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想见君
隔天,长富将账册、对牌和库房钥匙送来露霜院,道是老爷将管家权交给时初月。
见大小姐丝毫没有预想中的惊喜,他又道:“小姐也该学了,嫁到侯府去就是西府的当家娘子。”
时初月抿唇,先是惩罚白氏,再是抛个好处给她,便宜老爹良心发现了?据说陛下宠爱姜玹,功勋贵族的阶层和圈子跟时氏这样书香传家的清流不一样,理家是要学,便伸手接了过来。
有老爷的命令,再加上白氏管家本是好手,万事都有前例,且算账属于小学数学就能完成的难度,叫时初月很快就上了手,不说管得井井有条,却也无甚疏漏。
最初有两个管事婆子跳出来使绊子,她也不废话,抓着错处直接给换了人,这下猴子们就老实了。
王妈妈借口回来给白氏取衣裳,将她们的人叫到一起,“大小姐至多后年就要嫁去侯府,你们别傻乎乎跳出去让她整治,她现在管着家还不是帮夫人管么?”省得全换上新人夫人回来还要再收服一遍。
众仆妇管事醍醐灌顶,愈加低调做事,静待白氏回归。
王妈妈又趁着送果子的名义找长富闲聊了一会儿才回庄子。
“说些什么?”时春没抬头。
长富头垂得更低:“回老爷的话,夫人说二小姐只比大小姐小岁余,还请老爷多看顾二小姐,她性子柔弱,不容易立起来。”
时春抬眼,沉吟道:“明日让云儿帮着月儿一起理事。”
长富恭敬告退。
时初月可有可无,有人分担也好。
时初云却不大愿意,如今时初月和姜玹的亲事过了明路,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她。自然更不想和时初月站在一起被人比较。更何况理家乃俗事,不该她这样的才女去做。
还是秋杏好说歹说,她才挑了个分管针线房的活儿。
时春听到回话暗自摇头。
想起大女儿七岁前常去侯府听大长公主的教诲,后来侯府接连治丧,她便被白氏给压着做了许多糊涂事,如今一朝翻身,做事漂亮又大气,估摸还是出身不同。
怪道娶妻要娶高门大户的女子。
他放下笔,心中闪过一道窈窕身影,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这是发妻姜氏。
当年母亲替他聘姜氏,有她出身高贵能拉一把时家的原因,也有姜氏本身出色的因素在。她很美,但她任何时候都挺直了腰板子,带着得体的笑,永远不会做错事说错话,万事拿捏太有分寸。
可这还是一个青春少艾么?不像白氏,在他面前总低头浅笑,会娇嗔会撒娇,会做错事央他去帮着解决。
时家到他父亲那辈已经显出颓势,若非祖上出过大儒、宰辅,鲁阳大长公主也瞧不上他。时春还记得母亲每次见姜氏都很小心,这便是娶个高门妇,一家子都要看她脸色。
他越发不喜欢她,连带着对她生的女儿也不甚喜欢。
时春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姜氏过世后他不顾母亲劝告续娶白氏,气得母亲去了五台山,至今不愿回来。当初他以为母亲是看不上白氏的出身,而今才知,她该是看透了白氏的性子品行。
妻贤夫祸少,好好一双儿子女儿都被白氏带歪了——女儿心高气傲,总惦记不属于她的。少时羡慕姐姐有侯府外家,如今又心术不正妄图毁亲。
儿子那边,雇凶杀杨子虚的人定不是白氏,她一个内宅妇人如何认识江湖杀手?她只是为了保护儿子一力背下这口锅而已。
无毒不丈夫,时涧狠一点无所谓,但不能越过底线,戕害自家人。处置了白氏后,他也狠狠敲打了涧哥儿一回。
思及此,时春又拿起笔写下“赵贵妃、姜玹”,细细思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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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樱桃从清风那里得知姜玹去找过时春,时初月才恍然,难怪时春会向她示好,原来某人去帮她讨了公道。
如今她在时府横着走,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樱桃进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道:“小姐,新平送来的!”
时初月精神一振,忙拆开信封,果然是赵洪的来信,说新烧出一批样品,他很满意,要拿给她瞧瞧。
明媚如夏的脸上登时绽开笑颜,忙趿鞋下地,朗声道:“梳妆更衣。”
此时她就一个念头:去见他,告诉他!
“小姐,咱们还没送帖子呢,要不明日再去?”樱桃为难道,不提前打招呼就上门是很失礼的事。
“傻姑娘。”时初月挑了一副南珠耳环戴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莞尔道,“日光正好,蝉鸣切切,芭蕉新绿,何须明日?”
武安侯府两房在鲁阳大长公主在世时就分了家。大房也就是武安侯姜珠,住在东府,西府就是姜玹家,两房共用一个花园。正大门在东府,西府有个侧门,方便姜玹和下人进出。
这是《珠客秘辞》中提过的,时初月出府便直奔侯府侧门。
门房听闻时姑娘来了忙去正院报信,并开门迎进去,还遣了门子带路。
“表哥回来了么?”
