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波定(一)
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时月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眼睫颤动,她伸手在枕头边摸了摸——并没有自己的眼镜。
鸟儿的欢鸣瞬间变成凄切的声调,她当真只能留在《珠客秘辞》里做时初月了么?
“啊……”
时月用尽全身力气发泄出来,想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想把昨日的冲击、郁闷都吼个干净……惊得在院中大树上栖息的鸟儿们纷纷扑腾开翅膀远离这是非之地。
丫鬟们闻声急忙冲进来,只见大小姐一脸呆滞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里都没有光,好似生无可恋的玉娃娃。
“小姐,大小姐您怎么了?别吓唬婢子啊,莫不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荔枝惊恐道。
其余丫鬟神色莫测。昨夜春李被白布裹着扔到乱葬岗事,她们都看到的,长富管事还专门借此教训告诫了众家仆一番。难不成是小姐看了春李自戕的过程,被她的鬼魂给冲撞了?
樱桃上前推开荔枝,低吼道:“你胡吣什么!小姐分明是起床气而已。你偏说小姐是被冲撞,到底安的什么心?”
怎么能说一个女子中邪了呢?若是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娶她?
这荔枝素日里就跟玉兰院那边来往密切,她私底下和小姐说了好几次都被挡回来,眼看小姐昨日瞧清楚了二小姐的真面目,她才不会允许荔枝被坏人教唆着又欺负小姐呢。
“哟,还敢推我?”荔枝被搡了个趔趄,好容易扶着旁边的小丫鬟站稳,高声道,“樱桃,你是二等丫鬟,我是一等丫鬟,你这是以下犯上,你们把她押到王妈妈那儿去,按规矩罚她。”
被点名的小丫鬟上前拉樱桃。
樱桃大力挣开二人,平静道:“荔枝,你身为一等丫鬟在主子屋里大呼小叫又该当何罪?”
荔枝一愣,旋即叉着手要辩驳,便听时初月不紧不慢道:“你们两个,把荔枝押到王妈妈那儿去,就说藐视主子、乱嚼舌根、无中生有、搬弄是非的丫鬟我可不敢要。”
一屋子的丫鬟都傻眼儿了,这几项罪名不可谓不重。
只有樱桃笑着推了推之前那两个小丫鬟:“还不快去!怎么,只听荔枝的,不听主子的话么?”
两个小丫头一惊,这罪名哪里担得起?赶紧上手去拉荔枝。
后者这才反应过来要跪下认错请罪,“小姐,婢子错了,婢子是关心过头胡说八道,还请小姐开恩……”
见时初月被吵得心烦,樱桃直接脱了袜子一把塞在荔枝嘴里。
聒噪戛然而止,小丫头顺利将人拖了出去。
时月则是对樱桃这丫头竖起了大拇指。
樱桃脸上泛起薄红,颤巍巍穿好了鞋子冲出去净手,再回来伺候时初月。
梳妆时,时月看着镜中的那张脸很疑惑,明明才拥有它一日,她却怎么都想不起自己曾经的模样。人啊人,果然是更爱美好的东西,对于美貌更是如此,毕竟谁美过之后还想再丑回去呢?
从此时起她便是时初月。既然无法回去就好好生活,说不定哪日一睁眼又回去了呢?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但有希望总是好事对不对?
自哂一笑,舔笔开写——罚抄《女戒》、《女训》各十遍。
青铜莲花炉里冒出袅袅青烟,上好的沉水香让人陶醉。
薄薄的几页女戒女训抄起来很快。
抄书也有好处,能练字还能识字——夏朝的字虽然是繁体可跟后世的繁体字有差别。古籍研究也会做一些汉字研究,但到底只是涉猎,而今才是入门学习。
樱桃端了莲子藕粉羹、一壶茶和茶点进来放在书案上,顺便瞟了眼自家小姐抄的书,手一抖,茶点盘子险些掉在地上。
“怎么?你识字?”时初月喂了一口莲子藕粉羹在自己嘴里,随口问道。
樱桃稳住心神:“婢子识得几个。倒是小姐,您这字,怎么……好似不如以前写得好了?”
