帝一怔,没料到不苟言笑的姜玹竟也说起了俏皮话,当即哭笑不得,挑眉道:“如何?朕的姑母和爱妃若不是美人儿,你继承不到她们的美貌还委屈了你?”
姜玹抬头,嘴角微翘,眼里盛满孺慕之情,笑道:“不委屈,都是玉琢的福分。”
“得了便宜还卖乖。”庆元帝指着他笑了几声,走回龙案后,抿了一口茶,“去德馨殿瞧瞧贵妃,她最近一直念你,朕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这回出公差少则一两个月,她定然有许多事要交代你,去陪她说说话,用了午膳再走不迟。”
姜玹眼里闪过惊喜,忙揖道:“多谢姨父,侄儿这便去。”
说完躬身出了乾元殿,瞧着步子都要比进来时轻快许多。
庆元帝吐出一口气,眼中的笑意和柔情慢慢褪去,漫上来的是冰冷。
站在下首的张德祥放轻了呼吸,将头埋得更低。
姜玹走在去德馨殿的路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可仔细瞧便会发现他眼底积蓄着化不开的寒冰。
到底是来自姑苏的逆犯让陛下起了疑心,今日居然这样试探他,看来江南之行不会是简单的取证。
“什么!让你去江南查案?”赵贵妃惊怒低吼,适才起身得太急,瞬间又坐了回去,“那多危险!江南自来富庶,官场牵扯众多,一个不小心便容易出事。我去求陛下换个人,鉴卫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才。”
不等姜玹说话,玲珑姑姑便带宫人们退下,余下立在门口的王德宝守着。
姜玹这才安抚道:“姨母别去,这是陛下爱护玉琢。江南的案子积弊已久,陛下也是思虑良多,做足了准备,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去彻查。只要查清楚找到证据就是,又不是要我去打打杀杀,没什么危险的。
“鉴卫的人才多,可都不是我。玉琢身份不同,稍微在宫里有些门路的都知晓您是我姨母,陛下也爱重,他们便是要反击也会看在这层关系上对我手下留情。”
赵贵妃冷笑着抚开他的手:“你当姨母是三岁小孩糊弄呢,江南能有什么案子需要京里派人去?总离不开三宗:贪墨、税收、士子,这哪一项是好沾的?而今会试才过,三甲已出,无人闹出舞弊之事,那定然不是事关士子。只能是另外两个,贪墨、税收无论哪宗都可能是上下一条藤的官员全部参与的。
“叫你去查,那不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么,他们会对你手下留情?嗤,莫说你这个陛下的表侄子,便是宗室里哪位正经王爷去也讨不了好,狗急跳墙,他们说不得还会下死手。”
姜玹苦笑,姨母瞧着整日关在德馨殿万事不管,实则当真不是只懂首饰衣裳的肤浅妇人,相反,她有着极高的政治素养。
姨侄二人相对沉默,一室寂静。
半晌,“只能你去?”赵贵妃没了刚才的盛怒,只抓着侄子的手臂,蹙眉问。
“只能我去。”姜玹点头。
赵贵妃忽的笑了起来,如牡丹在雨中怒放,足以让百花失色。她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得流下眼泪。
她忍不住伸手抚着姜玹的脸庞,喃喃,“那好,姨母替你收拾行装。”
赵贵妃捏着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姨母,无须担忧,陛下、陛下让我多带些人手去。”
她闻言转过身盯着他,姜玹微微点头。
用完午膳送走姜玹后,赵贵妃便将自己关在内室。
王德宝觑了个空来到乾元殿。
“他当真这么说?”庆元帝有些意外。
王德宝躬身道:“回禀陛下,姜指挥使确实是那么说。”又学着姜玹的模样,“陛下这是让我去立功。姨母你知道我虽然任着鉴卫的指挥使,但手底下多的是经验丰富的老道之人,尤其是几位同知,本是有机会升上来,却被我平白占了这个位置。如果这次能为陛下破了这案子,鉴卫指挥使我就算是坐稳了。
“再则,陛下待我如亲子,说句托大的话,玉琢亦从小将姨母当做母亲、将陛下当做父亲敬重。江南的案子让姨父忧心已久,玉琢就算是冲着这点也是要去的。姨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玉琢,想做让姨父真正骄傲喜爱的孩子,不是看在您和祖母、我爹面上的那种。”
殿内陷入沉默,庆元帝也有一瞬间的动摇,他闭上眼将那些事又过了一遍,再睁眼时,恢复了清明。
罢了,若这次的考验他能通过,不管他是不是阿燃的儿子,自己都不再猜忌他。
王德宝走出殿外才敢牵着衣袖擦汗,想到走的时候张德祥瞧了自己一眼,略略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