“在的,公子半个时辰前家来。”门子边回答边偷瞄这位表小姐。
他不敢去看她的脸,只见她的手白得能晃眼,头发跟缎子一般,声音比春天的百灵鸟还甜脆,穿着纱裙绕着披帛,就像仙女。门子没见过仙女,但他想,仙女大抵也就时姑娘这样了吧。
胡乱想着就到了正院,门子道:“姑娘请,小的还要回去当值。”
时初月摆摆手,牵着裙子跨过月亮门,前面豁然开朗,微皱的池水明澈,复廊曲折环抱着池子,上方一道拱桥恰似飞虹横卧。
步上复廊,墙上的窗是镂型,缠枝海棠、石榴多籽、如意平安、蟠桃胜景……没有一扇重复的。再穿过月洞门,便到了静吟轩。
门两侧写的不是对联,而是对“静吟”的解读:“独绕虚亭步石矼,静中情味世无双”。
清风正在这里迎接表小姐。没等他说话,时初月径直问道:“姜玹在哪儿?”
他忙一指西屋,殷勤道:“这会儿正在清香馆,主子回来先忙了好一阵,处理完事才去……沐……身。”
不过为时已晚,时初月已经迫不及待地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往他指的方向而去。
清风下意识追人,走出两三步猛然顿住——若是正沐身的主子抬眼见到表小姐该是什么表情?不行,这想法很危险,但他又觉得,时姑娘见到主子的伟岸,必会芳心大动,说不得还能给主子谋点好处……
如此不错!清风眯着眼勾起嘴角,见樱桃和冬枣还要跟过去,忙拉住二人去逛园子。
到得清香馆,时初月轻轻推开槅扇门,便发现了不对。
门后是一道十二扇山水花鸟屏风,绕过屏风放着高大的木桁,上面挂着一件玄色袍子,旁边是素白的松江绫中衣中裤,她再没见识也知道这是净室。
侧头一看,姜玹正坐在浴池中央泡澡。没错是浴池,一个一丈见方的汉白玉砌成的池子,池边立着鸱吻,它正张着嘴吐出热水。
鸱吻一般都用作脊兽,她第一次见净室里放这玩意儿的。但据《太平御览》载,“海中有鱼虬,尾似鸱,激浪即降雨”,这么一想,嘴里喷水也合意。
时初月得意一笑,旋即想到,自己在干嘛!那人在洗澡呢……呃,看看也好,不然谁知道他脱了衣服是什么样?手臂力量倒是不错,就不知其他的如何。
她轻咬下唇,弯下身探出头往前跨了一步,可惜热气萦绕,他又背对这边,除了脖子和肩膀什么都看不到,略扫兴。
时初月撇撇嘴,她一点也不馋他的身子!
是以悄悄退出。
可没想到在一盏茶前,姜玹脱衣裳时把琉璃碗里装的澡豆给掀翻在地,打算回头让下人再收拾。
时初月哪会看地上?一退恰好一脚踩在澡豆上。圆圆的澡豆是用猪胰磨成糊状,合豆粉、香料等搓成,青石板地面早就漫上了一层薄水,这不啻于香蕉皮抹油——滑到天荒地老。
身子猛地往后倒,好在她反应奇快,双手立刻扶住屏风,但那澡豆实在腻滑又黏在鞋底甩不脱,她没法站稳。
屏风本就受到外力往一侧倾了下,她还在一直滑来滑去,轰然一声,屏风砸在青石板上。
说时迟那时快,霎时间就发生了这些事。
时初月的重心被倒掉的屏风带得向前,双手使劲划桨才没摔个狗啃屎,可她控制不住脚底的澡豆,直直往浴池里滑……
“扑通”一声,激起巨大水花。
那水花宛如无数个弹弓射出的小石子打在身上,疼得她嘶嘶几声。
“可还好?”姜玹在她跌倒前伸手扶住她的双肩。
她立即攀上他结实的胳膊稳住身子,试图用脚尖蹬掉黏在鞋底的澡豆,却没成功,索性踢掉了绣鞋,才在浴池中站稳。
时初月摆摆手,伸手抹了一把脸,将从鼻子里灌进去的水咳出来。此时她发髻被冲散,钗环没了,发丝打成绺贴在她的脸和脖子上,狼狈无比。
缓过一口气,她睁眼就是姜玹白皙的胸膛,胸肌微微凸起,隆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有力精悍却不给人压迫,上面点缀两颗粉嫩的小红豆。
嗯,不错。
往下隐约可见六块腹肌,圆圆深深的肚脐,两条明显的人鱼线延伸至,呃,青色裤子下。
时初月觉得自己被点了一把火,从耳尖烧到心口:谁他娘的穿着裤子洗澡?简直离谱!
姜玹也在看她,小手掩着鼻子咳嗽,眼尾泛起一层檀色,长而卷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颤颤巍巍欲滴不落。
终于有一滴落下来,掉在她饱满的颊上,再顺着流下挂在精巧的小下巴上。随着她的咳嗽,那滴水落入横卧的雪山沟壑中不见。
她穿着杏色的衣裙,湿透后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他好似看见她石榴色小衣上绣着的鱼戏莲叶,那鱼儿此刻竟在游动。
姜玹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却见她红着小脸一副想看又不敢看自己的娇俏表情,心中陡然一阵激荡,身子变得紧绷。
“闭眼。”他伸手覆上她的双眼。
看不到重头她自然从善如流,下一刻姜玹横抱起她,一个纵身,再将她放下来,而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眼睫微动,时初月的眼皮掀开一条细缝,姜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裤。
时初月:“……”
某人一无所觉,穿上中衣后把外衫给她披上,又将他的鞋拿过来:“先将就穿,别受凉。”
粉嫩的小脚穿进玄色的鞋子里还空出好大一截,就跟踩了一艘小船般,那人多看了几眼,才取了棉巾来帮她印干头发上多余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