时初月愣了愣,怀疑她想说的原话是:这字怎么写得如此丑陋!是以轻咳两声,淡定的把几张空白纸覆到抄的纸上,干笑道:“许久不练,手生尔。”
樱桃恍然大悟:“极是,小姐之前每每想练字,那荔枝非让您去玩什么的,真是太坏了!就是想二小姐赶上来。可惜二小姐那字随便怎么练也不如小姐您的好,可见天资大于勤奋。”说到后面还不忘拍一记马屁鼓舞一下自家小姐。
时初月立刻骑驴下坡,煞有其事道:“本小姐就是被那起子小人带坏的。以后别让我再看见荔枝。”
“小姐放心,荔枝已经被王妈妈给打发出府了。”樱桃道,“扭送她去夫人院子的小丫鬟言说,当时正巧老爷在呢,听闻那小蹄子如此猖狂,便当即叫王妈妈严惩不贷。”
时初月了然,暗道这便宜老爹不是一点用没有,看来他是打算借这件事敲打白氏。
快速吃下最后几勺藕粉羹,复又拿起笔开始抄书。
说是抄书实际是练字,写得比较慢,抄完十遍已经是七日后。
时春拿着时初月的罚抄,眉头皱得越发紧,手一松一叠纸如什么脏东西一般被扔到案上,轻斥道:“拿走,越发不长进。抄写了七日这字竟然还成这样,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反省?”
时初月:“……”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她是研究生选了读古籍研究方向才开始写毛笔字的,这才几年?还是抽空练习一下的那种,哪能比得过拿筷子起就会拿笔的古人呢?
“近来疏于练习是女儿的错。回去后一定加紧练习,不给父亲丢脸。”
时春见她泫然欲泣,料想也是自觉羞愧,他心头郁气消了不少,不过面上依旧不好看。
“不练字就是在看食谱书籍?”
时初月一惊,露霜院竟然还有老爷子的人,忙道:“女儿,女儿是觉得……”
“行了。”时春抬手打断她的话,“既然看了食谱便给你二表哥做些膳食送去,这个不需我教你吧?”
说完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
时初月茅塞顿开,她是凶手,但便宜老爹没把她交出去,这是让她自己去做好事谢罪呢,连说了三遍“女儿明白”才退下。
从书房出来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咱们院子有小厨房么?”
樱桃抿了抿唇,摇摇头。
时初月轻叹,就知道是没有的,“去大厨房。哦,带上银子。”
樱桃收拾好,带着小姐去了大厨房。
“哟,大小姐怎么来了?这腌臜地儿,全是油烟,可别熏了大小姐的眼睛和衣裳。”厨房管事刘妈妈殷勤道,“大小姐想吃什么叫露霜院的姐姐来吩咐一声便是,哪儿用您亲自跑一趟呢?”
时初月听出刘妈妈话里的嘲讽,猜测定然是“时初月”以前作的怪,便也不生气,笑了笑道:“我来借厨房做些膳食。”
说完便侧身进了厨房,指着一个空着用的灶对刘妈妈道:“我用这个,麻烦妈妈帮我配一个烧火的和一个切菜的。”
刘妈妈迅速点头,好歹是大厨房管事,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人员配齐后,就见几人在小灶上忙活。
刘妈妈纳闷儿,这大小姐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最是矜贵人,也最看不上她们这些仆妇的,嫌脏臭。
而今却亲自下厨,再想到在府上养伤的武安侯府姜公子,刘妈妈心中明白了几分,也不屑了几分,往好听了说,女子谁不为自己的亲事打算,可往难听的讲,就凭自家大小姐这份名声还想嫁给姜二爷,怕是有些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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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比刘妈妈的明白,杨子虚喝了药后有些迷糊——他那日从水里上来后便着了凉,这几日一直忐忑不安,不知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成。
成了的话宅子、华服、美妻娇妾、如锦前程全都有,若是不成……杨子虚眼中露出狠厉,若是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
太常寺卿专管礼仪祭祀,若知规犯规,他倒要看看时家还怎么在京城混。
转念又想起那日水中抱过的女子,年纪尚小,身段儿还不算顶好,但一身肌肤细嫩腻滑,香气袭人,杨子虚的身子一阵紧绷,觉得此事一定要达成!只等风寒痊愈,他便上门去求亲。
适时,外面传来“笃笃”敲门声。
“谁?”杨子虚谨慎道。
“子虚兄,是我,明光。”
杨子虚打开门一看,果然是好友周明光。
“你病了这几日,怎么脸色还那么差。”
杨子虚笑笑:“已有好转,不碍事。明光兄前来何事?”他已经没多少银子,抓药都是往最便宜的要,药效是要慢上许多。
周明光一脸可惜:“钟三郎等人约诗会,说是这次成国公世子和武安侯也会去。我本是来叫上你一起的,可……”
“无妨,我行的。”钟三郎出身勋贵,难得的是其父任职于六部掌握实权,成国公世子王猛文采风流,才名响彻大夏,武安侯更不用说,已逝鲁阳大长公主的嫡孙,这次可能结交这么多大人物,他怎么能缺席呢?